山道上,血色成河,尸横遍地。
莫子忧的青衫染上星星点点的血滴。他手持长剑,将每一个敢于上前的武官斩于马下,惊心动魄,令人胆寒。
他的剑本来是极快的,可此时却不知为何突然慢了不少,众人心喜,以为他是打得累了,消耗太多,体力不济。他们觉得,机会来了。
只有莫子忧自己知道,是骆提给的毒药毒性发作了,他的身体因疼痛在微微抽搐着,颤抖着,他咬牙忍住了,继续战斗。
尽管他的剑不比方才的快,可依旧威力十足,叫人难以招架。他手握着剑,又连续砍下了十多个人。
疼痛在持续加深,毒性发作的更厉害了,他忍不住捂住了心口,强自支撑着,浑身上下,无一不在咯咯打颤,无一处不痛。
旁人见此,觉得他支撑不住了,便几个人一起围攻他。莫子忧忍痛勉力应战,他痛得头晕眼花,因毒性发作而微微抽搐的手让他的剑慢了下来,恍恍惚惚的中,他不慎中了一刀。
那一刀拔出来后,强烈的痛苦反而减轻他毒性发作的痛,他清醒了过来,大吼一声,一剑刺进了对方的心脏。
他一定要把这些人干掉,绝不让他们追上慧远大师!莫子忧满脑子都是这个念头,他暂时忘记了疼痛,或者说他顾不上疼痛了。他握着长剑,凭着强大的耐力和孤注一掷的疯狂,干掉了一个又一个敌人。
由于毒性发作,他的剑远不如开始时那样令人惊艳了,渐渐有了弱点,战斗力减弱了。混乱中,他又受了几刀,可他全然不在乎,只一味的奋力杀敌,一丝一毫也不肯松懈。
他的青衫已经被染红了,不是别人的血,是他自己的。血,越流越多,他的身上仿佛挖开了一道血河,血流不止,源源不断。
可他不在乎,他心里有着对侠义的热忱,对朋友义气的坚守,他不怕。
这样坚定的信仰,催发了他的一腔热情和孤勇,激发了他前所未有的力量,在这样强烈的痛苦之下,他居然坚持到了最后,将所有人马,一一斩杀。
解决掉最后一个人之后,莫子忧笑了,他终于帮朋友清除掉了祸患,他们安全了。
他失去了支撑的力量,蓦然倒下。在倒下的那一刻,他依然紧紧握着他的剑,侠客的剑,是不能丢的。
莫子忧的眸子不再明亮,他望着白茫茫的长空,心想,老天终于要把他这条命给收走了么?
但还好,他总归是死的有价值的。慧远大师救走了,他护住了他的朋友,他死得其所,死而无悔。
只是,想起一个人,他的心里就难受起来。
青蔷,他的妻子,他一生的挚爱,如果他死了,她该怎么办呢?
他说过要陪她一生一世的,可他却食言了。
原来,他的一生一世,这么短,这么短。
在生命中的最后一刻,他最牵挂的,莫过于青蔷和靖儿了。
他的爱人,他的孩子,没有了他,他们该怎么办呢?
对不起,青蔷,我本不想让你伤心的,可我注定要让你伤心了。
不过,他的青蔷,是那么坚强,那么倔强,她一定可以度过这个难关的。就算没有他,她也能好好活着,好好的生活。
她很坚强,他一直都知道的。
他的脑海里很过很多青蔷的模样,温柔的、睿智的、勇敢的、执着的模样,她的一切,在他的眼里都是美好的。甚至就连她生气的模样,也是那么的可爱。
很多年前,当他看着宇文邕把她救回船上养伤的时候,那个时候,他从未想过,她会成为他生命中不能舍弃的爱人,他对她念念不忘,刻骨铭心。
那时,看着她因受伤而神志不清的梦呓哭泣,他隐隐猜到她有着惨痛的经历,于是起了怜悯之心,但也仅仅只是怜悯而已。
因为这点怜悯,他为她吹箫疗伤,她却把他无意的善举记在了心上。
他真正注意到她,是在那一夜,船边月下,他看到了她的眼睛,那一双与书瑶有几分相似的眼睛,他因此对她多了几分上心。
他接近她,开导她,也终于明白,她和书瑶是完完全全不同的人。书瑶的眼睛忧伤而美丽,含着淡淡的清愁。她却是那么清灵有神,睿智聪慧,又那么执拗,顽强不屈,坚强得不可思议。
他的生活里渐渐有了她的身影,他想起书瑶的时刻越来越少,渐渐的,她的身影占据了他全部的思念,他爱上了她。
在分开的那七年里,每当午夜梦回,她的身影总会在他的梦中出现,他欣喜若狂,梦醒来又是一场空。他无数次地梦到她,又无数次的醒来,无数次的失望。他疯狂地思念她,饱受煎熬,却又无法放下。那时候他便知道了,这辈子,他都无法忘记她了。既然忘不掉,那就把她永远刻在心上。
“青蔷……”他呢喃着,回想着他与青蔷度过的快乐时光。
我就要死了,你会很伤心么?
