公车,耳机。听着听着,一段路就过去了。
咖啡,小说,看着看着,一个下午就过去了。
夜街,烟头,念着念着,往后半生就过去。
陈文大学毕业后直接进了他爸的公司上班,每天开着公司的路虎揽胜在兰州的街道上驰骋,可每个月老陈只给他开1800块的工资。
姚小妖考到了编制在新疆做了高中老师,认识了她现在的老公。
睿文在兰州进了茅台集团做销售工作。
刘俊的美术机构在北京开的有声有色,不到半年就贷款买了一辆福特轿车,但是两个月前突然把北京的培训班转让了,把生意搬到了兰州,在老家折腾起一个新机构来。
文小果毕业做起了背包客,此处流浪,不管走到哪里,他都找不到家的归属感,所以赚点钱就辞了工作去旅行,工资花完了再找工作,挣点工资又跑出去旅行,不断坚持的就是他的博客,写了很多仅限自己可见的文章。
有一天文小果突然想把他们几个人从高中到现在的故事一点点写成小说,应该是一件很有趣的事情。
2017年元旦,在姚小妖的婚礼上,大伙儿难得聚齐在一起。
婚礼的前一天,刘俊他们都赶到了小妖的家里。
陈文两个礼拜前就和他们说:“咱们可都是小妖的娘家人,到那天得一起送小妖出嫁喽。”
那天晚上小妖的父亲翻箱倒柜地把珍藏多年的普洱茶拿了出来,对屋里的人炫耀着说:
“我听说这种茶存放的时间越久越好喝,我这包茶是1996年的时候一个亲戚从云南带过来的,当时我就想这么好的茶,我喝简直是糟践了,寻思着要不留着吧,等闺女出嫁的那天拿出来给亲家人喝,我可是给嘴上了锁啊,一直留到现在,得有二十一年了吧……”
刘俊在旁边嚷嚷着说:
“叔,您一个人把小妖拉扯大,现在她也成家立业了,您也算功德圆满了!”
小妖的父亲憨笑着,狠狠地吸了几口自己家院子里种的老旱烟,嘴里泄出的几缕浓烟慢悠悠地升向房顶渐渐散开,原本白色的墙体早都变灰变黄,陈年老旧的木质屋梁上落满灰尘,也被每年冬季的煤炉熏得发黑。
姚书侠粗糙地右手反复摸着自己亮晶晶的光头,怯生生地说:
“嘿嘿,今儿是个大喜的日子,但我有种感觉,养女儿就跟养花一样,给她阳光养分,养的白白净净,漂漂亮亮地,最后被一个叫女婿的连盆都给端走了。”
在场的人除了小妖,都笑的前仰后合。
小妖笑不出来,她恍惚间有些心酸。
她一直都知道父亲这么多年来一个人养活她,洗衣做饭,种地务农,买了粮食供她上学挺不容易,可到底有多不容易,她直到这一刻才有了真切的感知……
姚小妖想起小时候特别害怕父亲喝酒,一喝醉就发酒疯,说话颠三倒四,父亲一喝醉她就不敢进屋睡觉,父亲睡了她才敢进屋。
到了上高中以后,父亲就很少喝醉了。
去年春节,有一天晚上父亲和村里人一起喝酒,很晚才回来,她很担心父亲又喝醉吵闹,还好外边没什么动静。
第二天,奶奶说:
“昨晚你爸喝多了,一直跟我说,妈您快睡,妈您小声说话,我闺女害怕……”
姚小妖想起小学五年级的时候,父亲带她去省城的医院看完病,在东方红广场上指着橱窗里的大毛绒玩具说:
“爸爸,我想要这个。”
父亲摸摸她的头说:
“爸没钱,咱不要了好不好?”
她很懂事的点了点头:
“嗯,那等爸爸有钱了再买!
