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请问您丢了什么?”
“请问您确定携带了丢失物品进酒店吗?”
“您有没有可能把它带走了呢?”
“能否请您说出丢失物品是什么呢?”
诸如此类,一系列的问题全都没有得到客人的正面回复。
客人的回答,反反复复就只有一句话:“东西很贵,反正就是丢了,在你们酒店丢的!”
当天的值班经理是前厅部的康妮,巧妇难为无米之炊,一向颇有对客服务经验的康妮在对待这位客人时也眉头紧皱。
“丁冬,你确定没有碰客人房间的任何东西?”她直视着丁冬的眼睛问。
“当然。”丁冬肯定地回应,她对康妮报以同样的注视,目光坦荡平静,“我没有拿客人的任何东西。”
“但监控,”康妮说,“监控上只显示你一个人进出了1408房间。”
这位年近四十岁的女人有着一双近乎刻薄的眼睛,她看着丁冬的神情是咄咄逼人的,语气更具压制性。
“1408门口的斜角处就是监控,开门的话,可以窥见一半室内。”
丁冬笑了:“既然如此,监控也一定可以看得出客人的房间有多乱了,面对那么凌乱的房间,我更在乎的是什么时候打扫完,而不是寻找有什么值钱的东西可以拿走。况且您也说了,酒店是有监控的,我是脑子多有病,在监控底下拿客人东西?”
“会不会是被你误当成垃圾扔掉了?”对于这个跟自己面对了诸多奇葩投诉的难兄难弟,凯文还是很愿意给予信任的。
他的话,倒是提醒了丁冬。
“很有可能,我翻翻垃圾袋。”丁冬说着,起身走向布草间。
“我跟你一起。”凯文也跟了过来。
虽然没有说话,但康妮僵硬的表情却明显放松了下来。
“走吧。”
“您也?”凯文能跟自己一起,已经让丁冬意外又动容,但康妮……无论如何,她也是经理级的存在,此刻竟要跟自己一起翻垃圾?
“解决投诉要紧。”康妮只是淡淡地看了丁冬一眼,道。
深夜的赫菲斯大酒店布草间,从高到低职位的三个人将1408房间的垃圾袋翻了个底朝天。可惜,袋子里最有可能称之为“有价值”的东西,是一瓶被捏扁的矿泉水。除此之外,全是类似果皮和被撕碎外包装的食品垃圾。
“要不,把这个拿给他看看?”丁冬捏住矿泉水的瓶口拎起来晃了晃,道,“毕竟这是唯一被他留‘全尸’的。”
“你们经理知道你这么皮吗?”康妮有些懊恼地瞪了丁冬一眼。
“关键这位客人不肯说他到底丢了什么,实在让人没法找。”凯文的汗水又下来了,他翻出纸巾,不停地擦着,结果把纸屑沾在了额角。
“如果是这样,我们只能做最坏的打算。”康妮意味深长地看向了凯文,而凯文也心领神会地点了点头。
“最坏的打算是什么?”
当康妮一脸凝重地走向1408房间时,丁冬悄声问凯文。
“这……”凯文迟疑了片刻,答道,“碰瓷。”
丁冬顿时了然。
就算是五星级大酒店,也不可能杜绝碰瓷这种情况。有些专门靠碰瓷大酒店致富的“老油条”,非常会钻酒店的服务漏洞。他们知道视服务和声誉为生命的大酒店“七寸”在哪里,并且一贯会拿捏分寸,一剑封喉。
遇上这样的客人,就像是秀才遇到了兵,除了本着“拿钱消灾”的心态送走这种“瘟神”,恐怕没有更加两全其美的办法。而为了成全彼此的心知肚明,酒店给出对方的台阶通常是——“不论丢了什么,只要您拿出发票或是证据,我们按原价赔偿。”
“都说店大欺客,我看,是客欺店大。”丁冬无奈地叹息。
凯文颇为赞同地点头。
让他们都没有想到的是,客人给出的回答是:“不接受索赔,把丢的东西给我找!回!来!”
“夜半时分,一个丢失了物品的暴怒客人,和三个解决不了问题的员工。”
总经理办公室,马尔斯面向窗户,浓重的夜色晕染着他的背影,而室内的灯火则在他的身后投下明亮的暖光,很奇怪,这一明一暗和一冷一暖在他的身上并不显得突兀,倒相反给了他别样的色彩与强大气场。
“我到底是应该说客人无礼,还是你们无能?”
说话间,他缓缓地转身,看向了在场的三个员工。
康妮比马尔斯年长,但到底是他的下属,不免尴尬地低头致歉:“很抱歉,马总,是我解决问题不利。”
马尔斯的目光,落在了凯文的身上。
“没能跟客人沟通好,是我的失职。”凯文的汗,流得更多了。
三个人里,只有丁冬一副事不关己的样子,且,没有半点悔悟之心。
“你?”
