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2、奈落河
黑白凤凰衔来满山落叶,要为我编织一个大茧。
那些落叶上题满经文,曾在梧桐树上被风吟诵了千遍万遍。
现在我作茧自缚,我祈愿这个茧能守护我的一颗天心。
凤凰未冠,大劫陨心。这一劫,命中早已注定。
这一年,我十七岁。我并未出家,我已在南岳天柱上抄了十年的经。
其实身死心灭,又有什么可怕?活着才是最可怕的,不过是红尘里一场镜花水月罢了。
——就这样,观月七郎弱弱地躺下,把自己封在凤凰巢里,他真的好累好困。黑白凤凰用树枝树叶把鸟巢编成一个大茧。
秋声已赋,秋夜静长,从此沉沉睡去,不管人世凄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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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观月哥哥,你哪里去了呀?快来救救我们……”
在山路的尽头,碎碎失魂落魄、手足无措。灾难总是突然降临,让人猝不及防。这平静了千年的圣城,突然就被天朝大军占领了;这老实善良了半辈子的难民,突然就变成了豺狼虎豹;这潇洒如风高大如山的活佛,突然就殒没在普照崖的巨石下。
“怎么办怎么办!老大他……”
她眼睁睁,看着活佛中刀,她穿不过人潮汹涌;她呼喊着、尖叫着,看着活佛在刀光剑影中,撞断抬山柱,头顶的山崖分崩离析。他如一匹黑狼,独自淹没在滚滚落石下。她的声音,始终触不到活佛的心底。普照崖塌了,圣城再也没有活佛了:“怎么办?”
“碎碎,为了老大,我们要保护好圣城。”小和尚抓着碎碎的手,孱弱的身子想要尽力给她一点力量,尽管这力量如此微弱,仿佛是风中的蜡烛。
“怎么办啊!这么多人死了!罪孽啊!”碎碎心中满是悲怆惊惶。那崩塌的普照岩至少吞噬了一千人。
“这帮人都该死!”小毒蝎的内心更是痛苦和疯狂,她的面孔狰狞而扭曲。“为什么!为什么!为什么连个躯壳都不给我留下!老天爷,你对我好残忍!”她的舌尖散发着妖异的蓝光。目睹至爱至恨之人离去,第三瓣心莲也即将从她舌尖凋零,那是她的同情心。虽然这般结局,小毒蝎也是咎由自取。但是已经丧失了内疚心,羞耻心的她,又怎么会反省自己。现在的她只知道把活佛的死归咎别人。“为什么为什么你们这帮人不早点死!”此痛此苦,此生至极。她的嘴里竟然泛着血丝,“我明白了!我明白了!错的是我!我早就该灭绝你们!”
小毒蝎长出千千万万根毒刺,这些尖利的毒刺对准了剩下的古幽军,她要将所有人都送入地狱,为活佛报仇。女人心,有时候还真是世间最矛盾的东西。冒牌货还活着的时候,她看不上;冒牌货走了,她却心如刀割。幸好两瓣心莲的陨落耗干了她的心神,在她射出这些毒刺之前,她便已昏厥过去。
看遍人间多少惨剧,自己也被蝳蛊咬穿心脏、时日无多的小和尚看着埋葬了千万生灵的普照岩,满心满眼都是悲悯:
“皮囊皆是外相,其实贪婪的是人心,争斗的也是人心,最终绝灭的还是人心。花开花落,缘聚缘散,劫来劫往,一切都是造化。人总会犯错,会争斗,会付出代价,这正如生老病死般是人间常态。不因物喜不以己悲,能救生人能度死人。既往不惑,且惜前路。让我这个半路出家的山贼,为诸位诵一篇《大悲心经》。愿千手千眼观世音,灭百千万亿劫生死重罪,往生佛国。阿弥陀佛,诸君安息吧……”此刻,浮竹席地而坐,双手合十,开始念起超度的经文。这浮竹悟性不浅,众人尤且在七星陨悲剧中迷乱沉痛,他竟已然超脱而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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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静云寺,又名七星之城。本是南楚皇都,却被迷信的楚王禅让为南楚国寺。跨越千年,这气象,这仪态。今天,我要毁灭这座圣城!我要砍倒梧桐树做成寿棺,独孤太妃千年不腐!我要凝练凤凰精血,从此长生不老!我要观月七郎跪在脚下,端茶倒水任我玩弄!陆庭铭柯,你以为这样就能阻挡宇文党?哈哈哈,天真,太天真了!什么也不能阻挡权利的力量!”
