旖剑峰上通天塔高有九层,暗合天地数之极致。塔身色黯幽深,微微泛着淡淡的金光,想必其上定是被无数威力莫测的箓文禁制包裹,等闲人若敢强闯,则少不得受那天雷地火加身之苦。
清冷的月光进入这一方天地,被阵法截断化作一片萤光熠熠的海洋。点点斑驳的光芒沉浸在月海之中,随着潮汐的月海微微荡漾。许寒呆呆的看着这千古奇景似是俗生梦醒,恍惚间放佛梦回前世,幼时夏夜里依偎在父母的身畔,躺在凉席上静静数着洁净的夜空上那闪烁的星辰。
前生再难归去,许寒静静望着“星空”,他只求此生能侍奉许山、禾女的膝下,为二老养老送终。
千百艘点缀了胭脂红光古色小船轻轻徜徉在月海之中,唯美而又动人。若是有凡人伴侣能得幸身临此地,与挚爱共舞与月海之上,静观这夜中仙山风景,明月鉴情,那定是一段不负此生不负卿佳话。
只可惜清风众传来塔尖月海中那小船里的靡靡之音,这让初出茅庐的许寒面红耳赤,他紧紧捂住小丫头耳朵,不敢久观月海,慌忙的跟着师姐身后,亦步亦趋的进入巍耸的通天塔内。
塔阁乃是环形的建筑,中间是空荡荡的青岩覆地的广场。广场中央,一方数十丈方圆的擂台赫然而立,许寒只看上一眼便心生悸寒,也不知其上丧了多少虚妄者的性命。
通天塔阁上下皆有紫金檀木所建,禅香悠远。雕梁画栋的檐角上挂落着几片摆动的红纱,微微扬洒着些旖旎的气息。
来往侍奉的小厮皆不过双十年华,男子尽是身形挺拔剑眉星目的俊秀之辈,许寒从其沉稳的步履之上观出这些人俱是身负修为,放在人界定算得上一城俊杰,可叹在这道渊山上也只得沦为端茶递水之辈,有几人从许寒与红絮儿身边经过,见二人身着青袍后顿时挺拔的腰背深深折弯下来,面上也堆砌出浓郁的谦卑。
而女子也皆是些肤若凝脂的伶俐可人,腰肢纤细似风中残柳,莲步微移如小家碧玉。个个身影样貌皆不输许寒身畔的师姐,唯独缺了几分出淤泥而不染的傲意。
此时许寒突然想起了被师傅赶下山去的忘语,这可怜的女子出身皇室,美貌动人,若是安心的身存人界那定是会被众多侠豪之辈争相追捧,享一段无暇人生,可惜她偏偏妄争天命,意图傲临一方,却不想陷入一滩她挣脱不出的淤泥之中。
邽清曾说忘语心有魔障,贪、嗔、痴三焚身而不自知。其实这一切也不应怪她一弱女子,忘语意指长生,本意乃是护佑她祖辈打下的大好河山,护佑国度中的黎明百姓不受战火纷扰罢了,这并无错,只是忘语欲借这道渊山之势来挑动人界数十万载才形成的固若金汤的秩序,却忘了道渊山也不过是人界一方,并非是脱离了人间的仙家洞府,最后才徒叹蹉跎了二十载青葱岁月,落得个满身泥垢归家.......
“呵,师弟可是在想你之前被邽清师伯赶下山下的婢女?”红絮儿望了眼低头思绪沉迷的许寒,微笑道。
许寒悚然惊醒,立时停滞了步伐,竖着眉头不可置信看着红絮儿。心中顿觉这亲近友好的师姐有些高深莫测起来,呆愣了几秒后他才恍然觉察,连忙收敛起面上惊讶,勉强笑道“师姐是如何得知忘语的事情?”
“呵呵,宗门之中唯有困玄城与葬道峰上的传送祭坛可出山门,那小婢女自困玄城出山之时,被相识的人拦下来问了几句,故而这消息就这么传开了。”
许寒内心微凛,招摇峰上一个婢女的离去,这些高高在上的真传弟子竟然也了然于心,这宗门之内的水果真是深不可测,他看似无意的随口问道“那忘语可曾与人说她是为何被师尊赶下山门的?”
红絮儿见着许寒面上刻意摆出的不在意表情心中好笑不已,暗道这师弟道行还是太浅,“这倒没听人说起过,她只说了在招摇峰山犯了过错,邽清师伯一怒之下将她赶出山门.........”半句话说完,红絮儿微敛气息,眸光摇动“不知师弟可知其中原委?”
“些许小事,不值一提.......”许寒尴尬的笑笑,没有多言语。这要是让人知道自己被一个侍女用几枚灵果撑破了肚皮差些魂丧九幽,那才是真的贻笑大方!
红絮儿柳梢眉头不可察觉的微抖了一下,维持着脸上温和的表情也未多追问,只是眼中凝稠的幽光让人感觉她并未将此事放下.......
夕盈怯怯的看着来往不绝但见到三人便退到一旁躬身见礼不敢抬头的侍者们小脸茫然,喏喏的拽拉着许寒的衣襟,罕见的老实了许多,连这典雅却又不失富丽的古色建筑也未能吸引她的注意。
跨楼的阶梯处另有神异,只一步便陡然穿过一层之高。不过经过刚才一番对问,许寒变得稍有些拘谨,只是静默的跟随在红絮儿身后,没有多置口舌.......
推开雕龙画凤的阁门,张凌锥面带和煦笑意,起身相迎,“许师弟,几月不见,不知在招摇峰上过得可好?”