父亲弯下身抱起她就走。走了没几步她对父亲说:
“爸爸别哭啊,以后有钱了再买好多好多的给我好不好?别哭了,乖。”
还有她拿到大学录取通知书的那天,
父亲从口袋里拿出一个烟盒,脸上带着小孩儿般的窃喜,从烟盒里抽出两张卷在一起的五十块钱,递给她,一脸得意的对她说:
“拿去,拿去,到外面的饭馆里和你同学去吃顿好的,咱请客。”
上学那天临走的时候,父亲把她送到了去省城的巴车上,和售票员说帮我照看行李,不要丢了东西,再三唠叨,售票员都不耐烦的说:
“都这么大的闺女还不放心啊。”
父亲半开玩笑的说:
“她才十八岁,还小着哩。”
当她参加工作后第一次回家,父亲晚上好几次在她的房间里进进出出,当她躺下准备睡觉时,父亲一脸羞涩地笑着说:
“挣了工资别乱花,省着点儿,爸可没多少钱给你当嫁妆了,哦对了……那个,走的时候能不能给爸留几百块钱打牌,今天庄家收成不太好,最近你奶奶管的有点儿严……”
姚小妖脑海里浮现出一幕幕的从前,就像有个巨大无比的放映机,快速的闪烁着屏幕。
“哎呀,叔,今儿这日子喝什么茶啊,我们几个来的时候在镇上都带够了啤酒,今晚啊,我们这些小辈儿好好陪您喝一场。”
陈文的话,把小妖从回忆拉到了现实。
那一晚,陈文的视频聊天一个接一个地提示着。
“爸,你又喝多了吧?”
“爸,我在同学家呢,参加同学明天的婚礼。”
“爸,咋了?哎呦,王叔好,好久不见了,您还这么年轻啊……”
“爸,又咋了?哎呀赵叔好,和我爸一起喝酒呢?老陈现在身体不好,您多关照,他少喝点儿啊……哈哈哈,好好,谢谢赵叔叔,那你们好好玩儿,我不打扰了。”
刘俊坏笑着说:
“老大,记得你高中的时候好像说过,你不是最烦你爸这个毛病吗?”
“对啊,你不是最讨厌你爸动不动就拉着你和好多不熟悉的人聊天嘛。”
睿文接过刘俊的话。
“你们懂个屁,又不是让你们和不熟的人聊天,瞎操什么闲心!”
陈文的反击显得情绪有些激动,不过这么多年大家早习惯了他的臭脾气。
文小果把头侧过去,弱弱地对陈文说:
“老大,你变了……你以前不是一直和叔叔苦大仇深的对付不到一块儿嘛,哈哈。”
陈文说:“不是的,果果,你不知道,前天晚上老陈喝醉了躺在沙发上,我问他,你为啥老拉着我和你的朋友视频闲聊啊,那些人我又不认识,也没啥好说的啊,多尴尬啊!你猜他怎么跟我解释的?”
“你爸说啥?”文小果好奇的追问:
“老陈醉汹汹地说,你不懂吗?狗日的,因为你是我儿子,你是的骄傲。”
文小果感觉有些凉,胳膊上的毛孔微张。
“哦……”
文小果微弱地回应到,盯着桌上的酒杯,眼神有些呆滞。
那一晚,姚小妖的父亲也忍不住喝了很多酒,趁父亲喝醉的时候,姚小妖缠着非要父亲讲很多年轻时候的故事,姚小妖听的入神,父亲讲这些的时候,眼神清澈,明亮。
姚小妖看着父亲,心里暗自感叹时光流转,她恍然意识到,父亲也曾是少年,像她这般年纪。
夜深了,人也醉了,父亲也变得话多了起来,拉着小妖的手,摸着女儿的脸,忍着眼泪和不舍,醉醺醺的说:
“闺女啊,嫁人以后一定要尊重你的丈夫,甚至可以崇拜他,但你要记着,如果结婚以后你们之间有什么矛盾,或者什么不高兴的事情,千万别跟爸说,因为你总会原谅他,但是爸爸不会。爸爸做不到的……”
那一晚,和横七竖八的酒瓶一起散落一地的。
还有两代人,白驹过隙,兵荒马乱的青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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