剑道路漫漫

第一卷 风入律 第一百三十七章 热热闹闹(二)

    
    杨直系着那个略微遮住他视线的大红花进了里间,外边并不骚乱,这里比外边还要安静,每个人几乎自律到放下碗筷都不弄出声音,外面也有一些人不是那么自律,嘴有吧唧声是常有的事,在吃饭的时候尤其刺耳,更何况还有咽下喉咙的声音。
    杨直无论到了哪里都是一张笑脸,在这里也不例外,一张笑脸灿烂非常,他不敢开口,在这些平日里同样自律到令人发指的地步的面前,不可一世的杨直竟然觉得站着都有些自惭形秽,一张笑脸就是他的招牌。
    杨直朝四周拱手鞠躬,拱手为礼,鞠躬为敬。
    杨直又开始朝着里间走了,读书世家,脾气很大,又加上今天早朝,谢家宴请的都是些一心学问的读书人,还有几个是没资格参加早朝、学问却当当响的京官,规矩大,无论亲疏友邻,都分了三六九等,谢家的底蕴光从这些宾客竟然没有一人抱怨就可看出一斑。
    进入下一个院落,严格来说这根本就称不上院落,而是一个新旧两间房屋的屋檐之下,地下是石板,石板上长满了绿色的青苔,这些读书人竟然比光头和尚还惜命,没人踏在青苔上,围坐在八仙桌旁也是有意不能破坏地上绿茵茵的青苔。
    杨直瞥了一眼就在心里面数了一下,不多不少,恰好十六位,顺着屋檐下一字排开,堪堪四座。
    杨直一边笑着鞠躬拱手,一边斜眼打量着这十六人。十六人穿着打扮有新有旧,有贫有富,但这里应该是谢家特意安排的位子,就算是堂堂的耕读世家也不敢因为主次之分就得罪这些高尚的读书人,所以这里并没有什么主次,都是主位,有都是次位。
    十六人来自南北东西,很多都属于只在学问上有来往吵架的那种,嘴炮厉害,见面却是面面相觑,入宾如冰,并不相熟,用市井之言是尿不到一个壶里,用读书人的话来说的话,不是相知不同桌。
    对于这件事谢家应该也是费了好大一番功夫安排座位的。
    这些人是应谢家之邀而来,谢家嫁的闺女是谁,叫什么名字长什么模样,他们根本就没在乎过,同样,两耳不闻窗外事,一心只读圣贤书的读书人们都忙着闭门造成推敲学问,也不会打听谢家的闺女究竟是嫁给哪家的公子。
    不打听就不在意,不在意就不在乎。这十六位读书人确实没有将杨直放在心上过,自然杨直拱手他们也没看见,也没打招呼,甚至都懒得说一声“起”。杨直也不敢冒犯这些嘴炮,就那么弯腰拱手。
    谢家不会让自家新姑爷吃闭门羹的,从里间迎出来的第一个人竟然是谢家第二重量级的人物,谢家学问做的做好的大儒谢道安。
    一身旧红色喜庆装扮的谢道安出声道:“姑爷进去吧,爷爷等着你的。”
    杨直四处行礼,抬步进去了,暗自咂舌谢家不一般,自己好歹是当朝皇子,虽然还未封王,但一朝皇子的份量够重了吧,竟然被一声姑爷给揭了过
    去,虽然亲昵,身份则是千差万别。杨直走了几步后也琢磨出那句“爷爷等着你的”的味道了,感情这是赔罪啊?
    谢道安四处向这些读书人打招呼,赔罪一声走了进去,跟在了杨直一行人的身后。
    杨直又进了一个古色古香的院落,终于见到了那个他叫爷爷的老爷子了,老爷子坐在紫檀木镂花椅子上,旁边是浮雕大螭案头,不是什么特别名贵的料子,就连杨直都闻出了是香椿大料,这方大案没有楠木和黄花梨珍贵不假,难得的是香椿大料难以完整,经常是边伐边开裂,而老爷子这方浑身圆润,没有一丝裂缝,真正难得。
    大案上放着一堆故纸,应该是谢家高价收罗回来的散落古籍,老爷子正在一一筛选甄别处理,他觉得有用的书籍自个儿整整齐齐地放了一摞,觉得无用的也整整齐齐地堆了一摞,杨直再打量房间布局,瓷器古朴,砚台小巧,除了书本就是床铺,没有任何一点跟读书毫无关系的东西。
    杨直又走近了一点,微微踮起脚尖,只见老爷子一身旧红色绸布子衣衫,头上并未带着冠帽,发间别着一根晶莹剔透的玉簪,簪子反射着暖暖的嫩绿光。
    老爷子身形消瘦,脸上也没有一两肉头,颧骨很高。
    杨直纳头便拜,三叩九拜后说道:“孙儿见过爷爷。”
    那一代硕果仅存的谢良辅双手杵着椅子起身,略微伸长脖子打量跪着的杨直,说道:“起身。”
    杨直应声起身,捏着衣摆问道:“爷爷正在争利古籍?”
