君子孟泽

157、离阙寻归

    
    南宭提醒得果真没错。
    不过半个月,老君在一个晚上匆匆忙忙赶来玄魄宫找到我,说有天大的事,要我带上素书赶紧跑,在四海八荒找个地方躲一躲,实在不行,就撤了仙力,变成凡人去凡间避一避。
    那时候,孟荷的水池子已经扩建得差不多了,面积比原来大了七八倍,这么大,够他成长,也够他蹦跶到成亲了。
    老君却在这时候告诉我,我要有个大劫,且这大劫若是避不过去,我儿子孟鱼,便要成孤儿了。
    我觉得他在开玩笑,可他胡须一颤,眸中已渗出泪雾。
    我呆了一呆,放下锄头,“你这是做什么,好几十万岁的神仙了,说哭就哭?”咬了一口窝头填了填肚子,“要是个姑娘我还能安慰几句,你看你一个老头子,本君都不知从何安慰起。”
    他抬起拂尘敲了敲本君的脑袋,气得脸颊哆嗦了几哆嗦:“你以为我是跟你开玩笑不成?”拂尘指了指九天银河的方向,“你看到银河的辉光在变暗么?”
    我定睛一看,身子不由一僵。
    这……这星辉果真黯淡了许多。
    老子半个月前才夸了它们静静流淌成水,好似永生永世不会干涸枯竭一样,它们现在就变黯了,也忒它娘的不禁夸了!
    我当即扔了手中的窝头,要奔银河去。
    老君拦住我:“老夫方才就是打银河来的,素书和孟鱼孟荷还有她身旁的晋绾女官都不在银河渗深处。”
    我心下一慌,大喝道:“他……他们去哪儿了?!”
    老君模样有些怪,望着天上的月亮,道:“老夫掐指算了算,素书带他们去轩辕之国度假了……”
    本君没忍住,当即骂了南宭他母亲。
    情敌就是情敌,生生世世都得防着,悔过自新这个词用在情敌身上,简直是他娘亲的扯淡。
    纵然我生气,但也晓得,有晋绾这般忠心耿耿的女官在,轩辕之国比之银河,到底还是安全的。纵然老君有些慌张,可依然给我讲清楚了此劫的前因后果,甚至讲清了,我同素书身上一直纠缠着的、劈也不断的劫数。
    我晓得这劫数从聂宿和素书,一直到素书和我,可我没有料到,在聂宿和素书之前,这劫数便已经存在于两只魂魄中间了。
    这话,还要从上古时候,距今三十万年前的两位神仙说起。
    这两位神仙,一个叫离阙,一个叫寻归。
    离阙性别男,寻归性别女。
    三十万年前,天上神仙的职位,还不若现今这般分得特别细。就拿星宿来说,没有什么洞明星君、玉衡星君之职位。天上管理星宿的只有一个神仙——离阙便是主主北斗星宿运转的尊神;而寻归,是司银河枯盈明灭的神女。
    总之都是管星星的,两个尊神互生欢喜,在一起了,旁的神仙瞧着他们也是天造地设的一对。
    以前的星辰啊,不论是星宿里的星辰,还是银河里的星辰,都是如现今这般,动不动就要搞些大新闻,是不是就黯淡了,动不动就陨落了。
    只是在三十万年以及更早之前,星辰出了问题,是有一个专门的神器来解决的。
    这神器叫做“长明盏”——辉光长明,不灭不陨。
    若遇到星辰陨落或者黯淡,拿这长明盏飞到星辰之上百丈处,点长明盏,从弦月守到满月,即守十五天,黯淡的星辰便重有辉光,陨落的星辰便再升回来。
    那时候的星辰陨灭,是这般容易解决的事,甚至算不上劫数,只是星辰运转、银河枯盈的轮回事罢了,就好像日中则昃,月盈则亏,天有孤虚,地阙东南一样,是万物运行之常理,见怪不怪了。
    可有一日,寻归出了事。到底还要归咎于离阙,离阙的眼睛受了伤,看不清色彩,辨不清晨昏。寻归喜欢他喜欢得深,把自己眼睛的清明给了离阙。
    可如此一来,寻归便看不清了。七月流火飞过大火星,她瞳神昏朦,撞入大火星,魂魄被烧成碎片,纷纷扬扬散落在银河。
    离阙和寻归的这一段事,听起来是不是特别熟悉。
    本君听到的时候,心中亦是剧烈震了一震。我手指控制不住颤抖,狠狠攥住衣袖,才勉强镇静下来。
    没错,这就是我同素书遇到的事。时隔三十万年了……三十万年后,我同她还是困在了这个地方,且事到如今,都没能走出这三十万年前的轮回纠葛。
    可到寻归魂魄破碎,这两只魂魄,也还没有如今这般“两情相悦、便有一伤”的劫数。
    这两魂之间的劫数是何时系在一起的呢?是在离阙看到寻归灰飞烟灭、魂魄破碎的时候,盗用了长明盏,在灯光指引之下,把那魂魄的碎片一一找回来的时候。
    魂魄散落在银河万万千星辉之中,其透明颜色又无具体形状,是很难找到的。可长明盏水蓝色的灯光却可以把魂魄照成赤红的颜色,甚至可以帮忙,守住哪怕一缕魂魄。
    这场景,这盏灯,这颜色,是否也熟悉呢?