长脚鹤般的天纵少皇惊魂甫定,他整了整华丽的雀金裘,打算发动第二轮攻击。
“诸军听令!”墨点三举起了《天下至诚诏》:“爬过乱石,勇往无前,砍倒梧桐树,封梧斫侯,赏三万户!”
剩下的古幽军又开始疯狂了。什么也无法阻挡底层小人物对权利的渴望,什么也无法阻挡朝不保夕的难民对荣华富贵的幻想,哪怕是死亡。刀尖舔血,与虎谋皮,自古有之。
羊肠道被普照崖的崩石淹没,挡在眼前的是一片随时可能再度坍塌的巨大乱崖。乱军们把心别在裤腰带上,纷纷往上爬去。有乱石滚下,断送了士兵的攀爬;有山石塌陷,活埋了士兵的贪婪。这整个坍崖充满了危险,但万年桐箜篌就在眼前,梦寐以求的侯爵就在眼前,怎么舍得无功而返,就此放手?
乱军不断地攀爬,他们不管乱石滑坡,枉顾性命,前赴后继往坍崖爬去。最终,千千万万的乱军尸体扎成了梯,堆成了路,通向了古幽军梦寐以求的荣华富贵。
“野狗就是野狗,扔点骨头就乱抢!”宇文勿臣的语气中说不尽的不屑。
在尸体上铺上红绸,宇文勿臣坐着布辇,后边跟着天朝四鬼,被大摇大摆朝着养心殿抬去。天柱桐箜篌啊,终于要到手了!
“不要过去不要过去,观月哥哥为了你们以身试毒,十指成枯,容颜半毁,现在他闭关羽化,生死攸关,你们却要去毁了他的家!你们还有没有良心啊!你们忘记了吗?你们全家人的黑死病,都是观月哥哥亲自给你们针灸的呀!”碎碎此刻又乱又急,万分恐惧,带着她的七头小猪在后面阻拦乱军。
“这里是佛寺,你们这样真的会遭天谴的呀!会断子绝孙的呀!”浮竹也顾不得超度亡灵了,他强撑起自己羸弱的身子,哆哆嗦嗦地吓唬着乱军,尽力劝阻。只是他血脉枯竭,力不从心,他在乱军之中被推搡着,摇摇晃晃。不小心踩了敌人的脚,他还要躬身一拜,说声对不起。如此乱世绝境,狼奔狗吠,小和尚还是怎么傻气。
鲜花着锦、烈火烹油的荣华富贵当前,谁还顾得上良心呢?乱军已经发了疯,他们踩着同伴的尸体,爬过来了坍塌的普照岩,奔向了天柱桐箜篌。
“他们……”碎碎突然停了下来,她绝望了,“怎么都这样坏!”在这疯狂的人群当中,自己是如此渺小。寒意,从脚底窜了上来,浸透了四肢百骸。
“他们是穷急了。经历过朝不保夕的日子,人心就很难纯净如初了……”浮竹也停了下来,安慰道。
“竹子,你别忙了。你的身体需要好好休息。”碎碎看着前方的天柱桐箜篌,目光坚定。这目光,似曾相识。浮竹有一种不好的预感。
“你看,他们在砍树了。老大走了,我要为观月哥哥保护好梧桐树。”碎碎突然回过头来宛然一笑:“竹子,抱歉了。我们乐游原之约,可能无法实现了。”
浮竹还没反应过来,下一秒,碎碎吹个口哨,小花猪飞奔而来。碎碎飞身上猪,朝着万年桐箜篌奔去。一转眼,所有人都跑了,只留下血脉枯竭的小和尚,一个人站在建章宫门前。
风,好冷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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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棵被称为是南岳天柱的梧桐树,依旧以擎天之姿,拥抱着不周山的太阿之巅。古幽军拿着锯子,将它包围。
锯树入皮,树皮却一紧。满树梧桐叶瞬间变红,血一般从巨树上脱落,铺天盖地朝人扑去,血红的梧桐叶迎风打在古幽军脸上,留下无数巴掌印,火辣辣地疼。
地上的灰尘剧烈地跳动不止,巨树的悲鸣沿着庞大的根系,震颤大地,厚重地传入人的耳膜。这千年的声音古老沉重,铜钟般压得人无法喘气。
“这树,成精了?!”
