长安第一次看到藩王的王袍, 之前几次见陈宝琛, 他都是穿的常服。sthuojia她不知陈若霖有没有对这王袍进行改动,但乍一眼看去, 不管是颜色样式还是纹饰,都太像慕容泓的龙袍了。
还未进殿,长安在殿前揪着陈若霖细细地看。
“看什么呢?”头戴王冠身穿黑红色王袍的陈若霖今天看上去真的是霸气侧漏。
“看你威风啊。”长安笑眯眯道。看清他这王袍上是四趾蟒纹而非五趾龙纹,长安着实松了口气。
陈若霖闻言,凑过头来附在她耳边道“我在床上更威风,你要不要看?”
长安不动声色, 只眉梢轻轻一挑“你确定是要我看而非领教?”
陈若霖笑得愉悦, 碍于殿前人太多,不宜与长安做更进一步的交流, 遂带着她进殿去了。
王座与龙椅一般置于大殿正北的台阶之上, 以便上位者居高临下。只是在王座与大殿地面之间却又突出一片不大的平台,就在王座右侧, 比王座低两阶,上面放着一把与王座类似但稍微小一号的阔背椅。那是陈若霖给长安准备的椅子。
他说过他称王之后身边会有她一席之位, 他说到做到。
本来这新王继位有一整套繁复的仪式要做,足够让人忙活大半天的。但陈若霖又哪是肯被规矩拘着的人, 他就穿了王袍大喇喇地往王位上一坐, 让福州的文臣武将以见王之礼拜过自己就算了。
本来一藩新王继位, 其余各藩乃至朝廷都会派人来道贺。各藩来使是出于礼节,朝廷来使则是代表皇帝承认新王的合法地位。
但陈若霖继位,潭云潮三州大军压境, 其余各藩王见状不妙,自是隔岸观火,谁还那么傻地往上凑?于是竟是一个藩地的使者都没来。
朝廷的使者倒是来了,就是那王增。他昂首阔步踏入奉天殿正殿,脸上殊无笑意,只高声道“福王陈若霖接旨——”
陈若霖一手支额侧倚在王座上,一双碧眸颇是傲慢地打量着王增,不动。
他不动,这满殿的文臣武将也不动,一时间竟形成对峙之势。
被这么多双眼睛不怀好意地盯着,王增也不惧,兀自高昂着头看着上面的陈若霖,等。
长安站了起来。
陈若霖侧过脸看她。
长安道“王爷是累了么?要不要杂家代你接旨?”
陈若霖“啧”了一声,不情不愿地站起身,捋了下襟口,缓步下来跪在殿中。
长安紧随其后。
他俩跪了,其他人自然也没有站着的道理。
王增见满殿的人都跪了,这才展开圣旨宣读起来。
一般皇帝给藩地新王的圣旨,不过就写点褒奖期许之言,再赏下一些东西,表示皇帝承认新藩王的合法地位就完了。慕容泓的这道圣旨前半章就是这样的内容,不曾想到了末尾却猛然笔锋一转,他直接在这道圣旨中命令陈若霖派人护送长安与陶夭即日返京,不得有误。
陈若霖原本就跪得不耐烦,等王增宣读完圣旨,便直接站了起来,喟叹道“陛下旨意按理说本王理当依从才是,只是本王新近继位诸事繁冗,实在是分身乏术,怕是腾不开手来送人回去。”
王增卷起圣旨,看着陈若霖面无表情地问“不知何事能让王爷忙到不得不违抗圣命的地步?”
陈若霖微微笑地吐出两个字“婚事。”
“所以王爷这是打算抗旨吗?”王增看着眼前年轻气盛却又透着股与年龄不符的阴诡气息的福州新王,冷声问道。
慕容泓把嘉许之言和令他送长安陶夭回京的旨意写在一道圣旨上,陈若霖若拒接这道圣旨,意味着他的福王之位并未得到皇帝的认可,慕容泓要拨乱反正便是师出有名。他若接了这道圣旨却又不送陶夭长安回去,便是欺君罔上大逆不道,慕容泓想对他发难更是名正言顺。想要平安过关的唯一方法,便是接下这道圣旨,送长安与陶夭回京。
陈若霖怎么可能答应?
正如他所言,他原本就是一无所有来的,这些年他心心念念要坐上福王之位,给自己那些年所受的屈辱苦楚一个交代。如今他已经做到了,福王之位从他的梦想变成了他的掌中之物,已然不值得他珍惜,便拿来拼了,又有何妨?
陈若霖左颊上凹出月牙儿,正想说些犯上的话,冷不防垂下的宽大袍袖被拉扯了下。
他低眸,原是长安扯着他的袖子借力站了起来。
长安站起后揉了下膝盖,对王增笑道“杂家年纪未大,身子却着实不行了,跪了这么一会儿仅凭一己之力竟是站不起来。昨日王大人来见杂家时,杂家也与你说过了,未去夔州,实因杂家身体抱恙不能远行,是故福王也并非抗旨不遵,不过是体恤杂家的难处罢了。要不这样吧,杂家派人先将陶夭送回盛京,至于杂家自己,则先留在福州养病,何时病愈,何时再回京,如何?”长安一开始话是对王增说的,说到后面,看的却是陈若霖。
陈若霖自然明白她这是折中之举,既能保他不担抗旨之名,又让慕容泓寻不到借口对福州发难,毕竟不是他不愿送她回去,而是她自己不肯回去。更何况,慕容泓要的两个人还给他送回去了一个。
只是……她这折中之举的背后心到底向的是哪一方,却不好说。
两人四目相对,不过是暗中较劲。良久,陈若霖忍耐地眯了眯眼,道“就依千岁所言。”
长安这才从他脸上移开目光,看向王增,问“王大人意下如何?”
