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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别人跟我说的时候我都吓一跳, 不敢相信啊。你说好端端的人, 怎么说没就没呢?我刚刚看肖木不是还拄着拐杖么,他爸妈和他一起坐车子的时候出车祸了,太惨了,他爸妈当场就没了, 肖木的脚也是那时候车祸受的伤。我听人家说, 肖木这个脚很有可能一辈子也好不了了。”
“你说这惨不惨哦,年纪轻轻的,大学还没上,父母全死了,自己也要落个终身残疾, 以后找工作都不好找。”
“我还听人家说啊, 这小孩办丧礼的钱都是找人借的,人家肇事司机也一起死了, 肇事的是个穷光蛋, 家里就他一个人, 一分钱都没有, 弄了辆破车故意报复社会撞人来了。你说说看, 这我要是早知道, 我肯定会帮个忙的呀,可惜就是太晚知道了。”
“他爸他妈坐在前面,当场就没了, 肖木差一点点也要跟着他爸妈一起死了, 现在就剩他一个小孩子, 我觉得还不如当初跟着一起去了。你说说这世道,人心怎么就这么恶毒呢!”
英语老师说到口干,给自己泡了杯绿茶,准备继续和班主任说下去,班主任却示意她不要再说了。
他甚至有点后悔,如果早知道是这些内容,他就不应该在这种地方让英语老师说出来。
这个孩子,现在该有多痛苦。
英语老师还要再说,班主任带着些许怒意呵止:
“可以了!这些话以后不要再说了!”
……
回到班级的时候,第二节课的铃声早已经打响。
上课的老师瞥了门口的肖木一眼,本来想让这个迟到的学生站在门口,看了看他手里的拐杖,就放他进了班级。
一节课很快结束,肖木闭着眼睛靠在墙上。
老师讲的课他没有去听,自顾自发着呆,笔不自觉的在纸上勾画着什么。
“哎?肖木,这是你画的么?好厉害啊,你画的是天使吧!”
肖木猛地睁开眼睛,一把抢过班长手里的纸,用力的揉成一团,扔进抽屉。
班长被肖木的剧烈反应吓了一跳,触电一样的收回手,尴尬的笑了笑:
“不好意思啊,我就是想跟你说一声,班主任让我把总复习的笔记借给你,我放这里了啊,你用完记得还我。”
“不用。”肖木急促的回道。
非常清脆的少年音,像是玉石碎落在地的声音,就算肖木的语气称不上好,也完全可以让人忽略掉这一点。
一句话概括,就很想多听这个人讲几句话。
然而,接下来不管班长怎么引肖木说话,肖木都当做面前的人不存在,一直到第三节课铃声打响,都没有搭理面前的人,同时也没有收下总复习笔记。
班长失望的坐回自己的座位。
肖木看着木制桌子上破旧的纹路出了神,老师课上说的话一句也没有听见。他从抽屉里拿出揉成指头大小的纸团,小心的把它展开。
纸上仅用两三笔就勾勒出一个悲天悯人的神使,身负厚重的双翅,五指张开,伸向天空,像是要引渡神光到大地上一样。
班长只是粗略一看,觉得这个很少相处过的同班同学画画实在是不一般,起码比班里其他几个画画爱好者厉害得多,仅仅是用黑笔简单勾勒出来的天使,一眼就能让人感觉到圣洁,仿佛有神光笼罩,厉害的不得了。
肖木摸了摸画中的天使,随意的填了两笔。
就像是一部恐怖电影一样,天使的眼睛被一双黑色的手掩盖住,他的身下也多了很多黑色的不断在拉扯着他的黑手。
画纸留白的部分也隐隐约约露出一双双冰冷嘲弄的眼睛,似乎是在无声的欢庆着。
圣洁的氛围瞬间变得诡异又阴暗,令人压抑难受。
“第一组最后一桌的那个男同学,上课认真听讲!”
肖木撕掉手里不完美的画,画中人的面容也被撕裂,他的额角一突一突,会呼吸般的疼痛。
一个下午的时间过得很恍惚,独身一人的少年像是另一个世界的游魂,安静的离开。
他融入不了别人,别人也没法与他建立联系。
放学后的公交站台人挤人得厉害,肖木看了一眼,就决定走路回家。
半个钟头过去,太阳快要完全没入地平线,街上几乎看不着同样穿着校服的学生。大家都匆匆忙忙的回家,一回到家就可以吃饭,吃完饭后休息不了多久又要赶着来上晚自习,没有多余的时间可以给这些高中生浪费。
肖木没打算去上晚自习,因此他走到楼道口的时候,太阳已经完全消失,路边的灯一盏接着一盏亮起。
老旧的小区里飘着的全是饭菜香,昏黄的灯光下一群群小虫子飞舞着。
一个手里拿着电话的大叔匆匆的从楼道里出来,不经意撞了肖木一下。
“喂,老婆,我这边搬东西呢,搬完马上就回家吃——啊,不好意思不好意思!有没有哪里受伤了!对不起!”