人群是恐惧的,往后退了一步。但他们不会放弃,即使面对的是怪物,也会拼尽性命。正所谓,富贵险中求。
“大家不要怕,我们人多!”
墨点三朝着梧桐树吐了口口水,万年梧桐树没有什么动静。小刀四夺过一把大刀:“老子信了你的邪!”
这一刀砍进去,好大一口子!
“哈哈哈!什么南岳天柱,还不是被老子砍了!叫你打我脸!叫你打叫你打!”这又矮又壮的西瓜虫发疯似的乱挥乱砍,什么仇什么怨啊!
“住手!”一只咸菜缸砸了过来,西瓜虫手中的大刀被击落在地。小村姑骑着猪,站到了梧桐树下,她清脆的声音在山间回荡:“静云寺有三宝,你们可听说?”“万年桐箜篌,凤凰子,名剑无极。”
碎碎独自面对天朝大军,朗声说道:“现在我手上拿着的,就算四象无极剑,开天地、变春秋、断时空、改国运。”碎碎的手中仿佛抓着什么,“这无极剑剑身极薄,能劈开世间一切的光线,所以你们是无法看到它的。”碎碎举起手中这把透明的宝剑,往东方的天空轻轻一划,剑鸣之声在空气中蔓延:“便是这把宝剑轻轻一划,给太阿之巅带来了世界上第一道光。”
“哦,这么厉害??”
“不许你们砍树!不然,我就向无极剑祈愿!把你们流放到大荒冢里去!”
“哦,无极剑?大荒冢?呵呵,我好害怕呀!”
“你们、你们干什么?!你们不准过来,我手上有无极剑啊!”
“哦,我就过来了!你拿剑砍我我啊!我好害怕呀!”
“我、我不想伤害你们!你别逼我!不要过来……你不要过来……不要啊!不要!!啊——!”
小刀四拿着刀背,对着碎碎的纤腰横空一扫。小村姑躲闪不及,被狠狠击中,摔了出去。
“滚!”
“装神弄鬼!”
“小东西,也不看看自己几斤几两!”
万年梧桐树已被锯了一半,树身在狂风中渐渐倾斜。“啪嗒”一声,大茧从树顶掉落。
“这是什么东西?”
只见大茧动了一下,两只凤凰啄破大茧,从里面飞了出来。观月七郎倒伏在地,气若游丝。在黑暗里太久,一时间,他睁不开眼睛。他匍匐着,挣扎着,闭着眼,倔强地抬起头来。
——
“这是怎么了?老天!!”
