面前的老者,一双炯炯有神的目光,死死地盯住他的眼睛。
“你,可记住了?”
“啊?”
见他有些张皇失措,韩将军笑了笑,用手指指他手边的剑。
“你的武器,一刻也不能落下。”
“身为将领,本就危机重重,一条命时时刻刻得悬着,如果再不拿好自己的剑,岂不是将项上人头,白白地拱手让人?”
今夜的韩将军,仿佛分外慈爱。
他对士青的教导一向严格,今日这般态度说话,亦很少。
郑士青的脸上,勉强挤出一丝笑。
“我记住了。”
“我要你抬起头来,看着我的眼睛说话。”
只眨眼间的功夫,面前的人,又恢复了平日里的严肃。
少年有些战战兢兢。
豆灯摇曳。
他只感觉如芒在背,如坐针毡,内心既担忧又惧怕,十分不安,在他的脑海中,再次浮现出那张容颜。
“青儿,我说的话,你听不到?”
面前人死死地看定他,平和的语气中,已经有些愠怒。
“不……不是。”
少年急忙辩解。
最终,他抬起头来,一双眼珠漆黑如墨,鼓起勇气,盯住了韩将军的脸。
“叔叔的教诲,士青谨记在心。”
“果真?”
“果真。”
“青儿,你出身在忠勇的勋贵人家,郑老身为开国功臣,与康儿一同奔赴沙场,为国捐躯,姐姐如今亦身为当今皇后……”
“你的前途,当真不可限量!”
他站起身来,走到少年的后方。
那双满是老茧的大手,轻轻地放在他的肩头上。
“你……不要辜负期望。”
不知道为何,少年猛然垂下头去,眼中滚出两滴热泪,羞愧与痛楚在心中交加,让他此刻的心,分外的煎熬。
“我说的话,你好好地回去想想。”
“今夜我亲自带兵巡逻,你可以早些安歇。”
说完,背后说话的人,一把提起方才的剑,转身跨着大步离开了帐,铿锵的脚步声远去,伴随着用力摔帘的声音。
不知道过了多久……
案前的人才缓缓站起来,他亦拿起自己的剑,朝着驻扎的木楼上走去。
因为心绪愁闷,他将脚步放得极低。
“吱呀……”
门缓缓地被推开。
房中异常简陋,只有一张老旧的八仙桌子,桌上放着一叠干净的衣裳。举眼往左边看去,就是一张简易僵硬的木床。
正中央的里头……
一道帘子挂起,充当屏风,里头放着一只木桶,供日常的沐浴用。
屋子的中央,烧着一盆火炭。
外头寒风割耳,风沙遍地,里头却暖意融融。
“瑶琴?”
在床榻边上,背对他站着一名妇人,她的手中拿着棉被,正弯腰在木床上忙活,倒着实把人吓了一大跳!
听得后方的声音,她亦回过头来。
那脸上,绽放着慈爱的笑意。
“公子回来了。”
“床榻已经铺好,桌上有干净的衣裳,奴婢这就去叫人抬水来,让公子先洗澡。”
说着,她将挽起的衣袖放下来。
士青心里兀自疑惑。
“你怎知我要回来,今日铺床这么早?”
瑶琴和气地笑笑。
自从她藏在军中探亲,又得知自己的儿子因违反军规,被韩将军棍打死后,便主动留下,一直照顾着郑士青的生活。
当年的场景,如今还历历在目。
那日,军中将士狎妓,被将军发现,军棍处置,偏偏她的儿子却死了。
那晚,她替儿子烧香回来,一把跪在他的面前。
“他败坏军中的规矩,论说打死,也是应该。”
“我是大户人家的妾室……”
说到这里,她已经哽咽难言。
“如今……如今实在无处可去,求公子收留我,瑶琴愿意为公子做牛做马,伺候照顾公子一辈子!”
她的哽咽哭泣,几乎哭得肝肠寸断。
在恻隐心之下,郑士青答应收留她,照顾日常的生活起居。
此刻……
她那和蔼的笑容中,却带着丝丝惊慌,一双手交叠在一起,不住地互相搓着。
“今儿听号角声早,便以为公子将要回来。”
“所以……所以……”
见她茫然失措的样子,士青反而有些愧疚。
“没事,我不过随口问问。”
“你先下去吧,命人提桶热水上来,房间里就不用你伺候了。”
“是……是……”
瑶琴连声答应着,便低垂着头,踏着小碎步往屋外走去。
沐浴过后。
士青的精神烦闷,只身躺在硬邦邦的床板上,翻来覆去,觉得更是郁闷无比。
脑海之中,一会儿浮现出赤晴的脸,却猛然又是韩将军的呵斥。
他摇摇头,心中纷乱异常。
“娘……”
“青儿该怎么办呢?”
远处的号角声,阵阵传来。
寂静的空气里,发出了一声沉重而无奈的叹息。
营帐的后方。
伙食房外。
因为晚饭早已开过,此时此刻,这里静悄悄的,只有一个伙夫还守在门口,围着一盆火烤着。
每个月十五,一个妇人都要来这里,为死去的儿子点上三支香。
“这女人真邪门!”
在和同伴说话时,这守门的伙夫,时不时地调侃上两句。
随着那人影的出现,伙夫的注意力,早被吸引了过去。
她用棉袍将脸,牢牢地裹住。
一阵寒风过来,那额头上细碎的头发乱颤,身形几乎佝偻者,从一只破旧的篮子里,颤巍巍地数出三支青香。
她小心翼翼地挨过来。
“大哥,行行好,借个火。”
对面的伙夫点点头,往一边让让。
妇人便赶着上去了。
“多谢,多谢……”
她的嘴里喃喃自语,手上拿着那青香,凑到火盆儿里,整个身体却不住地颤抖。
“我来给你点吧!”
见她半天也点不燃,伙夫十分豪爽道,他去接香的时候,却碰到了那双冰冷的手。
“天儿真够冷的……”
“要不坐下来,烤烤火?”
妇女连忙摇摇头。
“不……不用了,我上完香就回去。”
“多……多谢。”
伙夫将点燃的香递给她,待她接过时,又仔细地近距离瞧过两眼。
她颤巍巍地到一边,面向南方,将青香牢牢地插在地上。
“槐儿,你死得好冤枉!”
“当年你不过是玩儿个女人,姓韩的就这样下死手,将你给活活打死,如今他自己的侄儿,与敌国的公主苟且私通,却肯轻轻地放过!”
“该出征的人,本来不是你,为什么……”
“难道咱们娘俩儿的命,就活该这样贱吗?!”
她蹲下身子,将手埋在手心儿里,口中一边喃喃自语,低低地啜泣着,泪流不止。
“你放心……”
“母亲,一定会给你报仇!”
妇人在一边嘟嘟囔囔,却丝毫没注意到,身后有一个人,正在静悄悄地……朝她靠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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