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夜,明月高悬。
艾城郊外,数支明亮的火把驱散了无边黑暗。
庆忌大摆接风宴。尽管漂泊在外,他还是将接风宴准备得很丰盛,虽然不如往昔吴国宫宴那般珍馐美味,却也有肉有酒。肉是野兽肉,估计平常少不了外出打猎,酒是普通的米香酒,喝一口绵柔到心的那种。
在这种艰苦的条件下,能摆出如此一桌饭菜,看得出庆忌也是竭尽所能,足够诚意的了。
大家席地而坐,庆忌与要离一一引见了流亡军的高层。
众人好奇地问起要离怼阖闾一事,要离绘声绘色地描述了一番。
他的口才很好,众人听得如身临其境,热血沸腾。
接着,众人借此痛斥了一番阖闾的阴险奸诈,又慨然叹息了一番命运不公,老天不开眼……
觥筹交错,开怀畅饮。
宴席过半,不知怎么就触动了庆忌的心事,他忽然拔出胜邪剑,以剑背击打几案,竟然引吭高歌起来:
“有杕(舵)之杜,其叶湑(许)湑。独行踽(举)踽。岂无他人?不如我同父。嗟行之人,胡不比焉?人无兄弟,胡不佽(次)焉?
有杕之杜,其叶菁菁。独行茕茕。岂无他人?不如我同姓。嗟行之人,胡不比焉?人无兄弟,胡不佽焉?”唱的是诗经中的一首《唐风》,一首孤独流浪者之歌,描写一个人形单影只,没有兄弟,到处流浪的悲苦心情。
庆忌的内心很孤独,他神色凄然,曲调悲凉,唱着唱着,一个天不怕地不怕的勇士声音竟然哽咽起来……
伤心一曲肝肠断。
联想到眼下颠沛流离的处境,众人的心情也是异常沉重,甚至于座中有几人潸然泪下。
气氛顿时有些凝重。
“公子如此雅兴,要某也斗胆和上一曲。”要离揣摩颜色,也不管庆忌同不同意,随手捡起身边的一截枯枝,放开喉咙击节而唱。
“常棣之华,鄂不韡韡(伟)。凡今之人,莫如兄弟。
死丧之威,兄弟孔怀。原隰(袭)裒(剖)矣,兄弟求矣。脊令在原,兄弟急难……”
这也是《诗经》中的曲词,名为《常棣》,描写兄弟间的友情,中心大意是大家都是兄弟,要互帮互助。
二者所唱曲调截然不同,立意也不同,庆忌流露出的是消极情绪,要离则恰恰相反。
庆忌微微一愣,醒过神来。
察觉自己失态,他神色一敛马上恢复了常态,举起酒樽笑道:“要兄弟这一曲发人深省。对,有这么多好兄弟扶持,我庆忌又怕什么?来,干了这一樽!”
大家端起酒樽一饮而尽,气氛和缓多了。
要离问道:“公子莫非打算打回吴国?若是,要某可助一臂之力……”
脸色陀红的椒丘祈略有了一些醉意,摆手笑道:“要兄弟胆色过人,一身浩然之气令在下十分佩服。可是公子重返吴国必定一番腥风血雨,这行军作战嘛,仅凭唱曲和会一点医术恐怕是远远不够的……”
一句话指桑骂槐,大有取笑要离技拙之意。
实际上要离入伙,椒丘祈心里很不舒服。
虽然他身为东海第一勇士,却为人倨傲,不仅仅对要离的貌相瞧不起,而且察言观色,庆忌频频祝酒,似大有器重之意,便想给要离一个难堪。
一边说,他又一边偷偷冲着鞠余使了一个眼色,鞠余与其交好,登时会意,顺口笑道:“对了要离兄弟,你胆色甚豪,这兵法嘛……想必也是精通了?”
“不敢。”要离淡然道,“粗通一些……”
鞠余心中暗喜,假意笑道:“在下请教,如何治兵?”