十指成枯,神颜半毁的凤凰子渐渐适应了光线,他睁开了眼睛。
漆黑华贵的凤尾飘荡风中,梧桐树仿佛在向他求助。老天!一把大锯子正插在万年梧桐树上,南岳天柱已被剧开了大半。碎碎捂着肚子躺在树下,七只小猪正在舔砥她腰间的鲜血。那些难民现在都穿着天朝兵服,拿着刀枪。观月七郎伏在地上,静静扫了一眼,迅速地理解了状况。
“观月哥哥……”碎碎轻轻唤了一声,泪光闪动:“对不起,我没有看好静云寺……”
顾不得遮掩半脸的丑陋,观月七郎现在十分虚弱。他为救眼前这三十万难民,喝下黑死水,尝遍百毒,以身练药。黑死病掏空了他的身体,剧毒摧毁了他半边神颜。他做茧渡劫,希望羽化成仙,闭关中间强行被人打断,生生从高耸入云的天柱顶端坠落地面,好痛!观月七郎不怕痛,他挺起了脊梁,对碎碎轻轻笑了一下,“碎碎,别担心。会没事的。”
观月七郎手里捏着那个石蛙,刚才,他又进入梦墟了。梦里面,他本要把石蛙送给黑美人的,只可惜她没有出现,来的是一条白鲤鱼。白鲤鱼带来一封信,信上说,昨夜黑狼犯境,她要奔赴西北,挽雕工,射黑狼。但她让七郎放心,跟他约期未变。待她归来,必送他一方水土,安千万难民,登幽州台,看南楚三百州。
他可以信任她吗?观月取出怀里的独孔埙,轻轻吹响。她说吹响珍月归兮独孔埙,就会实现他一切的愿望。他现在病了,痛了,弱了,伤了,累了,需要人保护了。去了北境的她,赶得及吗?
“嗡——”钱龟九袖子里什么东西响起来,他从袖子里掏出一个黑色的珍珠蚌壳,“这个蚌壳多美呀!”原来雕刻那颗埙的珍珠,便是这个蚌所产。每当埙被吹响,蚌壳也会共鸣。
宇文勿臣从钱龟九手中接过这个珍珠蚌,哈哈大笑:“你以为黑牡丹会来救你?你知道她是谁吗?她是我的亲表妹,独孤太妃的亲外甥女,她叫独孤蜻芸,我们是一家的!”
“我不信。但是信不信也无所谓了。”观月七郎把独孔埙放回怀里,远水救不了近火,更何况他观月七郎历经磨难,也不是靠别人才活下来的。“我的内心本就一片荒芜,天朝不公,人心诡诈,命运更加严酷,何时何地,能依靠的也就只有自己罢了。”
“那又怎样?老天爷就是不公平的!怪只怪,你当初傻乎乎没投个好胎!古幽军听着!现在是你们第二次投胎的好机会!活捉观月七郎,封斗鸟侯!”
人群开始骚动,而观月七郎只是一眼,人群便又安静了。这凤凰子的眼睛,还真是锐利得叫人害怕!观月七郎扶着凤巢,慢慢站了起来。这个少年,总是有一股让人窒息的力量,仿佛是无尽黑夜中唯一皎洁的那轮月亮。月亮照过这群忘恩负义之人,他眸光一凛,看见了一个熟悉的身影:“小张,连你也……你是我们静云寺的人!”
和尚小张低下头,红着脸:“我……”
“我救你出苦海,你随我入佛门,为你疗毒、治病,化你尘缘,度你劫难,原来就是为了让你见利忘义、落井下石的吗?”
小张羞愧难当:“我也不想这样啊!这可是侯爵啊!是要上战场,杀千万人才能得到的侯爵啊!就算不为了自己,为了子孙后代为了祖宗门楣,为了我张家能够摆脱贫穷、尽享荣华富贵,也要搏一把啊!现在,我不用上战场,我不用杀千万人,只要对不起你一个人就可以了!是的,我对不起你!我禽兽不如!你打我骂我杀我都使得!就让我死后下地狱吧!但是现在,就让我活捉你吧!反正你都帮了我这么多次,最后再帮我一次吧!说不定……说不定我老婆就会回来找我了!”
小张忍受着内心煎熬,流着泪说道。
“愧疚成这样还要干坏事呢!人类多么神奇啊!”小刀四对着酒鬼七吹了个口哨,指着凤凰子被毁的容颜继续嘲讽:“你看你看,为了这帮贩夫走卒名蛆利蠹,神舍弃了他最引以为傲的容颜。现在,却只换回这样的下场,因果报应,还真是有趣呢。”
墨点三对着酒鬼七坏笑:“阿七,我给你讲个笑话。从前有个小和尚,念经念傻了。有一天,他非要门口的那条狗站起来做人。站起来?都可怕呀!摔倒了怎么办?!结果狗急了,就把他给咬了!你说这个小和尚傻不傻傻不傻?!”
