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4.假死人
丑时初,笄府,夜色朦胧。
三名笄府巡逻的家兵在走到距离红羽闺房不远的地方时,突然听到里面传出一声尖叫,声音极为恐惧,然后便陷入了沉静。
三名家兵赶紧到了红羽闺房前,将耳朵贴近窗户倾听,屋内却再无声息。他们不敢怠慢,两人在闺房前守着,一人去仆人房唤醒了照顾红羽的两名女仆,两名女仆急匆匆赶来,进了红羽的房间,却发现红羽一动不动地平躺在床上,眼睛睁得大大的,看着天空,但双目无神,面无表情。
两名女仆靠近红羽,轻唤了数声,红羽都没有无反应,连看都不看她们一眼,甚至连眼珠子都不转动一下。
两名女仆见红羽如此模样,顿时吓得魂飞魄散,其中一名女仆哭着跑去找夫人,顷刻,笄申和夫人急急忙忙地赶了过来,笄夫人趴在红羽床前,千呼万唤,红羽却始终不作应答,夫人哭着摇晃她的肩膀,红羽也只是转动了一下眼珠子,好像根本不认识自己的母亲。
笄申见女儿如此模样,想到她白天私自与姬乘羽来往一事,猜测必是受了诅咒,气得捶胸顿足,指着床上的红羽又是气又是疼地说:“羽儿啊羽儿,不让你与姬乘羽来往,你偏是不听,你这是自寻死路啊!”
夫人止住哭声,说道:“现在说这些还有什么用?再说了,她如何能知道姬乘羽的事情,你倒赶紧想办法救羽儿啊!”
笄申朝着门外喊了一声:“医官何在?”
早有仆人把笄府的医官羹秦叫来了,就在门外候着,听笄申喊叫,赶紧应了一声,快步进来。笄申朝他挥挥手,示意赶紧给小姐看病。
羹秦从背上取下医箱,坐到床前的一张椅子上,伸手捏住红羽手腕,为其把脉。许久,方说:“回禀卿大夫,小姐脉像平稳,不似患病之身。依在下之见,小姐倒像是得了失魂症。”
夫人吃了一惊,赶紧问道:“何为失魂症?”
羹秦说:“人若是丢了灵魂,就会变得痴呆,虽能吃能行,但不通人情,不谙世事,不认亲人,不懂人话,不会言语,如婴儿初生,心智不开,便是失魂症,又称假死人。”
“胡说。”笄申呵斥道,“我的女儿怎么会得上失魂症,变成一个假死人?”口中虽如此说,心中却想起了十六年前与姬乘羽一同出生的数十位女婴都变成了假死人,而今绝大部分都已死去这件事,心中不由得一阵冰凉,对于女儿得了失魂症一事,已是肯定了几分。
站在一旁的邑宰望楚说道:“卿大夫息怒,是不是失魂症,把扈安叫来一看便知。”邑宰口中的扈安便是十六年前笄申从扈国请来的江湖术士,就是他提出了姬乘羽乃天命克女之身,注定一生孤独的定论,笄申见他有些本事,便将他留在在府上。
“快去叫来。”笄申厉声道。
扈安很快便赶到了,他穿着一件灰色长袍,上身披一件外搭,有意思的,这件外搭上到处都是口袋,每个口袋里都装一件术士用的器具。
笄申招了招手,说:“扈安,赶紧过来看看羽儿,是不是真的得了失魂症。”
扈安近前,从一个口袋里掏出一面透亮的青铜镜,执于右手,对准红羽,然后低声念了几句咒语,镜子便发出一道光亮,射向红羽的额头,在红羽的额头上形成了一团明亮的光圈。
扈安点点头,对笄申说:“此镜乃照魂镜,照于额头处,可将人的灵魂吸引出来。若是有魂之人,额头上会出现一个与其一模一样的小人,今红羽小姐的额头空空如也,说明红羽小姐已无灵魂,医官说的没有错,红羽小姐的确丢掉了灵魂,变成了一个假死人。”
夫人听到扈安如此说,便又哭出了声。
笄申不耐烦地吼道:“哭哭哭,你就知道哭,哭一场就能把羽儿的灵魂找回来?”
夫人便不再哭出声,只在一旁低声地啜泣着。
笄申盯着扈安,说:“她的灵魂呢?”
扈安说:“红羽小姐的灵魂被人偷走了,或者说是被人夺走了。”
笄申压抑着心中的愤怒,低声问道:“是谁?是谁夺走了她的灵魂?”