见丁冬久久没有说话,马尔斯不禁皱起了眉头。
“必定是客人无礼。”
“你说什么?”
寒风骤起,飞雪呼啸。每个人都感觉到了自脚底升腾而起的寒意,而丁冬却不紧不慢地解释:“首先,身为酒店的员工,我们都在积极地解决问题。其次,也是最重要的一点,是客人不肯说他到底丢失了什么。我们垃圾袋也翻了,客人却坚决不允许我们进入他的房间帮忙寻找。难道马总不觉得奇怪吗?”
到目前为止,还从来没有人有这个胆子直面马尔斯说出这样的话来,况且还是一个尚且处在试用期的小小客房服务员。
“那依你看?”
康妮已经明显看到马尔斯微微眯起了眼睛,这是暴风雨来临的前兆,她心惊肉跳,而凯文亦是满脸担忧。丁冬却认真地想了想,道:“要么,他根本没丢东西,只想碰瓷。要么,他是真丢了东西。”
“丢了东西还……”凯文的话还没有说完,马尔斯那如冷似冰的声音便响了起来。
“你好好想想,进入1408房间的时候,你都看到了什么。”他大步走过来,居高临下地看着丁冬,一字,一句地道,“告诉我,不要错过每一个细节。”
所有的人都盯着丁冬,马尔斯身体呈斜角坐在老板椅里,一只手抵住下颌,另一只手则规律地在桌上轻敲。
灯光在他棱角分明的脸上投下暗影,他认真而深沉的目光像伺机出动的狩猎者。
丁冬认真地回想着她进入房间的每一个细节:“我打开门的时候,房间有点闷,好像空气不太流通。房间也很乱,被子、枕头、靠垫全都被丢在地上。但奇怪的是,虽然房间很乱,浴室倒挺干净,只有毛巾被扭成麻花样丢在地上。哦,食物的残渣也都散在地毯上,我费了很大的劲儿才用吸尘器吸干净。嗯……我整理好了这些就走了。”
她没有提自己在心里腹诽客人行径的事情,但很显然马尔斯看出来了,他看着丁冬的目光里有一抹戏谑。
“然后呢?”凯文急切地问,“你直接就走了?”
“不然呢?我再跳段舞,唱首歌庆祝一下?”丁冬一脸黑线。
“就没有什么特别的?”康妮问。
如果暗自腹诽也算特别的话。
丁冬心中暗说,马尔斯脸上的戏谑神情更深了。
“再想想。”凯文催促。
好吧。
丁冬绞尽脑汁,细细回忆着自己从进入房间,到走出房间的步骤,忽然想起什么般地道:“啊,对了,我记得我要离开的时候,发现阳台的地上很不干净,顺手用吸尘器清理了。”
“怎么个不干净法?”康妮的眼睛亮了。
“地面洒着一些像饼干渣似的的东西……不,又不像饼干渣,小小的,白白的,像是淀……”
“粉”字还没有说出口,丁冬便意识到了不对劲,再看康妮,她的脸色都已然泛了白。而凯文……直接一屁股跌坐在了地上。
“完了,”凯文喃喃地道,“完了,完了,摊上大事儿了。”
到底是谁摊上大事儿了,这还真不好说。
但可以肯定的是,1408的这位客人,不异于一枚烫手的山芋。
封闭的空间,自嗨的客人,凌乱的房间,白色的粉末。
这一系列的关键词组合在一起,便变成了足以令人色变的事件。丁冬不难猜测,为什么这位客人会如此暴怒,为什么他会反复说着“很贵,上万”,却又不敢言明到底丢了什么。
“1408的客人要我们找到他的东西。”
这已经是总机第三十或四十次留言了。
“客人很愤怒,已经到我破口大骂了。”
从来没有听到朱莉这么无力的声音,虽然丁冬对她无甚好感,但想到她的境地,也不免同情。
“要怎么办?”见两位上层领导都沉默不语,凯文不禁小心翼翼地问,“要报警吗?”
“你不想活了?”康妮的眼睛顿时瞪了起来,“你知道这种人有什么背景?直接报警,酒店的生意要不要做?酒店员工的人身安全谁负责?”
“可是……”凯文有点委屈,他未被泯灭的直率和善良令丁冬感动,但不可否认康妮的说法更加理智。
到底应该怎么办呢?
丁冬把目光投向了马尔斯。
马尔斯的手指,还在轻敲着桌面,慢不经心,却极具韵律。
许久,他张了口:“先解决问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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