钱龟九也笑了:“人家就是喜欢跪着当狗,你偏要让人家站着做人;结果被狗咬了吧?该!”
“你们!”碎碎本就生的娇弱,又挨了小刀四一记刀背。听天朝四鬼冷嘲热讽,一口血喷了出来,气晕过去。
是啊,为了救这三十万难民,让他们摆脱被奴役的命运,他炼化狂风,与宇文党轰轰烈烈干了一场。现在,这帮奴隶为了高官厚禄,竟然恩将仇报。人类,有时候真是丑陋啊!
此刻观月七郎极度虚弱,无力再与世人争辩。他跛着脚,朝着碎碎走过去。白凤凰衔来一朵毛羽,观月七郎把它含在碎碎嘴里。感受到口中那温暖的热度,碎碎悠悠醒转。凤凰还真是有令人起死回生的神效啊!
小村姑看着观月哥哥,想起活佛,泫然欲泣:“老大他……老大被他们害死了!”
什么?佛爷死了?!观月七郎握紧了手指。惊天霹雳!
“为了阻止天朝大军,老大双手被废,身中百箭,他用肩膀生生撞断抬山柱,普照岩崩塌,他被活活压在落石下。他让我告诉观月哥哥,以后你就是静云寺的老大了。”
听着碎碎的哭诉,观月七郎生生捏碎了手中的石蛙,没想到,那天夜里他和活佛之间的不愉快,竟然是今生最后一面!
“我跟活佛吵架,还没和好呢!”
血,滴落于尘土。被捏碎的石头划破七郎的手掌,扎尽肉里,他也不觉疼。要是当初没讲那句要夺他老大之位的气话该多好!要是当初听活佛的话不救这些难民该多好!这样,我是不是还能再见你一面?!其实我都知道的,你嘴上说不救那些难民,却伪造了《兰亭序》,换了三十车大米,偷偷交给浮竹。你明明不想救他们,却为了我高兴,你就跋山涉水,远赴皇城,这么些年,你像兄长一样关心着我,我还来不及对你说一声谢谢。
那只石蛙被七郎捏得粉碎,只剩下一颗石心。妖艳的血红色在观月七郎的手中绽放,那居然是奈落石!原来那只吞了奈落石的青蛙竟然变成了石头!看着鲜血中那颗红宝石,观月七郎哈哈地笑了:“天意啊!”
“没错,灭亡圣城就是天意。”小刀四又拿出了那张金光闪闪的《天下至诚诏》,大声喊道:“古幽军听令:捉住黑白凤凰,封斗鸟侯,赏五万户;活捉观月七郎,封追月侯,赏十万户!”
天朝大军又沸腾了!这是多少人梦寐以求的荣华富贵呀!现在就在眼前,唾手可得!
“碎碎,快走!”
电光火石之间,只见一阵白风飘过,碎碎已被白凤凰带离战场。
观月七郎也抓着黑凤凰爪,轻轻飘落在梧桐树最高处。他站在枝桠上,冷冷地笑着。一时间众生仰望,如空中明月。
神明陨落,宁静依旧。他跛着双脚,步态依旧飘逸;他毁了半脸,侧颜依旧俊美;他枯了十指,举止依旧优雅。他走向那把天柱桐箜篌。黑凤凰于身后张开羽翼,一声清鸣,锐利的双眸警告着世人。
宇文勿臣翻动自己的手掌,一声冷笑:“小凤凰,你不用垂死挣扎!你们都逃不掉的,逃不出我大天朝的手心!而我,就是大天朝!”
