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干人满身疲惫,归于营地,已是夜晚亥时以后。
好在郝海生早已安排人手,山下接应。
李婶也同时热好了饭菜,招呼大家用膳。
饭间,有个姓郭的小黑胖子,将白天遭遇兔精之事,当着村民们娓娓道来。这人面相,看似敦厚,口才却好生了得,口若悬河,滔滔不绝,抑扬顿挫,绘声绘色,又恰到好处的添油加醋......如此这般,这般如此,只听得当时未在场之人也如临其境,深浸其中。众人面部表情时而惊愕,时而高涨。听到最后,得知莫问将那兔精打得抱头鼠窜时,无不为他的英明神武击节叫好!
连那几个“化石级”的老家伙,也直冲莫问竖起大拇指,赞道:“小哥果真好手段!”
莫问摸摸脑袋,面不自然心自然地笑,这段时间,好话虽已听得不少,怎奈,却又回回受用。
这不,下午在芦苇荡就经不住赵小五的一阵阿谀奉承、死缠硬磨,当场又为大家表演了段飞剑横扫芦苇荡的好戏!
若非如此,这队人,也无法在半天之内,完成收割任务。
这会儿,赵小五又扔下手中碗筷,凑近了,死皮赖脸的非要莫问消受他一番揉肩捶背的伺候,方道:“师傅,咱什么时候开始正式授艺?”
莫问干咳不止,他下午时与之简直聊起过关于修炼之路的漫长艰苦,本意就想让他打消拜师的念头,没成想这小子却是一根筋的犟,表情无比坚定的表示:自己不怕吃苦,只怕师父不肯领进门!
话都说到这份上了,还能怎么劝?
莫问还没想好怎么应付他,于是敷衍道:“凡事都须从夯实基础做起,你若真心想学,当从即日起便要着手炼体,让身体达到一个非比寻常的强悍程度才行......眼下正值重建村舍,你可从中挑些最重最累的活,每日不停地干,借此来强化训练......这可使得?”
赵小五闻言,连连点头:“使得,使得,当然使得!”
岂料他话语刚出,立时引来一片骚动,从人群中硬挤出好些个年轻力壮的棒小伙,纷纷眼露期盼道:“我们也不怕吃苦,我们也要学!师傅,请收下我们吧!”
说着,也来加入“按摩技师”的队伍,抢到什么部位便是什么部位,争相给莫问施展起了揉捏之术。
如此便宜,岂能让赵小五一人独占?
即便修不成仙,把身体练强了,也会多招个村里姑娘的喜爱不是?
这一下,倒把莫问给难住了。
架不住这阵式就想躲。
他恨不得抽自己个嘴巴子!
怪就怪它太松太贱,自己现在也就是个半吊子水,楞充什么老师傅呀!
得亏他,脑筋转得快,急忙摆手压场道:“好、好!都学、都学!大家先淡定,且听我说——”
骚动立止,齐看向他。
“既然大家都这么热情高涨,我自然也不能厚此薄彼。但凡想一起强身健体的,一会儿到赵小五处报名。我们可由此建立起村里一支‘民团’,以后学有所成,也当以保卫整个村子的安全为己任。至于我么,就先忝任这个民团的授艺之职,以后所有成员不必唤我‘师傅’,可称——教练!”
“教练?”所有人对这个新名词显然陌生,目目相觑之后,便想,先不管了,只要能学到本事,变得强大,叫什么都成啊!
“好!我们都听......教练的!”
蹲坐在一旁,正用根草芯剔着牙的孙老头,闻言抬起头,歪视着莫问,表情有些复杂,阴阳怪气的道了句:“民团?教练?这小子满脑子,尽是些稀奇古怪的想法!”
他身侧的郝海生,不仅不以为然,反倒对此赞许有加:“这么一来,明天开始工地上那些重活,可有得他们去抢咯!嘿嘿,我们这工期,势必还会缩短些时日。另外,有了‘民团’——这个村里自己的武装力量,也确实可为日后村子的安全问题排忧解难。莫小哥这一手,既解了自己当前被群起拜师之危,兼又打下上述两处伏笔,可谓精妙高明之致!”
他的曾爷爷郝老四,闻言也抚须附和道:“看来,老朽果然没有看走眼!这小子,有前途!”转而又对孙老头白了一记,嗔道:“以后不许随意诋毁我家贤赘!”
孙老头听着这爷孙俩一唱一和,很是哭笑不得。
虽然之前,郝老四曾私下里找他探过口风,他也知他们想撮合莫问、桑叶的心意,但这尚属八字没一撇的事,什么时候,他就成了你们家的贤赘啦?
