两年的时间对于张尔蓁来说只是孤寂清苦,对于邵太妃来讲就是天塌地陷。四皇子死在滇南,八皇子压在狱中,五皇子前往封地,如今只有婉华公主守在身边。
“来了,坐吧,随便坐,不用讲究了。”声音虚弱无力。
邵太妃头发全白了,若是张尔蓁没记错,她不过四十岁的年纪,现在苍老的如同一个老妪。张尔蓁坐在床侧的小凳子上,轻声道:“邵太妃如今这样子……险些让臣妾认不出来了,太妃何苦把自己变成这样子,让人心疼。”
“心疼啊,心疼什么,哀家变成这样子,还不是哀家咎由自取,遭到的报应啊……”邵太妃似乎不敢大声讲话,声音又细又小亏得张尔蓁坐的近才听得清楚,“你有心还能来看看哀家,哀家这一条命说不准哪时候就没了,皇帝可怜哀家,才允许哀家这样养着,哀家有时候也想,日日这般躺着,还不如死了干净……咳咳……”
“太妃,您该吃药了。”宫女端着黑漆漆的药,张尔蓁看着邵太妃一饮而尽,邵太妃谐着帕子擦嘴角,手不住颤抖。张尔蓁取过帕子帮着她,轻声道:“好生吃药,好生养着,这身体才能好。臣妾能做的有限,也不敢去说服皇上放了八王爷,但是皇上向来宽厚仁慈,定然不会苛待五王爷和婉华公主,太妃可以放心的。”
“咳咳……”邵太妃转头轻咳,“哀家放心婉华,也放心老五。老五他走的时候哀家千叮万嘱,绝不可像他兄弟这般胡作妄为,觊觎……觊觎那些不是自己的东西……,再拉整个邵家下水……,咳咳……你放心,哀家的儿子不都是那般野心大的,哀家最放心的便是榆儿,他老实本分,不会惹麻烦……”
张尔蓁笑道:“太妃想得开就好,您还有婉华公主,她尚未成亲,还需您替她物色俊朗呢。”。
“是,婉华也大了,也到了挑驸马的时候了……”邵太妃眉眼带笑,“她都是被哀家惯坏了,任性了些,可心地是好的,若是哀家等不到那天,还得烦你帮着看顾,找个心地淳厚的驸马,不要讲究什么门第家境的,那些勾心斗角的太吓人,哀家是怕了那些人,哀家的婉华也不能过那样的日子……”
“太妃说的哪里话,您好好的,咱们才能一起替婉华找个好夫婿好驸马。”张尔蓁笑笑,欲言又止。
“还想问什么就问吧,没什么不能说的了。”邵太妃又躺平。
“臣妾的奶娘和一个叫明月的丫头……当年是不是被太妃带进宫来了,她们如今……可好?”张尔蓁问的有些小心翼翼。
“她们啊……”邵太妃神色淡淡的,瞟了一眼张尔蓁道:“……那个时候,我找了太医来医治的时候,那个叫明月的丫头就已经没了……咳咳,可是你那个奶娘不信啊,疯了似的拉扯着太医的领口,硬是要胡太医给好生诊治,被胡太医带走了。当时宫里乱的很,哀家也顾不得许多。哀家对不住你,后来也派人找过,但那时候她已经做了胡太医的妾。你若是想见就去看看吧,应当可以找到的。”
明月……死了?
张尔蓁不知道自己是怎么走出寿康宫的,脑袋里一片空白。明月没了?那个爱说爱笑,活泼可爱的姑娘,死了吗……
“金秋,我要去天牢,我要去天牢。”张尔蓁喃喃着,身后的布撵都赶不上她,金秋跟在后面流眼泪,盼了两年等了两年,明月还是没了。
张尔蓁几乎是一路奔到了天牢,入口处的士兵拦着不让进,张尔蓁抢过他手中的长枪横在士兵脖间,“放我进去!不放我进去我就杀了你!”
士兵不动,张尔蓁又把刀放在自己脖子上“放我进去!放我进去!否则我就死在你们面前!”
“娘娘,您这是做什么啊!快把刀放下,把刀放下啊!”