“治众如治寡,分数是也;斗众如斗寡,形名是也。”要离脱口而出。
与专诸不同,要离素有智谋,于兵法也研究过一些,并且与孙武接触日久,潜移默化地学了不少,当然与孙武比起来差了不止一个级别。
但在这些人眼中,岂止是粗通?简直是惊叹不如。
庆忌不禁拍掌赞叹了一声:“高!”
实际上,这不是要离所创,而是孙武的兵家思想。这句话源自《兵法十三篇》中的兵势篇,大意是,治军人数多少没什么区别,做好编制就行;指挥士兵人数多少也没有什么区别,只要士兵严格执行命令就行。
要离曾经请教过孙武这个问题,便信手拈来。
“如今吴国兵力强大,而我军兵少将寡,如何以寡敌众?”见难不倒要离,紧接着鞠余又抛出了一个更有难度的问题。
这是座中所有人都关心的话题,虽然追随强大的庆忌,其实大家心知肚明,吴国不是那么好攻打的……
众人顿时竖起了耳朵。
对要离来讲,这个问题的确难度很大,他脑中急速地搜索着所学的兵法知识,过了一会儿缓缓道:“当奇正相辅,以正合,以奇胜。虚实并用,避实而击虚,可胜。”
此言一出,满座皆惊。
若是孙武的话,谈起这些必定滔滔不绝,论兵法要离与之相差了十万八千里,但震慑这些人足够了。
将才!
众人均想。
短暂的平静后掌声四起,众人纷纷道:“恭喜公子,得一良才……”
直到此刻,庆忌疑心大去,面带微笑,看要离的眼神便无形中多了几分赞赏……
……
呜――
一阵呜咽的号角声将要离从睡梦中惊醒。
要离急忙翻身坐起,从草棚缝隙看去。
约莫辰时,东方天际露出了鱼肚白,几颗星星斜挂在天际,辉光黯淡。
数百名孔武有力的士兵光着膀子,在椒丘祈的指挥下正迎着黎明的曙光操练,一部分持戈盾训练队形,一部分训练弓箭,还有几名死士独自练习剑术和进退搏击术。
而庆忌左手按剑,一个人静静地站在草棚外,高大的背影象天边残留的几颗孤星一样,显得有些孤独。
我这是成功打入庆忌军了……
头略有些晕,不是酒的原因,昨晚要离心中有数,那点酒还醉不倒他,主要原因是睡不着。
别看昨晚宴席上的气氛其乐融融的,他清楚这帮人所做的一切大部分都是在试探。好在应对无误,顺利通过了试探,还拉近了与庆忌的距离。要离推测自己已经取得了庆忌的初步信任,不过他身边的人相信了没有,很难说。
总之,接下来的路很险,也很漫长……
要离走出草棚。
“睡得还好吧?”庆忌听到声音,转身问道。
“好。”要离笑了笑。
庆忌指了指远处:“那边有水。”
按照庆忌手指的方向,要离来到一处角落里,几棵杂树下野花盛开,野花丛中并排放着几个盛水的大木桶。
公子庆忌的雇佣军条件很艰苦,军士们从河中担水上来,统一存放在一处备用。
失去右臂很不方便,要离伸出左手用木勺舀了一勺水,咕咚咕咚地喝了两口,甘甜爽口。然后他将木勺放在地上,单手就着木勺洗了把脸,感觉神清气爽。
“要兄弟,你要是不方便的话,我可以找人帮你……”不知何时庆忌出现在他身后,并且注意到了这个细节,一脸的关切。
“多谢公子,不必了,我可以的。”要离心中微微一暖。
庆忌点头,也没有多说什么,转身离去。
……
一棵大树下。
“公子……”庆忌刚想去看士兵操练,身后忽然有人叫他。
驻足回头,鞠余从树后转了出来。
“何事?”庆忌随口问道。
鞠余看起来神神秘秘的,他指了指另外一棵树下正在聚精会神观看军士操练的要离,小声道:“公子,那个要离是个奸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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