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巨鳌镇上,海风徐来,街灯下雨滴飘摇。
车语凝望着窗外的寒冷的灰,深邃的蓝色被乌云挡在了天外,水滴顺着玻璃流下。
也许边海郡岛炎热的夏天的确需要下一场雨,甚至是一场滂沱大雨。蔑都如此、巨鳌镇也如此。
此时的车语其实置身于一个巨大的抉择中。但是没有人向他发问、没有人要他做选择,能做选择的只有他自己。
手机响起了提示音,来自《湾时代》的一则新闻推送到车语的手机上——《男子夜店被捅,生活在大城市,你就安全吗?》,推送中讲述了6月1日那天林诗楷的死。
在以往来说,车语会认为这种自媒体新闻就是一群靠标题哗众取宠的人。但当车语认识了《湾时代》的主编李炜以后,关于这个自媒体的所有推送他都会看了。
并不是很关心蔑都风起云涌的车语,却不免也想着林雨宣最后都没有在这座城市扎根的悲凉。而关于林雨萱的案子,连最后的林诗楷都已是死无对证。铂仕公馆的门口被拉了警戒线,警灯闪烁着。封条里面的也是林雨萱生前最后的牵挂。
——那天,叶统看着林诗楷的脸定格在了微笑的表情上。也许在无法抵挡的力量面前,死亡对于林诗楷本人也是一种解脱。
蔑都,暗流涌动。
原本作为自媒体,李炜并不容易获得多少一手的消息,但这一次他却把林诗楷和林雨萱、荒地武装的关系概括性地讲了一遍。
虽说李炜明面上讲的是荒地武装,却专门精选出了那些有关于荒地武装和雪域集团之间恩怨的猜测,这些评论“仅代表评论者个人观点”。车语有种意识——李炜在有意无意把事情往雪域集团上引。
李炜让车语协助他铲除三个恶人,第一个是奸商黄光锐、如果把变态狂孙家家的绑架也算在内的话,已经处理了第二个人。
关于第三个人,李炜一直没有提及,显然会比前两个更棘手。李炜没有明确提及过雪域集团及其前身亚龙集团、庆友置地集团,却又偶尔会提及到他对这些本地帮派、赚黑钱的组织的憎恶,加上他拉拢车语,而原本是雪域集团正面死敌的荒地武装的前员工。
现在车语有种近似直觉的判断——第三个恶人和雪域集团关系很大!
而这时,李炜却拨通了车语的电话:“车语,你的老东家好像遇到麻烦了。”
“我看到你的新闻了。”车语想着李炜对地产商似乎不是很看好,于是说道,“你也知道是老东家了,我在那里做个保镖、打手,都是干一些没脑子的活,跟我的聪明才智很不搭啊。况且现在都离开那么久了,他们出什么事也不归我管了。”
李炜说话的语速比较慢:“你太紧张了。其实我对你的老东家没什么意见,就算有意见,也和你本人没什么关系。你应该注意到,我们所针对的恶人都是在90年代最猖獗的罪犯,他们罪该万死、却又因为某些原因逃脱了法律的制裁。而那个时候你应该还在上幼儿园,所以还轮不到你。”
这句话也让车语放心了:“你这么说我就放心了,所以你这次打电话,是有什么别的事情要说吗?”
显然如此。李炜告诉车语:“是的,关于孙家家的事情,因为我曾经答应过受害者会亲自杀死他,因为你做事有些暴躁,我怕你比我先动手杀死他才没有通知你的。我这么说你可能不太好理解,我也想开了——我们做这些事情,本来就是求一个结果正义。至于谁是行刑的人,其实一点也不重要。”
车语笑着道:“恭喜你,终于明白这一点了。你们写文章的人就是容易感性,杀个人还非得讲个情怀,一股文艺工作者的酸臭味。”
“之后我要说一些事情,可能会让你有些压力,你做好心理准备啊。”
——“反正不管我有没有准备,你都会说的。请讲吧!”
