枭雄谋

花魁安宜奴

    
    “是何缘故?”清明也好奇起来。
    “莫非你当日拿错了药?”
    “呸!”清明又恼又笑,松了簪子,一把推开湛若水,骂道:“经了老娘的手,再错不了!你若不信,换个人试试。”
    湛若水笑了,也不就此多纠缠,只道:“反正我是活不长久了,只是近年多得孟飞照料,我必要为他今后谋划。当年之事,原与他无干,我又怎能牵连无辜?此事本是应去求她的,一则只有你的话她才听得进,再则我与她之间,说话远不如你我之间爽快。”
    清明拿眼觑着他,冷笑道:“我已不是当年十多岁的小姑娘,休要花言巧语。你此番来,不过是为了打探虚实。罢了,我也不妨老实与你说了,自你现身江湖,她便得了消息,当即便请了我过去,谋划的便是如何取你性命,如何将青盟一网打尽!近日扬州外松内紧,莫名多出许多兵马,想来是她知会了华棣。我劝你们还是老老实实的,莫要轻举妄动,否则,死得更难看!”
    湛若水垂眸不语,良久才笑道:“未料事隔二十年,又致各方不安,当真过意不去。”
    清明哼了哼,不欲透露更多的消息来,话锋一转,问道:“你果真未曾去看她来?”
    湛若水摇头笑道:“才安顿下来,便直奔你这里而来,哪里顾得别人?”
    “她才不是别人。”话虽如此,清明却眉眼俱欢,显是心里极是高兴,嗔道:“你在我这里,便只哄我高兴,去了她那里,自然是哄她了。唉,不知你这心里究竟装了多少人?”
    “此时此刻,自然只有你。”
    清明听罢仰天大笑,笑得花枝乱颤,许久才道:“明知我不信,你偏说与我听。明知她最信,你偏从不对她如此说。”假装叹口气,她又道:“你若把哄我的心思放点儿在她身上,她也不会那么恨你了。”清明一边说着,一边拿眼偷看湛若水的神情,果见他面色很有些不自在,心下暗笑,一径为他插好簪子,一径缓缓道:“有新晋的花魁娘子,愿见否?”湛若水笑着应下。
    湛若水随清明径向后园而去,行不多远,远远见一位老先生领着个仆人迎面而来。那老先生约摸六旬上下的年纪,形容清癯,眸中自带清寒。湛若水不免多看了两眼,越看眼中笑意越深。
    清明驻足,颇有些恭敬道:“云先生,是要走了么?”那云先生便也停下,微微点了点头,面色依旧清泠。清明便道:“辛苦先生了!”
    云先生道了声“客气”,便自拱手离去,只与湛若水错身时,目光微微扫了扫,微微叹声道:“好美的容颜,好短的命!”
    湛若水心念微动。原来那云先生虽是轻声喟叹,声音几不可闻,无奈湛若水耳力极佳,听得真切,当下便生了狐疑之心。
    清明见了他那副神色,自然不明就里,只嗔道:“别以为我不知道你笑什么。人家是大夫,千请不来的!”
    湛若水便有愕然之色,再仔细看了,果见那仆人提着个药箱。又思及云先生说的那句话,湛若水有意寻上去问个分明,只是云先生主仆已飘然远去。
    “但凡略有些体面的大夫,谁肯来咱们这儿出诊。云先生医术高明,又不拘泥,你可别把人给我得罪了!”清明一径说着,又见湛若水有怅然之色,眼珠一转,笑道:“你去求求他,说不定,他还能把你给治了!”
    “你又打趣我!”湛若水苦笑道。
    清明只管嘲笑湛若水,不多时便也到了花魁安宜奴门外。安宜奴雅艳非常,才过及笄,便已梳弄。因是清明着意栽培,调教得诗词歌赋样样精通,也颇有些才名,心气极是高傲,只爱结交文人墨士,寻常财主富户便是堆了金山银山,也是入不得她眼的。
    她这几日有了些小性子,称病不出,也懒得接客。听着小鬟报说清明为她带了客人来,心下暗自恼怒,正寻思着如何敷衍,却见湛若水明俊蕴藉,有濯锦之姿,烟霞之容,一见便爱上了他,哪还顾得上病还是不病?
    清明看她这副模样,暗自冷笑,交待了几句,便向湛若水笑道:“今儿便在此宿下,我这里虽简陋,比起外面那些竟不知好出多少。”伸手在他肩上按了按,抛下个媚笑便径自离去不表。安宜奴早恨不得她走,勾住湛若水,轻启朱唇道:“听着小鬟说相公是妈妈的旧友故知,看着却面生得紧呢!”
    湛若水但笑不语,安宜奴本是欢场女子,最会察颜观色,便斟下杯水酒,递出个千娇百媚的盈盈笑意道:“敢问相公,该当如何称呼?”
    湛若水笑道:“姓湛,湛若水。”
    “《水经注》说……清水湛然。”安宜奴有意卖弄,笑道:“呀,相公好名字。”
    “姑娘博学多才,当真难得。”湛若水很是捧场。
    安宜奴掩唇笑道:“遮莫,奴家且为相公弹唱一曲可好?”取过琵琶,又道:“相公想听什么曲儿?”
    “你喜欢便好。”湛若水顺势躺在软榻上,只拿眼斜睨着她。
    安宜奴嫣然一笑,有心使出浑身的本事博他欢心,想了想,遂自顾自唱道:“春花秋月何时了,往事知多少……”
    曲调幽怨哀婉,歌声婉转多媚,湛若水自斟且自饮,静静听了会儿,淡淡打断:“风月正浓,唱它作甚?”
