狼首依旧在寨门口坐着,他看到段红潮背着夔牛肉走来似乎一点也不惊讶,地上已经堆好了一叠柴火,两个半人高的立柱上架着一个石钎。
段红潮自顾自将巨大的夔牛肉穿在石阡上,掐了个引火诀准备点火,却突然发现灵元在抵达指尖时竟好似瞬间被什么东西吸收了一般。
他不由有些愕然。
狼首望着段红潮呆愣的模样不以为意,将一根早已削好成矛尖模样的柴火放在另一根柴火上使劲搓着,狼首的力气很大,速度也很快,所以橙红的火不一会儿便熊熊燃烧起来。
夔牛肉在一点点的变熟,有一股子馥郁得好似桂花的香味弥漫。
狼首没有洒任何调料,他告诉段红潮,吃夔牛肉本就不需要洒调料。
段红潮认可他的说法。毕竟这股子香气,比任何的调料都更浓厚。
两人便隔着火堆并排坐着,望着红雾缓缓地流动。
红雾是会流动的,像水一样,近处的去向远方,远方的到来近前。
蓦地,段红潮眼神一凝,然后二话不说,猛地从火堆中抓了根火把,扔进了红雾中。狼首偏头看了段红潮一眼,略有诧异。
任何一个成年的荒民都不会做这样的举动。
红雾像巨口一样将火把吞没,段红潮却能感受到,火把还在那儿,只是被红雾遮挡一般。
他静静地等着。
等着等着,剑识中,那根火把便突然熄灭了。然后,一点一点的消失。
他皱紧了眉头。再次抓起一根,扔了进去。这次火把消失的速度很快,几乎就在没入的一瞬间,便完全不见。
这样的不见并不是看不见,而是真真正正地从这个世界抹去。一点残渣不剩,一点灰烬也没有,就好像从来不曾有过那根火把一样。
当段红潮抓着第三根火把的时候,狼首终于忍不住了。“再扔,夔牛肉可就烤不熟了。”
段红潮偏头像狼首看去,面上是从未有过的严肃。“你知道里面是什么对不对?”
狼首摇头,“谁也不知道里面是什么??”
末了,狼首又道,“你真不像个荒民。荒民早已认同了红雾的存在,就跟夜晚头顶的绯月一样,就跟石头房子一样,就跟必须有个镇部灵护村才能在蛮荒中存活延续的常识一样,永恒、亘古、真理。没有谁再会试图窥伺,你又不是刚出生的荒婴,哪来那么重的好奇??”
“是吗??”段红潮淡漠地笑着反问。
狼首不屑于回答。在他看来,任何对红雾好奇心太过的人,都是傻子。
好了,狼首又一次证明了段红潮的傻。
段红潮的眼睛还在盯着红雾,他刚刚似乎看到,就在扔木棍之前,一个惨白的布满浑圆鳞片的手掌正对着他招手。
他想看清一些,所以扔了火把。
火把如他愿得引出了红雾中存在,他却遗憾得什么都没看见。
那根木棍是凭空消失的!!
没有任何东西接触下凭空消失!!
仙术吗??还是诡法??
段红潮觉得都不是。
那种莫名的气息要比任何仙术和诡法都要更悠久,更古老。
段红潮怔怔地看着流动不止的红雾,渐渐地痴迷。
痴迷到当老人被人架着走到他的身后时,他犹不知。
老人的眼神有些畏惧、有些惶惑,两个搀着老人的膀大腰圆的妇女却瞪着磨盘大的眼珠子,死死地地瞪着段红潮。
她们也不说话,等待着狼首说话。
狼首淡淡地瞥了一眼面无血色、右臂黑紫的老人,依旧没有说话。
她们知道,老人的伤白受了。
于是她们的眼睛瞪得更大,里头蓄满了愤怒的火焰。
老人哀伤地走了。
或许,他会整日在床上翻来覆去地考虑,夜晚降临时,他是应该将段红潮烤着吃,还是放在大瓮里煮着吃。
这是个值得纠结一日的问题。
段红潮摇动了一下石钎,将夔牛肉翻了过来,肉香弥漫,段红潮抽动着鼻子,揉了揉小腹。
又过了大约五刻钟,夔牛肉终于烤好了。狼首作为主人很尽职,将最好的牛脯和牛后蹄都留给了段红潮。
段红潮感激地笑了笑,然后便迫不及待地咬起了有他半个人大的牛脯来。
金黄的油脂宛如蜂蜜顺着他的手流向胳膊,他的嘴上也满是油腻,这使得他看上去像个贪嘴的孩童。
等到段红潮彻底吃完,红雾已有褪去的迹象。
狼首站了起来,拍了拍身上的夔牛皮衣,往自己的石屋走去。
不一会儿,扛着一把破损严重的大刀的狼首又走到了段红潮的面前。
他的身后,一个个浑身赤裸刚从坛子里爬出来的狼部汉子推开石门走了出来,妇女坐在石凳上,淡漠地看着。
段红潮惆怅地叹息了一声,“刚吃完就动手,断头饭啦??”