“这棵树被称为南岳天柱,这把琴,千年的活箜篌。太阿之巅这座圣城,坐落南朝六百八十寺。几千年的古城文化,两万里地的古建筑。”观月七郎冷冷说道,他放眼望去,不周山上一片疮痍。大地悲鸣,脚下的梧桐树继续承受着大军的拉锯。天柱已折,天柱下,便是无妄海的万丈深渊。观月七郎轻轻地拍了拍梧桐树皮:“老友,这一劫既然你逃不掉,就让我来了结!!”
他一掌劈开桐木外皮,剥出千年箜篌,仿佛是剥出了巨树的心脏,充斥天地的悲鸣声停止了。这把断木竖琴,便是跨越千年的活乐器,天柱桐箜篌。它生于树顶,端卧于霜天之上,是南楚时七百城不换的至宝。
枯指轻撩,触弦音空灵如裂天之声:“好听吗?”
观月七郎俯视众生的眼神,直是神明一般,将天地万物睥睨于毫厘。这天柱桐箜篌绽放的一抹神响,竟让众生心智,突然清明了些许,一些人仿佛梦中初醒,朝着观月七郎跪了下去:
“天神啊,宽恕我吧。我是一时糊涂,我们活得太卑微太辛苦啦,这是我们唯一改变命运的机会。您肯定能理解的吧?请宽恕我吧!”
“于是,就这样背叛了神吗?”观月七郎指尖轻勾,又拨弄了一下。就那一声,深入骨髓,涤荡灵魂,便让人幸福起来、无比满足。
“我的神啊!我错了。什么侯爵也比不上你的神曲!我什么都不要了!我只愿一生一世,跪在这里听你弹琴!我愿为你献上一切!”
那些古幽军,竟大片大片跪了下去,他们朝圣一般,虔诚求祷。就连宇文勿臣也差点把持不住,想求观月七郎弹首曲子。那声音,听得人无比舒畅,哪个美女也不能让他这么舒畅!
“一念渡人,便成佛;一念弃人,便是仙;一念济人,便是儒;一年吃人,便是妖;一年害人,便化鬼,一年灭人,便成魔。”
“说什么尊神拜佛,抵不过人心诡诈。说什么天道不公,不过是利欲熏心。你们这些世人,愚蠢,自私,贪婪,伪善,不过是一斗米,就让你们背信弃义丢佛叛神。你们说你们无法反抗权利,我观月七郎炼狂风、辟幽州,为你们经天纬地。我最怕,你们自己接受了奴役。没想到,到最后,你们都只是在想做一个奴隶主而已!我还真是自作多情,为你们骗鬼蛾,解沙华、治干旱、克黑死、炼狂风、试百毒、枯十指、毁容颜!结果,你们接受招安,参军围攻静云寺;为了军功,为了封疆大吏,为了一人之下万人之上,为了成为大奴才,你们有什么不能出卖!但你们放心吧!在苦难的尽头,神也不会降临!
世界上有些东西,不用鲜血是没法改变的。如果结局注定荒芜一片,何苦在过程中苟延残喘?山崖已塌,圣城已毁,活佛已去,天柱已折。好,好!好一个陨心劫!我向来宁为玉碎不为瓦全。成魔又何妨,这世界本来就不是天堂!”
天空晦暗,人心凉薄,命运残酷,无妄海的白浪滔天,一刻不停地拍打着山下岩石。
观月七郎仰天长啸,生吞了手中奈落石:
“以我天神之尊,破封这块烂石头,便宜你了,奈落!”
太阳,快速地被黑影所吞噬,日食迅速地完成。大地龟裂,来自奈落地狱的熔岩翻涌而出。这是传说中,统御大地的力量!
观月七郎远远朝着碎碎望了一眼,叹息:“碎碎,最美不过是人心,却再丑不过人性!”
下一秒,他的血液沸腾,皮肤融化,头发瞬间蒸发。额心处,一只血色的魔眼,慢慢睁开。魔王朝着天空,竖起中指:“老天,等着吧!”
巨大的火柱拔地而起,冲天而去。这股火柱冲破浮云,吞没了晕黑的太阳,仿佛一朵孤绝的烟火,把天地染成一片绯红。
世界,就此终结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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