    谢良辅慢慢挪出大案,笑道:“什么古籍,不过是市井中收罗上来的书籍罢了,不新不旧吧,老夫也只是挑挑拣拣,觉得还有些用的就留在中滥竽充数。”
    老人说完后才想起今天的大事,吩咐道:“你那个新媳妇在后院呢,你去拜一拜岳父岳父,差不多也该回去了,今日事多繁杂,事事趁早别趁晚,爷爷不留你了。”
    杨直没有说话,恭恭敬敬地三叩九拜后退出屋门,开始进入后院中拜见自己的岳父岳母,杨直向身边的少保抱怨道:“他们家的规矩又臭又长。”
    少保小声道:“殿下没有随陛下祭祀过天地宗庙自然不清楚,皇家的繁文缛节比起谢家的,过犹不及,这些礼数虽然叫做繁文缛节,但身分越高,礼节自然是要越重的,难道皇家祭祀太庙仅仅花了一柱香最好?那也太不庄严庄重了。”
    杨直笑道:“少保大人没必要摆那么多大道理,道理我都懂,折腾这么久抱怨一声没什么大错吧?”
    太子少保呵呵笑道:“殿下说的小声,当然没错,只要没让谢家之人听见,抱怨就抱怨了,算不上错。”
    要不是大事要紧,杨直下意识地想挠头了,少师少傅少保三人都不能让人省心呐,自己每说半个字,他们都有一堆大道理接下。杨直开始有点怀念那个不太喜欢搭理自己的梁少师了,那种妙人,在东宫也是弥足珍
    贵,那皇宫不是更少?
    ……
    ……
    东宫那边,老仆倌儿对于自己没能去谢家也不生气,对于自己的长相他从来就没有信心,虽然没读过书,不过有些特别浅显的道理他还是懂的,既然自己都对这张老脸没有信心,整个东宫他这张老脸没有信心的人自然就多了去了。
    对于今天东宫的伙食老仆很满意,人老了,他一直感叹自己吃得少了,宫中好吃的东西实在是太多太多,自己肚腹不行,什么也不敢多吃。今天好吃的东西很多,感极而悲,老仆有些怀念以前的光景了,那时候什么都好吃,尤其是偷来的东西啊,吃个土豆都比吃肉还香。
    老仆想到这里,咧嘴呵呵直笑。
    老仆鬼鬼祟祟起身,从住处一散即逝,一道残影已经到了厨房之中。
    老仆没有多拿,作为最为诡异的小偷,老仆偷东西的时候也没有发出任何声响,倒在怀里的糕点漏了之后他才想起自己腰带没勒紧,勒了勒腰带才又倒东西进怀里。老仆一年四季都是单衣,无论油水,均沾肚皮。
    老仆偷了一怀里的东西出了厨房,在哪里消灭这些吃食又成了他需要面对的第二个难题,最后他没有决定回屋里,而是选这个不大不小的配殿屋顶上,要是以前的话,今天他绝对在大殿的屋顶躺着塞肚皮,不过今天他不敢,老是担心自己出面有碍观瞻,一不小心给公子丢脸了,自己又没给公子长脸过一回两回,丢的还真就是公子自己存下的脸皮了。
    老仆躺在屋顶上往怀里塞吃食,虽然不算贪心,但人老了就是人老了,四五年前的他还能吃下几张大饼,现在怀里的一兜吃食他都塞不下去了,也没有好地方销赃,扔在瓦沟里又觉得浪费,继续兜着又是累赘。吃饱了,老仆还是很开心,公子有事的话他可以帮忙了。
    老仆咧嘴一笑,他知道怎么处理怀中的一兜东西了,大街上那么多叫花子,扔给他们即可。
    老仆侧身一闪,身形已在数十丈外,几个起落之间他以及出了东宫,老仆知道东宫是王朝门面,不会有敢来这里乞讨的叫花子,他在街上走了走,从天黑走到了天亮,各行各业都有赶早,老仆遇到几个赶早的叫花子了,他将吃食送给他们,他们竟然得寸进尺,想将他身上的绸子扒了,老仆逃了,没有生气。
    自己和公子以前也和叫花子差不多,自己当然明白叫花子的那些心思,用那句话怎么说来着,“人心不足蛇吞象”吧!大多数时候不是人心不向善,而是善口不敢开,善行不敢做,谁对叫花子好的话那就遭罪了,叫花子能去人家家门口守着,雷打不动,人也越来越多,那莲花落唱得是,能从人家十八代祖宗坟被刨了唱到当下这辈男的为奴、女的为娼,可怕不可怕,普通人家谁遇上那样的阵仗都害怕。
    老仆回去又要藏好了,公子从来不说他长得丑,东宫也无人敢说他半句坏话,作茧自缚吧,应如是。全本书-免费全本阅读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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