李炜的语气有些凄凉地说道:“我曾经在海星岛有一套房子,按那个面积来说,现在应该值几百万吧。”
车语漫不经心地说道:“嗯,海星岛的房子还是比较值钱的。不过你有这么高级的SUV,我猜你现在住的房子也不赖。”
车语的关注点仅仅是在房价上,而房价对于李炜而言并不算重点。于是李炜讲述了一个故事:“说实话,我现在的房子还蛮大的。不过我讲的重点并不是房子,但其实也是房子……
“我是蔑都海星岛的原住民,其实在进入90年代以前,海星岛都是渔村,我们身边的人也都是以打渔为生。我是我们村出来的第一个、也是最后一个大学生。
“海星岛只是一个名字,最开始并不是海星状的。你们九零后记忆中的海星岛,其实是90年代填海出来的‘特色旅游景点’,虽然没有真的成为旅游景点就是了。”
李炜一言道出了海星岛的来龙去脉。车语虽然是蔑都本地人,却对这个历史一无所知,在车语的印象中李川家这样在放假暴涨的大趋势前期就买了海星岛房子的人就算是“原住民”了,更不知道海星岛还有更早原住民。
车语说道:“那你们村后来怎么没有出大学生了?”话一出口,车语自己都觉得有些无聊,好像与李炜想说的话题偏离甚远。
实际上车语还讲到了重点上,李炜叹了口气,接着说道:“我们村被强拆了。做这事的开发商,叫庆友地产,这个开发商现在并不存在了,所以你们可能没听过这个名字。
“我永远记住那天中午,平静无风、热浪滚滚,就像是2003、2013和2019年的夏天。原本对于我而言,只是一个普通的暑假。然而就在那天,黑色的日产大总统汽车开到了村口,后面跟着一帮骑着摩托车的烂仔。
“庆友地产的老总许世友,和他的副手刘文圣亲自带队强拆。当时我们只能拿一些简单的武器来抵挡,但根本不是对手。很多邻居在那天都被打成了残废,连村支书父子上阵都被打成了重伤,我最好的朋友也在那天被砍死。
“这件事情是私仇,虽然客观来说,比起黄广锐和孙家家,许世友、刘文圣这群人做的恶只能算中等水平。但这时私仇,私仇不可以不报。讽刺的是,这两个人最终狗咬狗,刘文圣杀了许世友、还把庆友地产改成了亚龙集团、后又改名为雪域集团。所以现在只剩下刘文圣了。
“我知道要做掉刘文圣非常难,但如果做到了,最直接的受益方就是你的老东家,你应该明白这一点。”
李炜讲完了这段故事,信息量虽然不小,但车语还是明白李炜的意思。可惜现在,车语并不愿意再去想这些恶人、这些战争、这些好像切身相关却已远去的历史了。
“我明白的。那还是一样,我等你消息。”车语终于挂断了电话,长舒一口气,蔑都这座城市隐藏了太多的谎言。车语多次逃离蔑都、却又回到蔑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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车语也许不明白,这个世界上很多选择是需要在无意间做出来的。它并不像是选择题,问题摆在面上、再给出四个选项,然后总有一个是正确的。置身于抉择中的人也许并不一定知道自己正置身于此。
车语准备用粗暴的方式逼迫苏春晓就范,而苏春晓也告诉车语要接受曾经的风流债,这看似公平的对峙,在车语的胆怯中告终。于是随着荒地武装和雪域集团开始了新的纷争、也随着曾凯回到公众视野中继续做娱乐圈的事,那次大富豪劫案也逐渐被人们遗忘。
苏春晓开始收拾东西,也在寻找新的房源。如果苏春晓就此离开,也就只是一个有钱的普通人,而车语也只是一个有钱且孤独的普通人而已。
其实这两个人可以到此结束。
车语开始重新思考他自己,也在思考苏春晓。年少时的车语其实交过过一些女朋友,但都以失败告终。一厢情愿的付出,和对自己的定位失误,让车语总是在恶劣的感情游戏中成为施暴者、也成为被害者,一场又一场的战争打下来,追求相貌的女人总会找到更英俊的男人、追求金钱的女人也会找到更有钱的男人,至于浪漫、贴心、神秘感更是一戳就破的纸老虎。
所以大学毕业后的车语,直到前往美国为止便没有再找过女朋友。
车语在维加斯城加入帮派期间,管理着经营色情业的团队。其实车语本人并不干净多少,却又偏偏因为车语看过、也经历过,甚至变得更难接受这些,也让一个男人内心的占有欲更加膨胀了。
苏春晓双腿抱膝蹲在椅子上,指尖夹着一支香烟。其实早在去年她已经戒烟了,车语是个老烟枪,却一遍又一遍、絮絮叨叨地让苏春晓不要吸烟。
身旁的行李箱是新买的,很大,可想而知并不能塞进她的兰博基尼飓风,但可以绑在车顶上。想起了车语告白时,她问车语想不想听真话,车语选择假话。
“你不爱我,我希望听你说一次爱我。如果你爱我,即使你说不爱我,我也是幸福的。”车语如是说。
车语这番话逻辑自洽,不管怎样想好像都占了便宜。不善言辞的男人却又说出了如此有准备的话,这让苏春晓陷入了犹豫。
在那天,苏春晓转身离开了,就像现在苏春晓要做的一样。
但又不一样。这一次,车语终于推开了门。
车语站在门边,凝视着苏春晓:“不想说点什么吗?逃避解决不了任何问题。”
苏春晓想了一会,终于说道:“其实你爱的是那个你记忆中的‘企鹅’,我们只是长得有点像而已,你要知道这一点。而且你也对我不满意不是吗?我也不怎么喜欢你啊。”
车语走到苏春晓身旁,而苏春晓还坐在椅子上,也不看车语。
夜雨倾泻而下,苏春晓目光中所有的愁都藏在了阴影之下,而车语的双眼却在远方的闪电中写满了欲望与希望。
——“以前我们没得选,但现在,我爱你。”
压抑的蔑都,钢铁构建的繁华城市早就失去了海风,但人们不愿意承认。不愿意承认的人们却又逃离了蔑都。
巨鳌镇,今夜有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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