狼首不说话,只是缓缓举起了大刀,刀锋正对着段红潮的脖颈。
其意义,不言而喻。
段红潮远远没他表现得风轻云淡,实际上,他现在很慌张。没有了足以倚仗的灵元,他的躯体力量不过刚刚跟狼首齐平而已。
所以狼首蓄势待发地将大刀砍向他的脖颈时,他很少见地选择了主动避让。
大刀像一条阴冷的毒蛇一般追着他跑,而他像一只无辜又孱弱的毛耳兔。
一个石锤挡在了他的面前,另一个石斧向他拦腰砍去。
段红潮扭身就要向后退去,身后的大刀又恰恰在此时砍向他的必经之处。段红潮无法,只能干干脆脆地来了个躺尸,平展展地倒在了地上,石锤正砸在他的脚边,石斧贴着他的面门划过,大刀将他脑后的褐土劈下了一道深达九寸的裂缝。
又一个石锤向他的腹部锤来,段红潮赶忙像石碾子一样滚动了起来。
石锤跟在他身后“砰砰砰”地响动着,将原本就很结实的褐土砸得更加紧实。
“还要逃吗??”闪亮的大刀冲着下一刻他即将滚到的地方栽下来。
段红潮吓得猛一激灵,赶忙止住惯性,手掌狠拍地面,竟如同僵尸一般直挺挺地站了起来。
与此同时,硕大的石斧再次砍来,冲着他的天灵,要将他劈成两瓣似的。
“他的脑袋是给镇部灵的祭品!!”狼首猛地喝道。
于是,明显的石斧的攻击路径偏折了一些,卡着他的肩胛骨斜斜地劈砍过来。
段红潮猛地一个拧身,如同半个麻花一些,险险地贴着石斧避了开去。
闪亮的大刀再次来到。
这次段红潮行了个险,猛地一跃,竟直直地跳到了刀背上,然后踩着刀背,一路踏上狼首的肩膀,等到狼首愤怒地反转大刀刺向段红潮的咽喉时,段红潮已经越过了他的身子,往寨子里跑去。
寨子很大,房子也不少,段红潮在房屋与房屋之间穿行着,不时地躲避着不知从何处而来的石榔头、石锤、石斧,以及背后的大刀。
“你还想跑吗??”一柄比所有石斧更加大上数倍的斧头拦在了段红潮的身前。
斧子被一个上肢即使强壮横亘在了胸前,正好将道路结结实实地挡住。
段红潮认出了他。
他是所有狼部汉子中,出现黑色符文最多的人。
段红潮扭头就要向后跑,一道闪亮的刀光当头劈下,差点就将段红潮的脑袋割下来。
段红潮往后一缩,巨大无匹的石斧又冲他砍来。
段红潮叹了口气,故技重施,“砰”得一下就要躺倒在地上。
却不料狼首竟早有防备。握着刀把斜斜地向地下一捅,就要将段红潮捅个透心凉。
段红潮赶忙懒驴打滚,却无奈这两处房间与房间之间的间隔实在太窄,刚刚一个侧身,便撞在了白理石的墙壁上。
扛着巨大石斧的汉子狞笑,反握着石斧,便将一丈长五指粗的斧柄当胸向他捅过来。
眼看着胸膛就要被捅穿一个洞,段红潮无法,只能动用本就存储不多的灵元。在这片诡异的镜中世界,灵元不能透体而出,段红潮便将灵元隐于皮下,然后一拳捣向了对方的小腹。
段红潮原本是想直接轰击对方的心脏的,无奈对方实在太过高大,以他的个头除非跳起来。
但他又不能跳起来,背后的大刀正虎视眈眈。
他最多只能弓着身子,将自己的拳头塞进了大汉的肚子里。
霎那间,一阵滑腻蠕动的物什包裹了他的拳头。
段红潮张开拳头,五指猛地用力一扯,粗大的大肠便被他从破开的血洞中扯了出来。
身后的狼首睚眦欲裂,猛地怒喝一声,双手持刀,便向着段红潮的脑门劈过来。
很显然,这时候狼首已经忘记了要用段红潮的脑袋给镇部灵献祭的事情了。
段红潮趁势将弓着的身子团成一团,从摇摇欲坠的大汉裤裆底下钻了出去,大刀落到了空处,狼首正待追击时,大汉的身子猛地倒了下去,掀起无数褐色的尘土。
趁着漫天烟尘,段红潮继续向寨子深处逃去。
汉子们的围追堵截如水一般向段红潮涌来,他就如轻帆一般,一不小心就会被浪打翻沉没。
彼时,他的灵元只剩下一半。
换算成刚刚那个威力无穷的拳头,大概还能再出三拳。
三拳能打死多少人呢?
他扭头望了望身后数十个汉子,有些惆怅。
木村的好汉们,你们什么时候来复仇呢??
可千万不要枉费了我精心为你们留下的线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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