百里千野山,万丈藤蔓缠。七岗四谷皆纷乱,无问愁来处,静坐山壁前。
一袭红裙点朱砂,掠过万山去也匆匆。身后懵懂少年紧随其后。
师徒二人落在一片沙石处。再次见到这些张牙舞爪的藤蔓,季梧桐心中仍有余悸。
比起难以捉摸的人心和凶残嗜血的妖兽,这些毫无感情只懂绞杀的藤蔓要更恐怖些。
季梧桐一步、两步、三步踏入藤蔓的围攻中。但终究迈不出第四步,只能往后退去。
红鸢这一次并没有选择出手,只是在原地静静的看着。看着季梧桐身上长袍出现残破,脸上也挂上了血印。
在尝试了好几番之后,季梧桐有些气馁,嘴里喃喃道:“太多了,太多了。”
以一敌众的情势,季梧桐不是没有遇到过,但这般数量的藤蔓根本不会给季梧桐任何喘息的机会。
无论季梧桐运用何种招式,这些藤蔓的进攻甚至不会有丝毫的犹豫。
就当季梧桐拿起长弓,想要在试一次时,红鸢拿过他手上的长弓,缓缓开口道:
“人这一辈子能够两军对垒且势均力敌的机会少之又少,多数面对的,都是敌众我寡的窘境。”
话罢,一抹红霞冲向那遮天盖日的藤蔓。
“长鸣晏,鸣九重。头三重修术,如平地飞升初窥世。再三重观心,欲踏云摘星俯瞰众生。又三重养性,天地浩瀚不过心中一粟。”
红鸢的话音仿佛萦绕在季梧桐耳边,可身影却是越来越远,不过片刻。红鸢已入数十步。
一连几十日,师徒俩白天在此地与藤蔓斗勇,晚上调息修行。
爆裂的暖阳逐渐温和,风里带了一丝丝凉意。远处群山的翠绿也逐渐褪去,只剩下满眼的金色和斑驳的丹红。
秋日已来,在红鸢的指点下,季梧桐终于将长鸣晏练到了三重。
一阵萧瑟袭来,季梧桐缩了缩脖子,望向山壁方向,“师傅,不晓得三位护法和孟掌事能不能抵得住七岗四谷。”
记不清这是季梧桐第几次这样问了,红鸢摇了摇头,“与其担心他们能不能成,不如担心自己能不能成。”
红鸢如今最大的担忧,不是千野山的七岗四谷,而是季梧桐的心境中的四圣象和仙级。
按理来说,前有三位护法的悉心调教和指引,后有自己亲身的指导。季梧桐的四圣象应当该全部觉醒,仙级也应当到达仙差级级别。可如今二者却没有一丝丝变化。
沉默许久,红鸢道:“剩下的就要看你自己了,七步出山!否则出去也无大用。”
第一场秋雨,在红鸢离开后飘飘摇摇的撒下。出去也无大用,这是红鸢对季梧桐说过最重的一句话。
何谓观心?季梧桐任由雨点落在脸上,一动不动的坐在沙石地上。
那些藤蔓依旧挥舞着,它们不会受任何外界的影响,就像是独立于这世间的生灵。
“观你心?还是观自心?”季梧桐自言自语间,一跃而起。
也许秋水无痕落心间,却不知心间有意迎秋水。
秋日光景总是飞快,树木以肉眼可见的之势凋零败落,寒霜晶莹,忽到深秋。
那一片藤蔓依旧生机盎然,忽然一道红光乍现。青龙有冲天之志,两眼红光震煞山野。
季梧桐凌空而起,一连多日的独自修行,终于是迈出了第五步,也终于唤醒了第二座圣象。
身在藤蔓群众的季梧桐傻笑两声,游刃有余的退了出来,迫不及待的进入自己的心境。
今日心境湖中也是秋雨涟涟,那条刚刚苏醒的青龙转着两个红彤彤的眼珠子,从湖心中缓缓靠向季梧桐所在的湖心亭。
青龙身后的大尾巴泛起一阵阵涟漪,季梧桐愣在原地不敢动弹。
谁料青龙低下头不过是嗅了嗅季梧桐,转头便潜入湖中,明显对季梧桐不怎么待见。
季梧桐也是见怪不怪。那只白虎苏醒已久,压根就没有理会过自己。想来这圣兽都有些自己的脾气,如何与他们打交道,日后再说也不迟。
春时入山时已秋,季梧桐身上这件红袍已然有些破旧,同样不修边幅的还有自己的面庞,不知何时起,那青涩的面庞上杂乱无章的胡须。
这藤蔓群中突来一声龙吟,紧接着是季梧桐好似发癫一般的傻笑,披头散发的他从那铺天盖地的爪牙中轻松撤出,七步已成。
此时天色渐晚,季梧桐熟练的钻进不远处的山林中。不一会,手中便拎着一只野鸡。
这三月来,季梧桐全靠这些野味填饱肚子,想到明天便要回到山壁前,心中自然是一阵狂喜。
篝火带来一阵阵香味,闪烁的火焰照亮了季梧桐身前这片土地,依稀看到晶莹剔透的雪片缓缓落在肩上。