许寒微微诧异,没想到今夜凌锥师兄竟也在此地,他连忙将怀中的夕盈放了下来,毕恭毕敬回礼“劳师兄挂念,许寒与师妹在招摇峰上一切都好,这几月里师尊看我看的紧,师妹又正是筑修道之基的时候,故而许寒未上令丘拜访师兄,还望师兄勿怪!”
“呵,师弟客气了!”
张凌锥笑意收敛,瞅着靠在许寒小腿上,含着手指眼睛片刻不离桌上热气腾逸浓香扑鼻的精巧菜式的小夕盈,眉目耸立“这便是贵师妹?好个乖巧伶俐的丫头,邽清师伯好福气,能收得二位天赋异禀之辈入门下,看来二十载后,招摇峰的威名又将响彻我道渊十万里河山!”
许寒轻轻踢了下夕盈,示意她赶紧给师兄见礼,但古村中活的肆意又横行霸道的小丫头哪肯理会这般多的规矩?许寒用多大力气踢的她,她便双倍力气还了回去!
而后这丫头嘟着嘴巴手脚并用爬上精致的桌椅,瞅了眼满桌的灵花异果、精巧菜式,小手径直伸向了香气浓郁的蒸血熊掌,自顾不暇的啃了起来!
幽静的阁房之中小丫头吧唧嘴的声音格外刺耳,许寒羞得面颊通红,慌忙向着亦有些尴尬的张凌锥和笑意施然的絮儿师姐赔礼。
挥手让门左右边上侍奉的两位宫装仕女门外听候,待阁门关上,红絮儿笑嘻嘻走到夕盈身旁,摸了摸干劲十足的小丫头“人家就喜爱这般天真无暇的女娃,不似你们这些男人,成天不是虚情假意的客道,就是满腹阴沉的算计!”
红絮儿的夸赞夕盈并不领情,反倒是不满的晃悠了几下脑袋,嫌弃她打扰了自己难得来的一顿美食!
张凌锥招呼着苦笑的许寒坐下,四人依栏而坐。
这一桌人中,除却夕盈不算,当是许寒辈分最小,他自觉的起身为令丘峰的二位师兄、师姐斟满一杯清酒,而后长笑一声“多些二位款待,不然今晚我与夕盈二人可又要饿肚子了!”说完之后,他端起酒杯一引而尽,微笑着露出杯底示意。
他二人见状对视一眼,皆看到对方眼中异色,心中更是肯定许寒与夕盈二人来历非俗,不然这才几岁的孩童又怎会有这般气魄?
清酒入腹,三人间寡淡的气息浓烈了些许,许寒目色迷离,环视这通天塔内数之不尽人影濯洞的阁房,吐出酒息“呵呵,这旖剑峰通天塔倒似人界的红尘客栈一般,热闹的紧.........”
红絮儿指了指塔顶之上的无垠月海“这通天塔可不只是客栈那般简单,师弟忘了这月海之上泛舟的诸位同门了吗?”
张凌锥闻言面色颇不自然,低头兀自微酌。
许寒亦是讪讪笑着“不意我道渊山诸位师兄这般快意情仇.......”
“噗!”红絮儿一声嗤笑,“师弟言辞倒是婉转,好似人间那般读书的文雅之士......”
这话说的直白,许寒也倒不好再卖弄言辞,只得顾盼左右而言其他。
好在凌锥师兄及时出来解围道“其实这通天塔原本也不是为我等真传弟子所立,乃是为了困玄城中的记名弟子所建!”
“哦?”许寒讶然,“还请师兄赐教!”
与许寒有几分熟稔后,红絮儿便不再端着架子,她玉藕般纤细白净的手臂叠放在桌上,俊俏的脸颊斜依着手臂,瞧着挥汗如雨小手挥舞个不停夕盈眼带笑意,似是甚是喜爱这不做作的丫头。
“所谓法不传六耳,道亦不可轻传。故我道渊山向来是不轻易收徒的,数十万载前,这通天塔本是宗门诸脉峰主考教记名弟子,收徒之所!”
许寒楞了下,而后站起身来指着塔底处的擂台问道“师兄是说........”
张凌锥搁下手中筷,面有深意俯视下方的黑色岩台“正是如此!据闻数十万载前,困玄城中诸多出类拔萃的记名弟子们在其上较武,显露所学。而我道渊诸多前辈便在这九层通天塔上观看,若是见得合心意的苗子便收入门墙,传下衣钵。”
“那后来呢,此地怎么变成我等聚会之所?”许寒好奇追问。
凌锥师兄指尖摩挲着碧绿的玉杯,周身气息隐有几分晦涩“呵,后来宗门之中嫡传渐多,许多宗门前辈的子嗣皆是在山中修行,人间东界,又有不少世家门阀,皇亲国戚内资质非凡的子弟向我宗门献上资源,只为求后辈子弟能拜入山门,修无上大道。故而这诸峰前辈也渐渐地少来这通天塔,近些年来,自通天塔内由记名跨入宗门真传之列的人近乎于无,就连似师弟这般因天赋异禀,机缘巧合被峰主直接从人界收入门墙的人也是屈指可数了.....”
“哦?”许寒眉头微蹙,运起目力望向演武台上,玄武岩覆地的砖石缝隙里斑驳暗沉的颜色,鼻尖耸动着似是能闻道那浓郁刺鼻的血腥气味,“那这些记名弟子不知缘由吗,为何还要来着旖剑峰上搏生死呢?”
张凌锥刚欲再言,突见塔底宽敞的青石广场上有几处异光闪动,这正是传送阵法的光辉。
玄光散去,方才还空无一人的广场上顿时人头攒动,喧哗声响。转眼之间,成千近万的记名弟子们纷纷涌入了通天塔内!
张凌锥止住言语,招呼着看热闹的少年坐下“至于他们为何还要来此,师弟且耐下心看下去便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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