王增道“九千岁要代福王接旨,自无不可,只是圣命非同儿戏,如此一来,下官回去无法交差。”
长安道“王大人放心,杂家定不会让你难做。”她伸出纤细修长的手。
王增迟疑了片刻,终究是将那卷圣旨交到了她手上。
继位大典得以继续。
午前,大典圆满结束,街市上戒严解除,长安带着王增回到千岁府,更衣后亲笔具折一封,连同自己九千岁的官服印信一并交给王增道“王大人将此奏折与印信带回交给陛下,自能交差。”
王增有些错愕,问“九千岁此乃何意?”
长安道“杂家身染顽疾,余生恐怕只能呆在福州养病了。既不能再为陛下效力,自然也无颜再受朝廷高官厚禄。”
王增默了半晌,问“陶氏何时能动身随下官返京?”
长安唯恐夜长梦多,便道“明日。”
目送王增的背影消失在门外,长安表情渐渐怔忪起来。
她曾经想过,就算不能与慕容泓在一起,她也不想伤害他,毕竟真的喜欢过。可她却忘了,长在土中的幼苗被生生拔出,即便土壤再柔软,树苗也不可能一条根须都不断。
断就断吧,趁着幼小移栽去别处还能活,总好过枯死在原地。
伤感一回,长安想起要送陶夭回去,又打起精神,裹着大氅去后院找陶夭。
陶夭正跟着薛红药在后院折梅花,兴高采烈的也不怕冷,一张小脸冻得红扑扑。
长安把她叫到一旁,跟她说了要送她回盛京的事。
陶夭听完就哭了,她不想回去。
虽然在此地也见不着赢烨,可她自由啊。想去哪儿玩只要有红药或者圆圆和侍卫陪同就能去,想吃什么跟身边伺候的人说一声就有的吃,没人会拘着她给她脸色看。最关键的是,在这里没人会用她的安危来威胁赢烨。回到宫里就完全不一样了。
她虽看起来没心没肺,但又不是完全不知好坏。
“为何一定要送我回去?不能不回去吗?我不想回去。”单纯的姑娘想起被软禁在盛京皇宫的苦楚,哭得满脸是泪。
“你和我必须得回去一个,不然就会有千万百姓和将士要受战火屠戮了。你若实在不愿回去,那你留下,我回去。”长安冷硬着心肠道。
“那我不能跟着你一道回去吗?”
“不能,我们之间必须一个留下,一个回去。”
“若是你回去,那红药圆圆她们呢?”
“她们一个是我的妾室,一个是伺候我的人,自然是要跟我一起走的。”
陶夭惊住了“那若是你回去,我便……便只能一个人留下了?”留在那个剁兔子的男人身边?
长安道“我会留下几人伺候你。”
陶夭傻了半晌,又开始哭,哽咽着道“那还是我回去吧。至少……至少陛下他不会杀兔兔吓唬我。”
杀兔子吓唬你?他自己怕是都见不得杀兔子吧。晕血的人能做血腥之事,却看不得血腥之事。
见陶夭哭得可怜,长安心中又开始自鄙。
她拿出帕子帮她拭泪,问“你恨我吗?”
陶夭睁着一双红肿的眼睛看着她,哭哭啼啼地问“为何要、恨你?”
长安不回答,只怜悯地看着她。
陶夭哪里知道,只要她愿意送她回赢烨身边去,她是能够做到的,只是她不愿意这样做。因为要送她回赢烨身边去,庞绅龙霜等人必定不肯行此违背慕容泓旨意之举,那就只能由陈若霖派人送她回去。
如此一来,赢烨就会记陈若霖的人情。有此恩情在,他日陈若霖对他发出邀请,要与他合兵一处一同攻打大?,他会拒绝吗?
是她自私,为了不让慕容泓将来终有一天要面对这两人的联手进犯,断送了这唯一的能让他们夫妻团聚的机会。
只是这样残忍的事实,当着她的面,她又怎么说得出口。
“对不住。”最终她能对陶夭说的,也不过是这毫无现实意义的三个字而已。
着人去给陶夭收拾行李之后,长安又回到前厅,召来庞绅令他明日带齐人马护送陶夭回京。
庞绅是先帝手下出来的,识大体知轻重,没怎么需要长安费唇舌。
长安原想让龙霜跟庞绅一起回去,龙霜坚决不肯,只得作罢。
是夜,长安依旧失眠,也没心情去听歌看舞,就独自靠坐在床上看书,期望如上辈子上学时那般,一看那些枯燥的理论知识就能犯困。
结果困还没犯,陈若霖来了。
这大半个月他为着准备继位大典鲜少在夜里来千岁府骚扰她,今夜蓦然出现,倒还叫长安有些不习惯。
“今夜怎么有空过来?”长安合上书本,看着他问。
陈若霖扬起笑容,缓步踱到床边在床沿上坐下,道“来告知你一声,我反悔了。”
作者有话要说今天又做回了早更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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