他瘪了瘪嘴,终是没再出声。
这时桑叶,在一群小孩的围簇下,正用他们摘来的风铃草,编织起花环。
在她的巧手之下,数个花环,短时即成。
“豆豆,豆豆......”她招近一个三岁大的粉嫩男童,给他头顶戴上一个小花环,又递给他一大的,指向人群中的莫问,窃声道:“快去,给那个大哥哥也戴上。”
小孩很听话,屁颠屁颠的,甩动着开裆裤,直直奔了过去。灵活的钻溜过人缝,背起双手,昂着小脑瓜,就出现在莫问面前。
“哥哥......抱抱......”这奶声奶气,绝对可以通杀一切爱心。
莫问觉得这小娃儿着实可爱,忍不住,弯腰一把抱起了他。
猝不及防间,一顶花环便戴落在他头上。
远处,响起了银铃般的笑声。
周围的人,也在笑。
莫问先是一窘,过后,便觉阵阵暖意涌上心头。
月光洒在他头顶的风铃草上,洋溢着的,是所有人对他的一片,真诚的感激之情……
师傅曾说,修炼的本意,是为了自身强大。
然则,强大之后的终极目标,又是什么?
难道只是为了强大而强大,从而进入这无休止的循环吗?
显然,这是缺乏价值和意义的。
诚然这个终极目标,距离此时的他,尚很遥远,可眼下短暂的快乐和满足,却已隐隐的触动到他,让他有所感悟。这一刻,他的世界仿佛由狭小变为宽广,由狭獈变为寥廓......
明月有缺,但不妨碍,它的光亮。
皎洁的照着眼前人儿,把她修长的身影,投向自己身旁。
莫问望着桑叶的背影,仿佛也能感觉到,她在微笑。
他不知道她唤自己来,是有什么话要说?
因为她一直未曾开口。
她未开口,他便默默的跟随。
其实就算不说话,光保持住这个距离,慢慢的行走,也很好。
从山脚,蜿蜒的走到半山腰。
半山腰,有一块,半悬于空的巨石。
莫问记得,他曾站在那里,鸟瞰夜幕下的村庄,也曾经见过,蹲伏于残垣断壁间的,她的身影。
她此刻,便立于他曾站过的位置,回头,示意他近前。
他便走到与她并肩的位置。
两人如此这般近距离的单独相处,在印象中,还是第一次。
他侧头看向她。
她的目光,此时落在山脚下,重新座落起的村庄上。
“想不到在这么短的时间里,村子就快重建好了。”她的心情,显然舒畅。
莫问一直觉得,她的声音,犹如夜莺般悦耳动听。
“是啊......这段时间,大家都很努力。”他道。
“也亏得,有了你的帮助!”她望向他时,那澄净的眼眸被月光淬着,散放出晶莹的光泽。这令他心头一动,略显慌张地把目光闪避开去。
这家伙,一向自诩脸皮厚,竟也会腼腆。
这让她眼神中,掠动着一丝笑意。
“其实,我也没帮上什么忙......”
“到了现在,有些事,你还要继续隐瞒下去吗?”她突然这般道,说话时故意冷下脸,口气似有不悦。
面对这突如其来的问话,莫问显得有些心慌,暗忖:“难道她已发现了我的秘密?”
所以嘛,人是不能有亏心事的。人家单单这么一问,他便自己心虚地要往最坏处想。
他最亏心之事,莫过于因为自己的那次突破,无心间毁了这个村庄。
对于这个秘密,他想着,总有一天是要向他们亲口坦白的,可现在,似乎还没做全心理准备。
“我不明白,你指的......是什么?”他的话音,颇不自然,老脸微红。
这表情,让她不禁“扑哧”一声,掩面而笑。她心道:“这人明明做了好事,却反倒像做了坏事一般,面对我的‘质问’,不肯承认也就罢了,竟还不好意思起来了。”
“你可听闻,前些日子,山上总会莫名其妙的出现好多处理过的木料和石材?”她边说,边用目光去打量他的反应。
莫问这时,心头才觉一松:“原来她是指这事啊!差点吓死我了!”
他立即收拾起心情,换上一副若无其事的表情,道:“确有听闻。”
“那你可知,是何人所为呢?”
“这个......就不知了,郝大哥不说,是神明显灵了嘛?”他故意道。
“你信?”
“谈不上信或不信,只是没有深究过而已。”
“可我却不信。”
想到她最初问话的言外之意,此时听她这么说,就丝毫不会让莫问感到意外了。他想,她肯定是看到或猜到了些什么。
反正这个又不是坏事,实在赖不掉,那就承认下来。
这么想着,他就有了足够的从容和淡定。
当然,眼下还是要假作糊涂地问一句:“为什么呢?”话音刚落,顿觉盯在自己脸上的目光,变得有些灼热起来。
只听她似笑非笑的道:“因为,我亲眼所见。”
“哦?”莫问干咳一声,问道:“是么……你见到了什么?”
