深夜,代国鸾凤殿内,香炉中不断蒸腾出缕缕檀香,重叠的帷幔后一袭玄袍的陆璇斜倚在床头,双目微闭,一只手侧支在缎面的靠枕上,另一只手曲在胸前,把玩着一只泛着光的玉如意。
塌下跪着的的侍童手法娴熟地揉着陆璇被绸袜包裹的小腿,女子不时发出满意的赞叹声。
一旁的紫衣婢女轻轻摇着手中的玉柄团扇,拼命地忍下一波波袭来的困意。
屋内温暖静谧,婢女渐渐瞌睡过去,手中的团扇啪的一声,落在塌上,婢女被惊醒,手忙脚乱地跪下去。
“殿下,奴,奴婢知错了…”
“什么时辰了?”陆璇并未有所动作,只是闲懒地问了句。
“回殿,殿下,亥时三刻。”
“你,是新来的?”陆璇听着婢女怯生生地声音,厌恶地皱了皱眉头,直起身,对着她轻轻摆了摆手。
“来,到孤身边来。”
婢女看了一眼,复低下头,扭着手不安地爬到女子身前,猝不及防地被玉如意支起了下巴。
“既是刚来的,便更要牢牢记着孤定下的规矩。孤素来不喜无精打采之人,你如今在侍奉孤的时候公然瞌睡,还惊扰了孤,该当何罪?”
婢女被迫看着陆璇阴沉的双眸,拼命憋回眼中打转的眼泪,双肩不断抖动着。
代国人人皆知,兴国大公主陆璇御下极严,坏了规矩的侍从或臣下皆是赐死。
“奴婢有罪,请公主殿下责罚。”
“殿下,韵小姐回来了,正和芳华大人在外殿候着呢。”一个小侍童毕恭毕敬地在帷幔外见了礼。
陆璇放开紫衣婢女,正身坐好,对着小侍童吩咐道“快传。”
“是。”
紫衣婢女后退一步,今夜她想来是必死无疑了,一滴滴泪砸下来。
“参见殿下。”
紫衣婢女跪在地上,泪眼朦胧见瞧见掀起的帷幔后走进两个女人。
一个身着青色抹胸绸裙,缎制的外袍外帐绣着梅花的白色纱衣,秀发及腰。另一个则是深紫色的缎面仕女服,梳着发髻。
“韵儿,快起来。来,到孤身边来。”
“是,璇姑姑。”韵儿忙快步走上前,牵住陆璇递过的手,顺势坐在软塌上。
“姑姑这几日想你想得紧,便急着宣你进宫。算起来这一次你走了也有三个月,竟像是长高了些。”
说着,公主伸手似是比了比韵儿的个头,旋即又放下了。
“姑姑,刚刚在外面听到内室的声音,可是这个侍女惹到了您的清闲了?”韵儿偏过头看了一眼紫衣侍女,随即转过头笑着问道。
“一个坏了规矩的奴婢留不得了。芳华,差人把这个小丫头杖毙吧。”
陆璇的声音平淡,但着实让屋内的其他侍从皆是不寒而栗。
“是。去传侍卫,把她拖出去。”芳华快步走出去,向帷幔外的小侍女吩咐了一句,复又回到陆璇身边。
“殿下,殿下,求您放奴婢一命吧。奴婢的娘只剩奴婢这一个孩子了。殿下……”紫衣侍女看着这一幕幕的发生,对死亡的恐惧让她缩成一团。
“参见殿下。”两名侍卫在帷幔外毕恭毕敬地行礼。
陆璇不再看紫衣婢女一眼,懒懒地抬手,芳华会意。
“带下去。”
两名侍卫听到芳华的命令,低头进入帷幔,拉起了瑟瑟发抖的婢女。
“等等。”一直冷眼旁观这一切的陆韵儿忽然扬声阻止了侍卫,她偏过头淡淡问道。“你母亲怎么了?”
“韵儿小姐,奴婢的姊妹兄弟都死在饥荒中了。娘亲已经年过半百痨病缠身,爹爹也故去多年。若是奴婢去了,娘亲怕是……”紫衣婢女像是抓住了最后一根稻草般,带着哭腔道。
“啧啧,真是惨。姑姑,要不您看这样,不打死她,只赏六十大板。若是撑下来,便是老天怜悯她的孝心,命不该绝。若是死了,您也不至于担下恶名不是?”
韵儿声音泠然,一字一句却让紫衣婢女惊得无法言语,她身子骨弱,怕是用不上三十大板便会要了命。
“那便按照韵儿说的,只是这丫头的身子骨,怕是三十大板都受不住呢。你们快些把她带下去,其他人也都下去吧,孤要和韵儿说些体己话。”
“是。”
侍卫架起婢女很快消失在大殿中,芳华仍侧身立在一边,注视着其他侍从一一离去,并未言语。
“这次,夏澄和你说什么了?定是要你不忘亡国之耻,对不对?”
“这次陛下但是没说这个,只是陛下说我也到了适婚的年纪,想着替我说一门风风光光的亲事呢。”韵儿说着,羞红了脸。
“哦?那你心中可是有了哪国的皇子,和姑姑说说。”陆璇不动声色道。
“我,我,哎呀。我不想要什么皇子,只心属弥帧哥哥一人。”
“弥帧,是个好孩子。对了,芳华,南平郡王的身体怎么样了?弥帧去辰国侍疾半年,也该回来了。”
陆璇提到弥帧时,眼神冷了下,转瞬恢复了慈爱。她放开韵儿的手,继续把玩起放在一旁的玉如意。
“林伯父身体好多了,昨天还看了弥帧哥哥的信。他说自己已经快回到代国了呢!”