扈安说:“请卿大夫稍等,待我设一个祭台,一看便知。”说着朝着站立一旁的几名男仆说道:“你们随我来。”
几个人匆匆离去,很快又回来了,扈安手里多了一个大袋子,后面有四名男仆合力抬着一口方形的青铜鼎,这口青铜鼎约有三尺余高,口沿上有两个竖立的直耳,底部矗立着四条柱形足,鼎腹四面上下均铸一半浮雕状兽面图腾,看那图腾,竟是青龙、白虎、朱雀、玄武这上古四大灵兽。
扈安指挥着四名男仆将青铜鼎置于屋子的正中央,将袋里的十七种有灵性的草木之物倒入青铜鼎内,从身上的口袋里掏出一个引火器物将十七种草木点燃,自青铜鼎内升腾起一股很浓的白色烟雾,在青铜鼎上空形成了一道烟幕,散发出浓郁的香味,入鼻芬芳。
扈安又从口袋里掏出一把小青铜剑,执于右手,将剑身在眼前直立,左手食指与中指二指并立,放于剑柄处。又念了几声咒语,并立的二指快速从剑柄划至剑尖,口中大喝一声:“现。”
青铜鼎上方的烟幕中便出现了一个模模糊糊的场景:
红羽一个人在房子里来回踱着步,脸上看上去全是委屈。走了好几个来回,突然停下,“哼”了一声,自言自语地说:“不让我跟姬乘羽来往,我偏不,我现在已经喜欢上他了。”突然傻笑了一下,说:“红羽,你丢不丢人,才见了一面就喜欢上人家了,这要传出去,岂不是被人笑话?”说到这里,自己就笑出了声,又说:“这可能就是人家说的一见钟情吧!”走到镜子前,看着镜子中的自己,说:“红羽,你不是做过一个梦吗?梦见和一个穿着白衣的少年在开满鲜花的丛林中幽会,你看到姬乘羽的时候,不正是在一片开满鲜花的丛林里,他也正好穿着白衣吗?”用力点了点头,说:“是了,我梦中的那个白衣少年,一定就是他。”突然回过头来,严肃地说:“姬乘羽,别以为你是天命克女我就就害怕了,告诉你,本小姐可是天不怕地不怕,妖魔鬼怪都不敢到我跟前来。”
“是吗?”屋内突然传来一声冷笑,这一声冷笑如同来自幽冷的地狱一般阴冷刺骨,令人毛骨悚然。
“谁?是谁在冷笑?”红羽声音颤抖着问道,目光在屋子里找来找去,但是偌大一间屋子里,什么都没有。
“你别找了,我只是一个诅咒,一个万年的诅咒。”话音刚落,屋子里突然出现了一团黑影,像是从地底下冒出来的一样。而他的声音也像是从地狱中传上来的,含混不清,阴冷无比。
红羽正要喊人,却听影子说:“我劝你不要喊叫,你若不喊,死的只是你。你若喊了,整个笄府就会成为坟墓。”
红羽伸手死死地捂住了嘴巴,再不敢喊叫,双腿一软,差点瘫到在地上,她用力扶着桌子,勉强支撑住身体,问道:“你,你究竟是谁?为何,为何要杀我?”
黑影冷冷地说:“被姬乘羽喜欢的女子,都要受到诅咒,都得死。”
红羽低声问道:“你和姬乘羽有仇吗?”
黑影“嘿嘿”一笑,说:“我只是个诅咒,姬乘羽和谁有仇我不管,也管不着,我只要诅咒他就好了。”
红羽说:“你为什么要诅咒他?”
黑影有些不耐烦地说:“我为什么要诅咒他?我怎么知道为什么要诅咒他?我告诉你了,我只是个诅咒。就像一个人拿着剑要杀你,你不问要杀你的人,却问要杀你的剑,剑能知道什么?”
红羽说:“是谁要你诅咒他?”
黑影说:“我讨厌回答问题,我现在回答你最后一个问题,要我诅咒姬乘羽的,一定是一个喜欢他的人,至于那个人是谁,我也不知道。我接到的命令是,诅咒所有被姬乘羽喜欢的人,女人。”
红羽难过地说:“可是姬乘羽根本不喜欢我。”
黑影说:“姬乘羽说他会来找你,我认为便是喜欢你了,所以你得死。”
红羽小声嘟嚷道:“他若是真的喜欢我,死了倒也没遗憾了。”
黑影厉声说道:“你嘟嚷什么?我和你说得太多了,拿命来吧!”说完便朝着红羽扑了过来。
红羽自知必死无疑,心一横,反倒不再害怕,想到与姬乘羽在一起的种种情景,心中竟然升起一丝幸福之感,轻念道:“山无陵,江水为竭。冬雷阵阵,夏雨雪。天地合,乃敢与君绝。”随即泪面仰天,闭上眼睛,喃喃地说:“姬乘羽,这一首诗,我读给你,但愿有朝一日,你能知我心。”
黑影冷哼一声,突然膨胀起来,将红羽整个地包裹住,匍一接触,迅即分开,踉跄几步,厉声道:“你身上怎么会有驭灵者的气息?”
红羽本已闭眼等死,听黑影如此问,复又睁开眼睛,看着她。红羽当然不会知道,因为她穿了姬乘羽的熊皮坎肩,并且曾长时间地拿着手里,拥在怀里,贴在脸上,身上才有了驭灵者的浓烈气息,使这个千年诅咒不能取了她的性命。
但是黑影并没有善罢甘休,而是突然生出了一股巨大的吸力,红羽的灵魂便出了窍,进了那团黑影之中,而黑影也随之消失了。
“羽儿。”一直流着泪观看的笄夫人见女儿的灵魂被黑影吸走,不由地悲叫了一声。
扈安收了青铜剑,白烟散去。
笄申脸色铁情,问道:“它把红羽的灵魂带到哪里去了?”
扈安摇摇头,说:“不知道。”
笄申又问:“如何救羽儿?”
扈安仍然摇头,说:“暂时无法。”
笄申双目愤火,咬牙切齿地说:“姬乘羽,恨我十六年前未能杀了你,今日竟害到我女儿的头上。”
走到邑宰面前,低声交待了几句,邑宰急匆匆地去了。
姬城之外的丛林,戎大等三人的尸体已经化成了骨灰,戎中原将三人的骨灰分别装进三条裤子里,背在肩上,又将三人的弯刀插在腰上,与巫师冷月一起离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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