“我见到那段时间,总有个人,趁大家熟睡之后上山,待天明之前,又偷潜回营地......”她也不直接说穿,故意一脸神秘的道。
月光下,莫问与她面对面,却不去对视她的眼,而是稍稍把目光往上抬起,入眼是她又黑又长的睫毛,似有灵性般,要根根刻入,他细腻柔软的心里。
“哦……是吗……”他的心思,已不在谈话的内容上。
“你为何不问,我有没有看清那人的模样?”她以为他已词穷,眼看着“胜利”在望,颇有些小得意。
“也可能,那人觉得做这些事理所应当,并没有什么大不了,所以不想广为人知呢?从这个角度来说,我以为,也实在没有去深究的必要。”他这么说,也算是变相的承认了。
闻言,她似乎陷入了短暂的沉思,继而又点点头,面露真诚的道:“原本我也是这么考虑的,所以才迟迟未向那人求证。但如今看来,那人为我们所做的事,已越来越多,令我们欠他的恩情,也越来越多。倘若我再故作沉默下去,只怕内心会更惶惶不安,歉疚不已!所以此刻,我便要对那人说,真心感谢他为我们村子所做的一切,我桑叶以及全村的乡亲,此生定会牢牢记住他这一份恩情,必思回报!”
她说得真切,眼眶里,已泛出一片湿润。
这山前月下,如斯佳人。
梨花带雨,我见犹怜。
可莫问此时的心里,除了惭愧,还是惭愧!
“如果那人做这些事,并非坦荡无私,而是有心......”他咬了咬牙,终于狠下心道:“有心弥补呢?”
“弥补什么?”她不解地盯着他看。
“弥补......弥补之前对这个村子的亏欠......”
这话终究还是含糊!任冰雪聪慧之如桑叶,也是脑中苦思良久,未能参透。
“他所说的亏欠,指的是之前孙伯、王一刀他们对他的搭救之恩吗?既便如此,那也仅是对寥寥数人欠下了人情,而今他所回馈的,却是对全村之恩呀!”
这么想着,她又不免感激涕零。
见她这般模样,莫问心知,她定是会错了意。
这姑娘便是心善!凡事都愿往好的一面去想,殊不知人性的多面,以及人心的阴暗。
罢了!
此间事一了却,我也要趁早离去了。
从此天各一方,未必再有重逢之日。
那就当,给彼此留个美好的念想吧!
此后三日间,村民们加工加点,忙于铺设屋顶、安装门窗。
之后,便是些扫尾工作。
这些活,莫问自知也帮不上什么忙。
在此期间,他花了些工夫,正式组建起“民团”。
说是“民团”,其实也就是个“保安队”的编制,区区二十余人。
这村子本就人丁稀薄,适龄男青年,更是少之又少。
其中有五人,俨然已过了而立之年。
这个年龄段,基本无可塑性。慢说修真,就连普通习武,也是显迟。
好在组建这“民团”的本意,也就是为了强身健体,增强他们的自保能力。
只要他们自己有这决心和毅力,莫问当然不会拒之门外。
按加入的先后顺序,莫问任命赵小五作为“民团”负责人。
这小子年轻力壮,脑子灵活,嘴巴也甜,确是这职位的不二人选。
莫问当天就传了一套运气吐纳的心法,以及拳术、刀、剑棍棒技法各一套。
这些俗世武功,都是传自他的师傅,打小便让他研习,一招一式,早已滚烂于心,所以教授起来也轻车熟路。
只是那些村民,各自的领悟力,却大相径庭。
悟性高的,经莫问示范演练过几遍,便可略通门道,耍起来,也似模似样。
而悟性低的,可就难办。往往一个招式要演示、纠正数十遍,仍不得其法,直教人恨恨地想拿棒子去抽!
也算莫问没有看走眼,赵小五,在这方面确实有一番天赋。其领悟力、记忆、反应、力量,各方面条件,都不错。半天下来,就属他,学了个五五六六。
于是莫问,给他单独开了两天的小灶。确定他尽得要领后,又把记载着这些招术、心法的秘籍,统统传给了他。
这么做,便是意味着,以后教授、指导其他人员的重担,全要落在了他的肩上。
本来嘛,天底下哪有一种功夫是能速成的?
未经常年累月的刻苦研习,是不可能会有建树的。
莫问自然是没有精力和时间,去陪伴他们成长。
他目前能做的,也仅是领他们入门而已。
修行,还是要靠自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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