    没错,长明盏,荷花灯,无欲海,赤红灯芯,一缕魂,还有——灯染。
    我以前从未想过,为何素书的魂魄寄在水蓝的玉玦上,会变成荷花灯盏的模样,为何不会变成其他的模样,偏偏是灯呢。我现在却知道了。这终究——还是在三十万年前设下的樊笼之中,一点一滴,皆有因果。
    重回三十万年前离阙寻归之事,离阙擅用长明盏穷极银河寻找寻归散落的魂魄,这期间,星宿又折腾了几折腾,之前说过有长明盏在,任凭星宿怎么折腾都不是大事。可问题就出在——长明盏不在,且被离阙擅用,去寻他心爱的姑娘的魂魄了。
    待所有的魂魄碎片找回,长明盏归位,星宿逆转之势已成定局,无法补救,俯瞰脚下芸芸众生,他们已然因着这星宿逆转引起的山海颠覆、朝夕不明、寒冬不分而遭了大劫。
    于是,司北斗星宿运转的上古之神离阙,为情所困,监守自盗,按律——
    当诛。
    长明盏为了找寻归的魂魄穷尽了其精力,也失去了作用,再也不能如当初那般,在星辰之上点燃照个半月便能发挥能力。
    也于是,从此以后,离阙与寻归虽死,可其两魂却遭受了灭顶的诅咒,这诅咒恶毒得很,它叫两个人,只要一沾上“情”这个字,便要两败俱伤。且这魂魄所附之神仙,必定要为了北斗星宿或者银河众星之明灭鞠躬尽瘁死而后已。
    天命当真比想象之中更残酷更绝情——既然长明盏不能用了,那你们生生世世,便代替长明灯,去发挥作用罢。这是你们——罪有应得。
    离阙身死,长明一盏,化成玉玦模样落在了无欲海,玉玦是水蓝色,偶有微弱的光泽如水一样,流淌出来。
    离阙的魂魄,便附在这长明盏变成的玉玦之中,只是久而久之,魂魄被无欲海溶解了许多,再不能化成一个完整的离阙。
    直到有一天,无欲海海边出现一个玩耍的孩童,这孩童心智不全,因为他缺了一片魂——这孩童,叫聂宿。
    这一桩事,是否也熟悉至斯?
    本君当年,也是这般,缺了一片魂的。
    年幼的聂宿,看到了海中有一枚玉石,便跳进去捡了出来。
    甚至连聂宿也不知道,他见到那水蓝色的玉玦的时候,他指尖触到这莹润的玉石的时候,离阙未灭的几缕魂魄已然潜入他身体内,将他缺了的一片魂,补了个完整。
    或许是报恩,或许是延续。
    十几万年过后,的聂宿如我现今继承了他的记忆这般,聂宿也继承了离阙的记忆,所以他找到埋在银河之畔、无欲海尽头的一个盒子,盒子里,便是寻归的魂魄碎片——这是当年,离阙手执长明盏,穷极长明盏所有光亮,将银河翻了一遍找到的魂魄,这魂魄——
    一片都不曾少。
    聂宿翻阅古卷,想找到能将寻归复活的办法,他终于看到了一段话,这段话便是——“种魂成树,树落梨花。梨花寄魂,飘零散落。取来食之,可得魂魄。”
    后来的事,大家都已经晓得。这魂魄,最终落在了原身是银鱼的素书身上,她在得到这魂魄的时候,也同样承继了这劫数,甚至她身上的这劫数更细致更具体,如那卦书所示,鱼鳞,鱼鳍,都一一被这天命做了残忍的安排。
    两情相悦,便有一伤。聂宿最后于银河畔仙逝,距离离阙被斩,恰好十五万年。
    十五万年。十五天。灯盏长明,星辰不灭。
    老君翻阅了千万卷书,终于找到了这所有的渊源与纠缠。
    我偶知道了,这劫数应着诅咒,以十五万年为一轮回,致使素书和我,从帝星到洞明星,从天玑星到天璇星,从摇光星到玉衡星,屡次三番与这星辰扯上纠缠。
    只是,可怕的是,现今,距离离阙仙逝是三十万年,距离离聂宿仙逝,正好是——十五万年,一个轮回。
    老君未再往下说,可我已经清楚得不能再清楚——现今,我同素书,必有一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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