他不希望她伤心。
还好,他并不是她生命中最重要的那一个,就算他不在了,她也不会太伤心的。
如此,甚好。
他的眼角划过一滴泪,缓缓地,阖上了眼眸。
——
血浸山道,草木饮血,大片的尸体之下开出大朵大朵的暗红色的彼岸花,遍地是死亡的气息。
我下车时,看到了就是这样一幅场景。
满地的鲜血,满地的尸体。
“好多……死人!”
清澜和蒋裕被遍地的尸体吓得发抖。
我的内心惶恐不安,却不是因为害怕这些尸体,而是因为……我不敢想下去。
我跨过一具具的尸体,当目光所及一角被血染过的天青色的衣衫时,我愣住了,脚底微微发颤。
愣住片刻,我随即抬脚,不顾一切地奔向那片青衫。
停下脚步,我终于看清地上躺着的人,眼泪一瞬间夺眶而出。
“子忧!”我蹲下身,扶起他的上身,一只手却沾了黏糊糊的液体,是血,满手的血。
我伸手去摸他的面庞,有点凉凉的,手指触到他的鼻子,那里,已经没有呼吸了,没有了。
没有呼吸了,怎么会这样,怎么会这样?
“子忧,子忧,子忧!”我痛苦地大喊着他的名字,眼泪疯狂涌出。
为什么,你都不肯等一等我,为什么,我连你的最后一面都等不到?
“子忧,你睁开眼,我是青蔷,你睁开眼再看我一眼吧!”我抱着子忧,心碎欲裂,痛苦地哀求。
你不是说,你喜欢一直看着我么?为什么不肯睁开眼来看我一眼。
青澜被我的悲伤所感染,声音不由得低低道:“夫人,他死了。”
这一声无异于死亡的宣判,我顿时心痛如绞,几乎要喘不上气来。
他再也不会看我一眼了,因为他,永远都醒不过来了。
子忧,你怎么能就这样走了?我还有好多话要同你说,我还没有告诉你,我最爱的是你,是你,只有你!
你怎么能都不听我解释就走了。
没有了你,我该怎么办?
我大哭着,什么都说不出来了,千言万语全都化作了撕心裂肺的痛哭,我的头紧贴着他,混乱迷茫,痛苦绝望,甚至想着此刻不若就此与他同去,也是好的。
我伏在他的头上呜呜大哭着,眼泪怎么也流不够,似乎要将这一生的眼泪都流干一般。
有些不曾说出口的错过,一时错过,竟是永生的遗憾。
——
那天我抱着子忧哭得晕过去,是蒋裕和青澜把子忧的尸体搬回来的。等我醒来时,子忧已经被放进了棺木之中。我流着泪亲自为他洁面换衣,我要让他干干净净体体面面地离开人间。
在擦拭他的双手时,他的一只手握得紧紧的,怎么也掰不开。我和青澜两个人合力才把他的手指给掰开,那早已凉透的手心里,竟是两段红绳。
那是被我一剑砍断的三生绳,他竟然还留着!
我抚摸着那两截红绳,眼泪再一次夺眶而出。
他居然还留着,直到生命的最后一刻还紧紧地握着,不舍得放开。
当年他说:我们这一辈子都是要缠在一块的,缠到老,缠到死,谁也不离开谁。
明明是你说的,为何你却先离开了?
我把红绳收好,把他的手放在我的脸庞上,最后一次感受他的触摸,呜咽道:“子忧,你竟然还留着,还留着我们的三生绳。”
青澜轻抚着我的肩,安慰道:“夫人,你别太伤心了,他在泉下有知,会难过的。”
蒋裕在一旁紧张道:“夫人,这里是客栈,不能再把他放着了,久了会惹来官府怀疑的。我们还是快点将他下葬吧,死者入土为安哪。”
青澜微微抱怨道:“蒋总管,你就让夫人再看她夫君一会儿嘛。以后都看不到了,你怎么忍心催着把人下葬呢。”
蒋裕看看青澜,又看看我,只能干着急。
我的目光落在子忧的面庞上,长久地凝视着,我要把他的面容永远刻进我的心里。
终于,我放下了子忧的手,沉重他,“把他下葬吧。”
我把子忧葬在了距离阿袖墓地不远处的山下。没想到,这两个我生命中最重要的人,最终,都要长眠于此地。
子忧一生追求一个义字,他救出了慧远大师,不负朋友之义。想来,也是无憾的吧。
注释:
①标题出自唐代李白《侠客行》“纵死侠骨香,不惭世上英。”
小说推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