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理寺天牢内。
牢门的铁索被打开,我一脸厌恶地望着来人。
祖庭无视我的冷脸,无所谓地笑道:“青侧妃,我是来接你出去的。”
我嗤声道:“接我?恐怕你是想拿我去换什么好处罢!”
祖庭改变了主意,没有杀我,而是把我关进了大理寺,已经两个多月了。
像祖庭这等人,利字当先,没有好处他岂会把我放出去?
祖庭一笑,眼缝微合,“果然聪慧,怪道有人愿意出百万黄金换你这条命。”
我心里一惊,隐隐猜到一个人,道:“是陈顼?”
祖庭笑着点头,“不错。那日我见兰陵王拼死保护你,便想,或许留你一命,大有用处。能让一个男人拼命相护的女人,自然价值匪浅。果然,陈顼一听说你在我手里,便立即回信,愿以百万黄金来换你,把你带回陈国。”
我鄙夷道:“把人当成货物一般换来换去,也只有你这等卑鄙小人才能做得出来。”
祖庭满不在乎道:“我是卑鄙小人,你的兰陵王倒是高风亮节的君子,可君子又如何,还不是死了。这乱世,人命是最不值钱的,只有小人,才能活得长久。你应该庆幸你还有换取的价值,没有丢了你这条命。”
“长恭死了,可他却还活在我们的心里。你还活着,可有多少人都想着你死。你为了利益可以置家国于不顾,长恭跟你不一样,他是个有信仰的人,他活得精彩,死也死得壮阔,我敬佩他。你呢,活着背负骂名,就连你最想保住的这条命,也保不了多久了。”我冷冷盯着他,诅咒他,“你活不了多久了!”
祖庭终于变色,一腔怒火,对狱卒狠狠撒气道:“还愣着作什么,把她给我带下去!”
我被放出了大理寺,祖庭还特地让我沐浴梳洗一番,直把这两个多月在牢里的霉气洗掉,又换了一身行头,整个人干净清爽了,才打算上路,送我去陈国。
我提出了一个要求,临走之前,我必须要去祭拜一下长恭。祖庭不应,我便威胁要咬舌自尽,祖庭只好把我带去了长恭的墓前。
看到长恭墓碑的那一刻,我几乎泪涌而出,一双手慢慢地抚上青色石碑,道:“长恭,我来晚了。对不住,这么晚,才来看你。”
墓碑静静地伫立在阳光下,我的思绪穿透了漫天的白日光,长恭的音容笑貌仿佛就在眼前,我心里一阵发痛,“如果可以的话,我真希望这是一场梦。梦醒了,你还在,还好好的,没有死,该多好。”
过往的回忆在脑海里盛得满满的,我不禁哽咽低泣,“我还有好多话想对你说,可你再也听不到了。可我还是想说,你要我好好活着,我会的。我会找到郑书瑶,告诉她,你的心意。我们都会好好的,你放心吧。”
我努力地克制自己的泪水,道:“你很好,我从来没有对你说过你有多好,可惜,你这么好的一个人,生错了世道,他们不懂得珍惜你。若真的有下辈子,你一定要生在一个好人家,有人能珍惜你,对你好,再也不要受那么多苦了。”
祖庭在一旁不耐烦地催促我上路,我满怀悲伤地回头,最后瞥了一眼高长恭的墓碑,含泪默默道:长恭,我走了,以后我恐怕很难再来看你了。你是待我最好的朋友,我会永远记着你的。
我沉浸在悲伤中,麻木地走着,脚下的脚镣哗啦啦地响着,也浑然不在意。
侧方草丛中忽地闪出来一个人,乍一出现,就出手打翻了围在我身边的几个武士,随即劫持了祖庭。
我看着这个挡在我身前的人,一身如月如竹的青衫,极是潇洒,正是许久不见的莫子忧。
“把她脚镣上的钥匙拿来,不然我杀了他!”莫子忧的剑横在祖庭的脖子上,威胁道。
祖庭发抖着,对他的手下道:“把钥匙拿过来!”
其中一个武士迟疑着把钥匙拿了出来,慢慢地朝我走过来,靠近我的那一刻,我感觉到一股杀意,便慌忙侧身避开,那人果然向我出手了。
躲避间,一把长剑刺进了他的心窝。
我看到莫子忧一手抓着祖庭的脖子,一手缓缓地抽回他的剑。剑一收回,那人立即倒地,我反应过来,忙蹲下身,夺了他手中的钥匙,打来我的脚镣。
见我的脚镣被丢开,莫子忧稍稍放心了些,将祖庭踢开,对我道:“青蔷,我们走!”