    安宜奴“嘤咛”的一声倒在湛若水怀中,轻轻夺过他的酒杯,媚眼迷离:“奴家心里不快活。打你进来,便没正眼瞧过奴家一眼,莫非嫌奴家不美么?”
    “美!”隔空挑起安宜奴尖尖的下巴,瞅半晌朗声而笑,声音隽雅舒缓却又轻佻放荡,“却是皮作的骨相!”
    “讨厌!”美娇娘故作愠怒,拂开湛若水,娇笑连连,“不是这副皮做的骨相,如何引来五陵少年郎?”
    湛若水闻言长声大笑,拍手道:“妙!答得妙!”一时簪子滑落,长发披散,别是一番潇潇狷狂。安宜奴看那发簪颇有异趣,不由道:“这根簪子倒有趣。”趁他不留心,一把夺了过来。
    安宜奴颠来倒去地看,除造型精巧外,着实无甚异样。这般物事,她的妆箧中多得是。不过一支银簪子罢!她暗道,自然看不上眼,往桌上一掷道:“也不是什么稀罕物!”
    “确实不稀罕。”湛若水哈哈大笑,只管斟酒取乐,安宜奴撒娇不依。
    正闹着,房门“砰”的一声被踢开,唬得她顿时住了口,向门边一看,竟是个十三四岁的白衣婢子,衣衫与苏灵儿的悬玉使女一般无二,只腰间少了块玉牌。她容貌清丽,只是面色苍白。
    安宜奴愣了愣,认出来人,倒也不慌乱了,面色不悦道:“合儿姑娘,我们因着清明妈妈的缘故,与你们有些牵连,却也是各自为政,与你们那边向来井水不犯河水。好端端的,你来天香楼作甚?你直闯天香楼,可知会了清明妈妈?”
    合儿满脸傲色,并不理会安宜奴,只向湛若水盈盈拜倒,道:“敢问可是上官相公?”湛若水道:“姑娘是……”合儿正颜道:“婢子微躯贱命,何劳公子挂齿?原是我家主人有请。”复又道:“相公必然好奇我家主人是谁?出门儿之前,主人道,‘你但告之是故旧相识便是!’”
    她口中所称主人自然非苏灵儿莫属,湛若水亦心知肚明,却笑向安宜奴道:“竟不知是哪位旧交,不去似乎会很失礼。”安宜奴狠狠瞪了合儿一眼,闭口不语。合儿冷哼一声道:“怕了么?”言罢又面无表情道:“请吧!”
    湛若水笑道:“姑娘有所不知,我到这天香楼半日,酒饭还尚无着落。待我吃饱喝足了,再去拜访贵主人不迟。”合儿冷冷道:“上官相公且放宽心,主人已备下酒菜。”复又斜睨着安宜奴道:“比这天香楼好!”湛若水无奈,只好随她而去。安宜奴紧紧攥着他的手不肯放人,湛若水只好安慰她道:“你好生在这里等我,我去去就来。”
    安宜奴这才恋恋不舍地松开手,只是心中大为光火,待湛若水离去远了,在房中好一顿乱砸。正发着脾气,忽听得外面一阵嚣闹,正要遣婢子去探视情形,房门砰的一声被踹开了,当先进来一个铁塔般的黑大个,后面跟着清明。
    原来孟飞久候湛若水不出,越发没有了耐性,便去问清明要人。清明哪里肯实言相告,惹得孟飞性起,一怒之下越性乱砸,竟将天香楼砸了个稀烂,倒也打听出湛若水若在安宜奴处,便一路寻了来。
    他进来也不理会安宜奴,只管四下搜寻,无奈湛若水早随合儿离开。孟飞遍寻不着湛若水,怒向安宜奴道:“贱人,老实招来,将我家爷藏哪里去了?”
    清明领着一众龟公打手紧随着来了,却只站在门外。安宜奴本是欢场中人,见惯了无赖泼皮,哪见过这等穷凶极恶之人?她不知其中缘故,当时便吓得心惊胆战瑟瑟发抖,撇过头去不敢多看孟飞一眼,哆嗦半天愣是吐不出半个字来。孟飞怒道:“你怕甚么,我是寻人来着。我家爷名讳上湛下若水,说是在你这儿!”
    安宜奴睁大双眼,怔怔地点了点头,赶紧又摇了摇头,甚是楚楚可怜。孟飞急得一跺脚,道:“在还是不在?”
    她终于弄明白孟飞的来意,慢慢镇定下来,偷偷瞄向清明。清明暗暗摇了摇头,安宜奴会意,定定心神,壮起胆子扬起个柔弱惹人怜的笑容,盈盈目光划过孟飞,轻启朱唇道:“原本在的,恰才言说有事,自个儿先去了……哎呀!”话音未落,安宜奴被孟飞一把扯过,白皙的手腕顿时起了一道血淤,只气得泪珠儿只在眼中打转,却半点也不敢发作。
    孟飞急道:“去哪里了?”
    他半点怜香惜玉之心也无,直是凶神恶煞一般。安宜奴好容易定下的心又生出恐惧,早将清明的暗示抛在九霄云外,嗫嚅道:“明月弄。”
    “甚么?”孟飞没听清楚,炸雷一般的声音又响起,骇得安宜奴美目噙泪,急道:“明月弄,就一进宅子,你去了便知!”
    孟飞这才放过安宜奴,再向明月弄而去。清明瞪了眼安宜奴,招来心腹,如此这般耳语几句,那人便领命而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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