燕子农家

第二百五十六章 临终

    
    五年后,五十四岁的林渊已记不得所有人,所有事。
    他企图用画像来记住一切,可他的记忆衰退得太厉害,往往当他提起笔时,他就已经忘记他要画些什么了。
    索性,五年的时间到底让他留住了几幅画面。
    “这是我初见你外祖母时,她卷着裤腿在河边洗脸的样子。我在河的对岸逮鱼,一抬头,便是个好看的姑娘正在那对着河水笑。”林渊坐在院门口,对着他五岁的外孙这样道。
    五岁的顾不离拖着下巴,安静陪他外祖坐在院门口。
    “这是我们成亲那日,满屋子的宾客为我们贺喜。掀开你外祖母红盖头时,那一幕的怦然心动,在往后漫长的岁月里,都不曾消减。”
    “还有这张,是咱们老家发生兵祸的时候,村子被烧光了,家人也都没了。我背着你舅舅他们逃难,你外祖母便背着两个大包袱一步一步地吃力跟着我,那时她还怀着你娘。
    最苦的时候,你舅舅们还有外祖父都病得只剩一口气了,所有的人都在等死。
    可你外祖母把她那绣花的手泡进冷水里,为满院子的人洗衣熬药,生火做饭,一遍又一遍地翻阅医书寻找活路。这口枯井,便是她给自己留的最后一条路……”
    话未说完,林渊突的扔了画掩面哭泣,瀑布一般的眼泪从他指缝中泄下:“婉娘……婉娘……”
    一旁的顾不离见状,忙“噔噔蹬”迈着小短腿往屋里跑:“娘,娘,快来,外祖父又要发病了……”
    “在哪?谁让你带着外祖父瞎跑的?”挽着妇人髻的弯弯及时牵着三岁的林不弃出现,满面的惶急怎么也掩饰不住。
    顾不离立刻指向身后,那院门口的矮凳上却早已没了人影。
    弯弯大惊,匆忙松开女儿的手提起裙子就往门外跑,几个仆人面色苍白地跟上。若是老爷子走失,他们也不用活了。
    “爹……爹……你在哪?爹……你别吓我!”寻出去十几里,弯弯已声音哽咽,有了哭腔。
    身后突有急马撅蹄停下,是办完事归家的顾南瑾:“上来。”
    弯弯似找到了主心骨,眼泪一下子涌现出来:“我就做顿饭的功夫,我爹就没了。不离不弃还被我扔在家里,可我找遍了所有的地方,就是找不到我爹,我把我爹弄丢了……”
    “嗯,我知道。”顾南瑾拍拍她的背,解下自己身上的披风裹住她。过大的披风给了她暖意,上面还带着他残留的体温。
    顾南瑾一手抱住她,一手牵着缰绳带着她漫无目的地寻找,丰神俊秀的脸上是从容,是淡定。
    不知过了多久,弯弯才顺着顾南瑾手指的方向瞧见到处拉着人不放,泣不成声的林渊。
    “你有没有看见我家婉娘啊……我家婉娘去哪里啦……麻烦你帮我贴个寻人启事,我要找婉娘啊……婉娘……婉娘……你在哪儿啊……”
    看着她爹赤脚走在人群里,鲜亮的衣衫不知破了多少口子,满头的银发似杂草乱七八糟地堆在头上,弯弯把脸埋进顾南瑾的怀里无声掉泪。
    半晌,她才咬着唇快步走过去拉住了她的父亲:“爹,你跟我回家,我知道娘在哪。”
    泣不成声的林渊却一把将她推倒在地:“你是谁?青天白日为什么拉拉扯扯的,婉娘看见会不高兴!”
    弯弯毫无形象地坐在地上大哭:“爹,你别闹了,我是和宜啊!我是从小骑在你肩头的和宜啊,你别忘了我……”
    林渊却不管这个满地撒泼的疯妇人,径自拉着过路的行人一遍一遍地问:“我家婉娘去哪里啦……你有没有看见婉娘啊……”
    “绑回去。”将弯弯拉进怀里的顾南瑾皱眉下了命令。
    着急寻人的林渊大喊:“不要绑我……不要绑我……我还要找婉娘……”
    心疼得弯弯又趴进顾南瑾的怀里嚎啕大哭。
    可他好似听不见,也忘了眼前这个崩溃痛哭的妇人是他疼爱了数十载的女儿。
    好在刚被带回林宅,挣扎不休的林渊就见着了候在门口的温婉,她正如记忆里一般似一朵悄然绽放的睡莲正温柔注视着他:“回来了?”
    正挣扎不住的林渊再顾不得自己被五花大绑,足间轻点便落到了她面前,哽咽着问:“你去哪儿了?外头不太平,你怎么能让我找不到你?”
    温婉晃晃手里油纸包的烧鸡:“你不是说你想吃李记烧鸡,我去给你买烧鸡去啦。”
    林渊一把牵住她的手,哭得像个心爱之物失而复得的孩子:“不吃了不吃了。”
    温婉笑骂:“糟老头子。”
    她知晓他早撑不住了,她只有每日出去,让他日日侯着她归来。如此,他才能有活下去的盼头。
    林渊觉得这声糟老头子很好听,他还想再品味一二,可他却突然觉得很困,很想睡上一觉。于是,他就这么直挺挺地朝着身后的地面倒了下去,满地血泊……
    晚上,温婉抱着他坐在大浴桶里,里面泡满了刺鼻的中药。
    他脑后的血窟窿已被包扎得严严实实,可是他还是在一声高过一声地痛叫,声音凄厉无比。
    意识模糊时,他甚至会疯狂地撞自己的脑袋,伸手将自己的胸口抓得血肉模糊,没人能拦得住他。
    只有整夜整夜地泡在药桶里,他才能减轻些许痛苦,不再伤人伤己。温婉便也紧紧抱着他,陪他整夜整夜地泡着……
    可他的病越来越严重,哑巴去采办的鸦片已经越来越没有效用,药桶的药材也只能让他拥有越来越短暂的安宁。
    但他偶尔也会清醒过来,拉着温婉的手嘱咐她:“你脾胃不好,别乱吃东西。你不记得路,千万别一个人出去。”
    末了他又会叹:“你那么胆小,没了我,你怕是活不下去啊。”
    温婉便笑着去吻他的唇,眼角的泪断成了线:“别担心我,我会做饭,也会盖好被子。”
    他活在自己的世界里,完全听不懂她的话,可他会小心翼翼抬手揩去她眼角的泪,满眼的心疼:“别哭,别哭,绝不负卿卿。”
    。m.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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