还未开春时,季梧桐离开家乡,踏上自己的历练之路。现今初冬而至,季梧桐终于有所小成。
长鸣晏修炼已到四重,四圣象唤醒两座,只是仙级还未见有些许提升。
季梧桐大快朵颐之际心里也犯嘀咕,直到天边忽然赶来层层黑云,不偏不倚的停在自己的头顶。
将最后一根骨头丢在一边,季梧桐站起身来拍了拍自己身上的灰尘,天雷终于来了。
抗得过去,今后便是仙差神游境。若是抗不过去,那便不晓得会被天雷打回到仙童级还是仙士级。
季梧桐紧紧握着手中的长弓,心境中的白虎和青龙也仰着头发出一阵阵低吟。今晚这一仗,是要和天斗。
风云突起,方才那一片片诗情画意的雪花早已不见踪影,第一道霹雳带着如鹅卵石一般的冰雹袭来。
从仙士到仙差的进阶,天雷是不可避免的。因为成为仙士便意味着一个人真正意义上拥有了仙人的本领。
不仅是长命百岁,更能够修炼仙体。而对于季梧桐来说,仙士意味着不同的身份和等级。
他不再是穷小子,也不再是小混蛋。而是走到哪里都要被世人高看一眼的人物。
此番进阶,天雷拢共五道,前两道季梧桐轻松躲过,甚至隐约有还击的势态,想要与那头顶的黑云搏上一搏。
直至第三道天雷,季梧桐双眼被面前的闪电刺的生疼,方圆数里,草木皆为灰烬,就连那些藤蔓也没躲过这一劫。
而站在这天雷正中央的季梧桐突然丧失刚才那股子灵动,被一股强大的正威团团围住,双腿犹如沉进深海一般,毫无着力可言。
“想要人前显贵,就要人后受罪。”
“吃得苦中苦方为人上人。”
“哪有白来的清福可以享?”
无处藏身,无可躲避。一道道霹雳灌入季梧桐的身体,不知道硬抗了多少天雷,季梧桐脑海中皆是爹娘小时候对自己那些陈词滥调的唠叨。
哪怕是千野山延绵百里,如此强盛的天雷让人正耳发聩不说,远处的闪电与霹雳已经将千野山变为了白昼。
就连一向处事不惊,无精打采的吴二狗,站在山壁之上也是面露震惊。
这哪里是仙差级别的天雷?
锤锤捂着自己的耳朵,吐纳之间有些急促不安。天雷的正威向方圆几百里扩散开来。
还好诗音反应快些,一股股淳厚的仙力将锤锤包裹起来。
要说站在这山壁上最担心季梧桐的人,还是这个当师傅的。红鸢握紧双拳,眼看指甲尖嵌进手掌之中,双眼紧紧的盯着天雷的方向。
四圣象的造化到底有多大,只有她这个当师傅的知道。可她更知道,季梧桐这一劫她帮不了。
就这样在山壁上站了一夜,直到黎明破晓天雷终于散去,天边第一抹朝霞也没让红鸢松上一口气。
远在百里之外的季梧桐瘫坐在地上,四周皆是焦土,自己浑身上下也全是血口子。
昨夜这一场天雷,季梧桐也不晓得自己是不是成了,总之感觉自己下一刻就要昏死过去。
有很多难熬的时刻,都在自己身上发生过。那些身体上的痛楚和内心的煎熬让人觉得每一刻都走的很慢。
可直到熬过那些瞬间后,看到一轮新日后,那些痛楚和煎熬时刻的记忆又逐渐变得模糊,仿佛再次清醒后,又是一个全新的自己。
季梧桐微眯着双眼,隐约能看见心境中的白虎和青龙,他们身上亦是血迹斑斑。
“辛苦二位了。”
天雷不是季梧桐一个人抗的,倘若不是两座觉醒的圣象出手,季梧桐昨夜早就灰飞湮灭。
初冬的太阳懒洋洋,总是让人觉得困乏难耐。季梧桐对青龙白虎讲完最后一句话便一头栽倒,躺在一片暖意中。
被太阳晒得困乏的同样还有山壁上的几人,昨晚那般撼天动地的声响,众人皆没有入睡。
捶捶打了个哈欠道:“楼主,我们...是不是过去看看?”
从天雷来袭到现在,红鸢纹丝不动的站在原地。即便一言不发,几人也能看出她眼中的担忧。
红鸢只是道了一句累了,便转身往山壁下沿走去。三位护法加一位掌事也不再好多言,只好纷纷散去。
季梧桐是无问楼有史以来的第一位大弟子,多加关照是应该的,多加历练也是应该的。
“七步出山!七步出山!”
深夜,一个穿着破旧红袍的少年嘴里正在碎碎念,往无问楼总地的山壁前一路急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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