“放我进去!所有的罪我担着!不放我进去,你们全族都跟着陪葬吧!”张尔蓁横在脖间的刀又逼近,看的守卫心惊,忙打开牢门,低着头不言语。
张尔蓁拿着刀冲进去,顺着记忆中的方向走到了关押重度犯人的地方。这里潮湿又阴冷,是个阳光找不到的阴暗角落。粗壮的牢门里多是空的,张尔蓁边看边找,终于在角落里看到面容熟悉,一身白衣的朱祐枟。朱祐枟坐在小桌边饮着酒,桌上摆着小菜,看起来很惬意。
看见张尔蓁吃人的目光,朱祐枟并不意外,慢悠悠站起来“你来看本王,还是来嘲笑本王,本王如今成了阶下囚,怎么瞧着你并不开心,莫不是也替本王遗憾,来来来,本王这里好酒好菜招呼着,坐下喝一杯。许久不见,本王都险些要忘了你这么个美人儿呢。”朱祐枟呵呵笑着,并不在意张尔蓁手中的长刀,他靠近过来,伸手想要去碰张尔蓁,张尔蓁已经极利索的擎着刀刺入他的左胸膛——手段利索,一招足矣。
“朱祐枟,还我明月命来!你该死!”张尔蓁不在意血溅在了她的脸上,只听得“嗤”的一声,她把刀拔了出来,血喷涌而出,染红了朱祐枟的白衣,染红了监牢的青砖,也染红了张尔蓁青色的衣裙。金秋尖叫,朱祐枟不敢置信的看着张尔蓁脸上的笑,他甚至来不及说半个字,他再也吐不出任何声音,没有力气,像是突然掉进了深渊,挣扎不了。
他扑通摔倒在地,临死也没闭上眼睛。
“死吧!你去死!朱祐枟,两年前你便该死了!”张尔蓁居高临下的俯视着朱祐枟的尸体,木然的没有任何表情。
“咣当——”沾满鲜血的长刀被置在地上,张尔蓁利索的转身往外走,解决了他,如今还有一个。
张尔蓁跑到神武门想要出宫的时候,鲁公公已经等在那儿,“娘娘,别让奴才为难啊,您还是先回去,剩下的奴才做吧。”
张尔蓁看着他道:“若是硬要拦我,鲁公公就派人把我抓起来吧,否则,现在我就要出宫去!”
“娘娘啊娘娘,您这不是为难奴才呢吗,圣上吩咐过的不准外出……哎?娘娘,娘娘!娘娘,您好歹把脸上的血迹擦干净啊!”鲁公公大声叫唤。
张尔蓁还是硬生生跑出了神武门,侍卫们和鲁公公没有谁敢碰她,鲁公公拍着大腿喊:“要出大事了要出大事了!可怎么办呦!对了,对了,杂家还是告诉圣上去吧!”
金秋一路随着张尔蓁往齐柳巷走。行人见到这个一脸怒火衣裙带血的女子均退避三舍,还有着嘟囔着“疯了疯了”,金秋听到便瞪他一眼,直到那人闭紧了嘴巴。
胡太医住在齐柳巷街尾的三进宅院,当年看梁夫人组织的马球赛时还路过胡府门口。张尔蓁跑的很快,大汗淋漓,气喘吁吁的到了胡府门口,小厮拦着不让进。
“告诉你家老爷,张尔蓁来拜访,他见也得见,不见也得见。”潮红的脸蛋,散乱的发丝,张尔蓁知道此时的自己形容多狼狈,可是这世间最等不得便是人命,她怕再晚一会儿,奶娘也没了怎么办。小厮进去通报,金秋喘着粗气赶上来,直直的站在张尔蓁身边看着另一个小厮,也狠狠瞪了他一眼。
张尔蓁很想冲进去,但理智稍微回归,她硬生生止住脚步,徘徊许久再抬头时,恍惚间以为自己看错了。胡府门匾下站着个女子,她带着成熟女子的风韵,衣着鲜亮,钗飞镯舞,脚踩烟红色绣花鞋,行动间妩媚动人,泪目盈盈,水光隐隐……
“姑娘,姑娘,您终于回来了……”奶娘大叫着奔出来,一把抱住愣愣的张尔蓁哭喊,边打量着张尔蓁,边哭边说话。好一会儿才反应过来姑娘似乎不对劲,有些惊慌地问:“姑娘,您怎么了,不认得奴婢了吗?”
张尔蓁挣脱开她的怀抱后退两步,细细打量着奶娘,嗯……神色看起来极好,乌油油的秀发上簪着枝吉祥如意簪,穿着绸缎的衣裙,除了眉眼依然熟悉,张尔蓁不敢置信——这个美丽的妇人是奶娘吗?
奶娘心痛的伸出手想碰姑娘,张张嘴还想说什么,身后跟着奔出来的丫头抱着襁褓嚷道:“姨娘姨娘,小公子又哭了,要找您呢。”
奶娘忙去抱襁褓里的孩子,金秋惊讶的瞪大了双眼,目光在孩子和奶娘之间来回,想张口又不敢张口。
张尔蓁眼神更是复杂,似喜似悲,久久说不出话来。
“姑娘,咱们进去说话吧,这里……不是说话的地儿。”奶娘轻声道,声音颤抖。
张尔蓁应了一声,先走进胡宅,奶娘跟在后面,一边轻拍着还在哇哇大哭的孩子,一边抹眼泪,脚步踉跄,险些摔倒。
进了后院,丫鬟领着进了屋子,大约是奶娘现在住的地方,弥漫着一股熟悉亲切的气息。张尔蓁的眼睛从襁褓里移出来,有些淡淡道:“奶娘……瞧着你过得好,我也就放心了。”
奶娘还是把哭嚷的孩子交到丫鬟手里,撵了她们出门去,直到门被关上,奶娘跪在地上颤抖道:“姑娘,姑娘,我没有护住明月,我对不起她,我对不住你,姑娘,奴婢该死,奴婢该死啊。”
“不——”张尔蓁摇头,边扶着奶娘起来,“奶娘,明月的仇我会报。你跟我说,那个孩子……是你自愿的还是被强迫的,你放心,若是你不愿意,我要为你报仇,也要带你走……”后面的话张尔蓁说的低沉,没有杀朱祐枟时的果决,只是有些茫然,她万万没有想过,奶娘会做了别人的姨娘,生下自己的孩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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