祖庭却带着人挡在了我们前面,莫子忧的清眸一凝,握紧了他的剑。
“一剑飞仙”的称号不是浪得虚名的,莫子忧的剑一出,没有人是他的对手,全都一一倒下。
莫子忧不是嗜杀的人,可这回他几乎杀光了所有人,大约是为了不走漏消息,方便离开。
祖庭看着地上的一片尸体,害怕了,慌张地迈着腿逃跑,我捡起地上的一把剑,快速地跑上去,从背后一剑捅进了他的身体。
我狠狠地拔剑,看着祖庭在我的面前倒下。
“长恭,我替你报仇了,害你的人终于死了。”
长剑落地,我轻轻地笑了。
想到长恭,我的眼中一片湿热,笑中带泪。
莫子忧迎着风向我跑来,猛地将我抱在怀里。
我先是惊讶,渐渐的沉下心来,面如凉月。
青天色的宽大衣衫和淡黄色的衣裙相连交缠,莫子忧紧紧地抱着我。我的下巴抵在他的肩上,闻着他身上草木清竹般的气息,感受着他身上源源不断传来的热度,我迟疑了,心软了,没有把他推开。
他在我耳边轻柔道:“青蔷,我带你回家。”
莫子忧带着我离开了邺城,为了逃过官兵的耳目,一路上,我装扮成麻风病人躲在马车里,守城的官兵怕得要死,都没仔细检查就放我们出城了。莫子忧则假扮我的兄长,带着我这个患有麻风病的妹妹,走了半个多月,终于离开了齐国。
出了齐国,我便恢复寻常女子的装扮,也不再与莫子忧假扮兄妹,一路上没有跟他说过一句话,除了同在一辆马车上,都是各做各事。
日近西山,暮天沉沉。
马车在一家客店前停下,我正打算下车时,莫子忧伸出一只手想扶我下车,我淡淡地避开,轻轻跳下了马车。
“青蔷。”莫子忧叫住了我,面色失落,慢慢道:“你是不是在怪我,没有去找你,没有陪在你身边?”
“不是。你没来王府打搅我,我求之不得。”我冷淡地否认,望着他失望的眼神,心里又没来由地难受起来。
他望着我,嗫嚅道:“那晚……我……”
他甫一出口,我顿时浑身一阵冰凉,那个晚上,不堪的记忆片段一下子涌上来,仿佛是一根钉子扎在心上,拔开后就是血淋淋的一片。
我心下混乱,拔腿就走,背后一只大手被准确地抓住了我的手,莫子忧一下子把我拉回到他的对面,他急急的声音像雨落青竹,道:“青蔷,那晚之后,我是想带你走的,可……”
他想了想,道:“我有些事情要办,便下了一趟山,本想事情解决完之后就去找你。可出了一些意外,我受了伤,骆提又派人追杀我。我受了重伤,被人救起,昏迷了五天。我醒来后本想去找你的,可骆提四处派人搜查我的下落,我只能等伤好之后再去找你。”
“等我去找你之后,我才知道兰陵王府出事了,阿袖没了,兰陵王死了,你也不知所踪,我四处打听你的下落,怎么也找不到你,我几乎以为我这一辈子再也找不到你了。一直到那天,我去祭拜兰陵王,看到了你,我才知道,原来你落在了祖庭手里。”
莫子忧看着我,眼里是急切的期盼,“青蔷,你相信我。”
相信?我该相信他么,这个人,曾经给我那么多的希望和快乐,又让我那么的痛苦绝望,我还能相信他的话么?
想起发生过的那么多事情,一股沉重的无力感浮上心头,我忽然觉得好累,累得不想去思考任何事。
“我很累了,要去休息了。”
我轻轻抽出了我的手,走向客店,徒留莫子忧一人愣在原地。
——
“有青蔷的消息了么?”
望着宇文邕发亮的眸子,满怀期盼的神色,宇文神举竟有些不忍心道:“回陛下,还没有。”
宇文邕一阵失落,随即又坚定道:“继续查,务必要找出她的下落,有任何消息一定要第一时间告诉朕!”
“是!”
宇文邕诛杀宇文护,肃清其党羽后,抓来了宇文护手下的两大情报人员:白虎和朱雀。经过一番严刑拷打、威逼利诱,他们才招供出萧青蔷的下落。
宇文邕立即派人去齐国,可惜,等他们到齐国时,兰陵王府已经出事了,兰陵王被赐死,兰陵王的两名妃子下落不明,没有人知道萧青蔷在哪。
最近又听闻,陵王侧妃在兰陵王的墓地被人所救,一直秘密关押兰陵王侧妃的太常少卿祖庭也被杀死在墓地。兰陵王侧妃已经逃离齐国,不知所踪。
宇文邕预感,救走青蔷的那个人,十有八九是莫子忧!
青蔷,你到底在哪儿?
宇文邕一阵心烦气躁,看了一下御案上堆积的奏折,只得静下心来,打起精神来批阅。
无论如何,儿女私情都比不过江山大业,国事为重。
宇文神举出了正武殿,恍恍惚惚地来到一片荷花池旁,彼时荷花未开,水面依稀有几朵小小的圆叶,煞是冷清。宇文神举站着池边,却瞧得入了神。
犹记得那年,荷花池里的荷花开得美极了,碗口大的荷花,粉嫩光洁,就像那池边少女的脸庞那样迷人。偶然路过的宇文神举瞧得迷住了眼,也不知,迷住他的,是那一池红艳的荷花,还是荷花旁的小女官。
那小女官伸手摘下一朵荷花时,他走过去怒斥她,谁知小女官气性还挺大,一下子就把花丢到他的脸上,他生气地要教训她,却一个踩空掉进了荷花池。
他不会游泳,还是那小女官救他上来的,当真狼狈。小女官笑嘻嘻地嘲笑他是旱鸭子,他本该生气的,可却在瞧见她那明媚清灿的笑颜后愣住了,她笑得是那样好看,好像在他心上开了一塘的荷花。
等他反应过来时,顿觉得丢脸,他竟然被她的一个笑容迷住了!他觉得,不能在这小女官面前失了面子,于是他板起一张脸,假装若无其事地走开了。
也许,就在那时,荷花池初见,他的心就遗失了。只可惜,年少的他太心高气傲……如果当时,他能稍微低一下头,结果,会不会不一样呢?
而今,荷花池依旧,那人的明媚笑颜却永远不会有了。
没想到,当年一别,却是永别。
永不相见。
宇文神举的眼眶渐渐发红,蹲坐在荷花池旁,像一只孤单的小兽,独自一人,静静地舔舐伤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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