韵儿不等芳华回答,急急地接过话来。
“你这孩子,弥帧在你心中竟越过了孤不成?”陆璇戏谑地点了点韵儿的鼻尖。
“不不不。”韵儿忙摆手。“姑姑是姑姑,和弥帧哥哥是不同的。”
“是吗?那你说,怎么个不同法呀?”陆璇靠回软塌上,那只玉如意仍紧紧攥着。
“我愿意为姑姑做一切,愿意为弥帧哥哥放弃属于我的一切。”
“这两者在孤看来,是一样的。”
“不,这是不同的。姑姑对我的恩情,对我们夏国的恩情,韵儿这一生都还不完,所以,姑姑是义。而弥帧哥哥自小和我一起在萸园长大,是韵儿一生中最重要的男子,对韵儿而言,是情。韵儿会竭力实现情义两全。”
陆璇看着韵儿坚定的双眸,突然抑制不住地难过。她偏过头,正要说什么,却看到了前来通报消息的婢女。
陆璇抬手示意婢女。
“殿下,刚刚世子送来消息,他方才到萸园了。”
“真的?那他现在怎么不来见姑姑?”韵儿惊喜地转头看向前来通报消息的婢女。
“韵儿小姐,这夜深了,城门锁了,便是世子想进来也进不来不是?您还是放宽心,今夜便留宿宫中,奴婢要伺候公主殿下就寝了。”
“嗯,那我就先下去了。姑姑平日日理万机,当好好休息。韵儿不叨扰姑姑,先退下了。”
说罢,韵儿起身施礼,举止间藏不住的兴奋。
“嗯,芳华吩咐小姐的乳母带小姐去偏殿睡下吧。孤也乏了。”
“是,小姐请吧。”
陆璇靠在软塌上,看着韵儿轻快的背影,光影重叠间,一个小女孩,一个少女重合在一处。
“殿下,韵儿小姐渐渐长大了,奴婢有句话总觉得要和您讲。”不知何时回到身侧的芳华将陆璇唤回了现实。
“莫不是这些年,韵儿和弥帧感情甚笃?当初,孤收养她,看中的是她的血统和那副惹人疼爱的小模样。孤悉心栽培了这些年,始终还是让她欠了一把火候。”
“殿下,这把火便是林世子了吧。殿下喜欢她,可也不能忘记您的目的不是。”
“过去,我想着,给予了她代国的国姓,让她叫陆韵儿,她就是孤的孩子了。可是孤错了,她身上的血统是宁国的。因着这点,孤便始终对她狠得下心来。放心,她的这份情,终是要断的,寻着合适的时机便是了。”
“但是南平郡王那边怎么处理?林世子虽说是宁国公主的儿子,但是终究也是我代国的血脉。”
“弥帧那里嘛,就让他去辰国吧。林宣的药别停,他继续病着,弥帧便能尽早接替他离开这,成为对孤和代国有用的人。”
陆璇把如意凑到眼前,细细地端详着上面的纹理,双手慢慢摩挲,嘴角扯出了一抹苦涩的笑容。
“殿下,您为了代国牺牲的一切,都不会浪费的。您一定可以建立无上的功勋,成就代国的荣耀。”
“是么?可是他呀,终是不能再回来了……再有月余,我们便要和辰国开战了,这一次,不是他死便是我活。”
陆璇眼中的那抹柔情消失了,她丢下如意,伸手扯去束发的绸带,一头乌丝散落。
“韵儿小姐如今到真的有几分您的感觉了。惩罚那名婢女是真真的未留一点情面。”
芳华替陆璇取走如意,盖好锦被。
“这点,孤从未担心。孤担心,她若是当真如孤当年一般沉迷情爱,可是如何是好?”
“殿下若不是因为那段情事,又如何能认清世事,走到今天的地位?”
“顾淮铮他这些年会变成什么样?一想到他,我便想到我的韵儿,她那是还那样小,那样可爱。可张氏那个贱人夺去了她,夺去了我和顾淮铮在一起的机会。父皇偏心其他皇子,孤和弟弟若是不先发制人,便连命都没有!可是,我的孩子,我的孩子啊。”
陆璇哭成一团,芳华见此忙俯下身去轻轻摸着背给她顺顺气。
许久,陆璇睡去了。芳华蹑手蹑脚地来到外室,看见几个小丫头强忍困意,忙上前挨个唤醒。
“一个个胆子忒大了,今天那个刚被罚,今夜便敢如此?韵儿小姐怎么样了?”
“大人,韵儿小姐回去便沐浴睡下了,并未说什么。只是眼角眉梢难掩喜色。”一个略大些的婢女应答到。
“那便好了。”芳华转身欲返回内室。
“大人,那个婢女打到四十个左右板子的时候受不住了。”
“死了?”芳华不知为何,竟如此同情那个女孩,但是碍于身份仍端着自己的身段。
“是的,大人。”
“先拉下去,等公主醒了再发落。”
“是。”
芳华复又转身,一边走,脑海中一边浮现出韵儿的样子。
陆韵儿长相极为美艳,刚刚下令处罚婢女时,杏眼中尽是冷漠,嘴角不经意噙起一抹微笑,她虽年少,却因为陆璇这些年的言传身教,一举一动像极了陆璇。
想着明日的种种事宜,芳华再也抑制不住睡意,合衣卧倒在软塌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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