大叔撞到人的十分歉意在看到不过十七八岁瘦弱小孩身旁的拐杖后,立刻变成了十二分,连忙上前扶住肖木。
肖木站稳身子后,立刻退开几步,保持一个安全的距离,垂下眼睛不吭一声,快步离开。
大叔追了几步没追上,看着肖木疾步离开的背影,没再试图上去。
真是奇怪的性格,不过看着也挺可怜的,要是他家小孩儿瘦成这样,作为父亲他肯定要心疼死了。
大叔甩了甩头,跟电话那头的妻子说了下刚刚发生的事情,两人一起感慨了下生活,决定明天买点筒骨和猪肉,给他们家的小孩补一补。
挂了电话后,大叔扛起最后一件家具,爬上三楼,无意间瞥了一眼对面紧闭着的防盗门,发现防盗门上刚刚还挂着的宣传单掉在了地上,看来是对面的住户回家了。
会不会是刚刚的那个小孩呢?
他收回视线,打电话给老板:
“喂,您好,这里是叉叉搬家公司,我们已经把东西全部搬过来了,有空的话您可以随时过来看。”
“好的,剩下的钱已经打过去了。”
肖木上楼的时候隔壁的房门没有关,来来往往手里抬着家具的人,本来就不宽敞的过道越发狭窄,他贴着墙走到门边,掏出钥匙打开门,把喧闹锁在门外。
屋里很昏暗,回到了熟悉的环境后,肖木脸上才放松了些许。
他一盏一盏打开客厅里所有的灯,回到自己的房间,同样将房间内的灯全部打开。
他的房间不大,嵌壁的衣柜,一张床还有一个床头柜就把这个房间塞得刚刚好。靠门的另一端放着一个缺了一个角的四方木桌和一把靠背椅,木桌上摆着一个款式很老的台灯。
加上这一个木桌,房间瞬间变得拥挤了很多,要关窗户的话只能从床上爬过去。
本来他的房间是没有这个木桌的,高二那年他的爸妈从杂物间里找出了这个木桌,放到了他的房间。
回想起木桌搬来的那一天,肖木竟然罕见的不再感觉到痛苦,反而是觉得有几分遥远的荒谬。
‘爸妈都是数学老师,你数学成绩这么差,知不知道多丢我们的脸!我们都没脸出去说你是我们儿子!从今以后,你回家就给我坐到这个椅子上给我学习!我要看着你学习!’
肖木坐在这把椅子上,打开台灯。
他以为自己会想起很多以前和父母在一起的画面,然而并没有。
那天在父母葬礼上茫然无措着流泪的仿佛不是自己一样,那种撕心裂肺又解脱的感受全部停留在了那一天,现在想来,只剩下空洞。
肖木试图回忆起和父母在一起美好的时光,费劲的找了一圈,只想起母亲严肃训斥的脸和父亲沉默着吸烟的脸。
因为父母都是老师,母亲还经常担任班主任,从小到大,他们之间的相处都不像是正常的母子和父子,而是像老师和学生,甚至于因为他身上还有儿子这一重身份,父母对他更加严格。
和同学起了矛盾,他一定是有错的那个,如果被父母知道了会不问缘由的压着他的头向别人道歉。
要是对学校老师有什么不满,父母先是选择训斥他一顿,然后让他将心比心,站在老师的位置体谅老师。
那时候的他在想什么呢?
好像是‘凭什么要让我去体谅别人,为什么没有人愿意帮帮我’‘明明你们是我爸妈,为什么连你们都不愿意为我说一句话’‘为什么就因为我是老师的孩子,所以我就要比别人更懂事更能吃苦’?
所以学习越来越差,所以话越来越少,所以越来越像他们口中说的那个孤僻的孩子。
被丢在房间里的手机屏幕亮了又亮,手机那头的人看着交稿时间越来越近,肖木却始终联系不到,急躁得几乎把手机捏碎。
手机屏幕亮了十来分钟,一直没有人去搭理它,最后暗了下去。
肖木收敛好情绪,走到卫生间去洗了把脸,镜子中的自己看起来冷漠得惊人。
连眼睛都没有红。
好像对过往的事情完全都不在乎了,也对父母的离世毫无障碍的接受了,冷血得不配当他们的孩子。
上了半天课后,他之前有的不甘、纠结和自我厌恶都一点点的沉落了下来,他再一次确定他与其走父母规划的人生,不如死在那场车祸里。
他不想和别人一样忙忙碌碌的读着书,为了找一份好工作去考一个好大学,从大学出来工作结婚生子,组建家庭,养育孩子,再让孩子重复着同样的路。
他爱的是画画,爱之如生命。
只要一想起画画,他的心就会不由自主的疯狂跳动。
只要一拿起画笔,他就会忘记一切。
画是他的罂/粟,是他的精神支柱。
谁也不能把他和画分开,谁也不能。
肖木猛地起身,椅子哐当倒地。
若是有人见到他此时此刻的表情,一定会惊讶于这个平时总是平淡的没有存在感的人竟会露出这样的狂热到让人毛骨悚然的表情。
他拉开衣柜,脑海里的构想疯狂涌现,拿出习惯性藏在里头的画画工具,一把扔开碍手碍脚的拐杖。
他的手在画纸上飞快的运作着,大块的色彩看似毫无章法的涂抹上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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