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嘎子前一天跟在林菀后头从李全友家离开,并没有回新房,而是去了唐富贵老宅。
张老汉病了,需要手术,镇上医疗条件不允许,已经转到县城人民医院了。
手术费大概要一百五十块钱。
张嘎子着急回来就是要和唐富贵一家说这个事,最缺的是是钱,可张嘎子无论如何也开不了这个口,麦收结束之后就是秋种,因为张老汉的病他没办法留在家帮忙,本就是怀着愧疚,哪里还好意思开口借钱。
再说,唐富贵家也没钱。
唐富贵和沈霞两个听说了张老汉的病情,也都十分担忧,让张嘎子不用挂心家里的地,只管去照顾老父亲,还让林菀一同过去瞧瞧。
被张嘎子按下了,家里能干活的人本就少,他走了,再拉上林菀,家里不是更缺劳动力了吗?!
林菀想了想,“阿爸阿妈,这样,让嘎子先过去,我去镇上办点事,晚一点坐去县里的公交再找他汇合。”
唐富贵点头,“就这么办,再咋说那也是嘎子的爹,不去跟前看望也说不过去。”
张嘎子来不及问林菀去镇上办啥事,就转身脚步匆忙地走了,他大哥二哥回张集村找亲戚邻居借钱去了,县城人民医院里头只有两个不识字的嫂子在跟前看着张老汉,他必须尽快赶回去。
……
林菀靠着两条腿走到镇上,半个小时的路程,她连走带跑的,二十分钟就到了。
范志红的小饭馆门开着,正在营业,林菀插着腰气喘吁吁,她远远看过去,没什么人进出,像是没什么生意。
这时,范志红从里头走出来,林菀见她两手一拉,竟然要锁门的架势。
林菀赶紧跑过来,“红姐,你要出门?”
范志红一回头,发现是林菀,额头还挂着汗珠,立刻喜上眉梢,“哎呦,我说咱姐俩是不是心有灵犀,我这才想关门去找你,你就出现了,真是太好了!”
林菀问:“大白天你不开门营业,你关门去找我?”
范志红把门锁重新打开,“别提了,快,进来进来,屋里说。”
林菀跟着范志红进了小饭馆,现在是午饭饭点,小饭馆里居然一桌客人都没有。
林菀又踱步到后厨,亦是空无一人。
林菀思忖几秒后眼底闪过一丝了然,眉毛一挑随即开口:“红姐,说吧,什么事?”
范志红给林菀泡了一杯茶水递给她,“小鱼妹妹,我这里的情况你也看到了,我这人性子直,有事说事,我也不瞒你,自打你上回给我做了那一顿,那些个客人吃美了,出了这个门又四处给我宣扬,这下好了,老客人新客人都涌来了,说要吃一顿所谓的天上罕有地上难寻的美味佳肴。”
林菀抿了一口茶水,“然后呢?”
范志红嗓门跟着大起来,“然后,然后你知道的,我男人那妹婿,怂包笨蛋一个,怎么做也做不出客人想要的味道,这不,客人都给败光了!”
林菀知道,这人啊好东西吃过一回,就能让他永世难忘,口儿上去了,再让他下来,可不就难受吗?!
林菀不动声色,“所以,红姐想好了,想让我给你当厨子了?”
范志红一把拉过林菀的双手,就差老泪纵横了,“小鱼妹妹,红姐从来没求过什么人,你千万不要拒绝,否则我这小饭馆就开不下去了,我大儿子在市里念中专,小儿子在县里念高中,都是需要花钱的时候,如果我这小饭馆黄了,一家子都得喝西北风去!”
林菀从范志红手里抽回自己的手,揉了揉,“红姐,要我来做厨子可以,但我有一个条件。”
“条件?什么条件?按你之前说的,每个月给你开五十块钱,妹妹啊,这在我们镇上,你去打听打听,这可已经是天价的厨子了,你还要提什么条件?!”范志红快人快语噼里啪啦一顿说。
林菀扯了个干笑算是回应,然后站起身就直接往外头走。
范志红顿时觉得不妙,面色僵了僵,三步并作两步追上拉住林菀一只胳膊,“哎我说妹子你气性咋那么大,得得得,什么条件你说!”
林菀看一眼范志红,想了想又重新坐回去:“红姐,每个月五十块不变,这你无需担心。”
范志红闻言松了一口气,“那,你还有什么要求?”
林菀暗叹一口气,开口:“先预支我四个月的工资。”
“什么?!”范志红惊讶。
“红姐,我需要一笔钱救急,四个月的工资就是两百块,我知道数目不算小,如果你不方便也没关系,我再另想办法。”
范志红顿时不说话,两百块钱啊,在乡下可是够一家五口人的家庭一年的生活费了,还绰绰有余。
但对面的林菀面色平静,嘴角带着浅浅的笑,在等待范志红的答案,一副并不急迫的样子。
答应还是不答应?范志红有些为难,这大半个月生意不怎么样,进项并不多,过完暑假两个儿子都要交学费还有生活费,以及接下来店里进菜的钱……
可是,如果她这回没有留下唐小鱼,这个小饭馆的生意继续半死不活下去,不出两个月,估计就要关门了。
“行,姐答应你,提前支给你四个月的工资。”
林菀像是已经猜测到范志红会这么说,一点也不意外,面色淡然地说:“红姐,谢谢你。我给你立个字据,咱们一手交钱一手交字据。明天开始,我就来上班。”
还立字据?讲究!范志红也不含糊,从柜台一个上锁的柜子里拿出两百块递给林菀,“小鱼妹妹,说好了,明天来上班。”
“嗯。”
林菀从范志红小饭馆离开就直奔镇子街西头的公交站,说是公交站,不过就是一个临时停靠点,既没有站牌,也没有座椅,大家约定俗成在这里上去县里的公交。
破旧的勉强称得上小巴的公交车,车票两毛,林菀没抢到位置,扶着铁杆现在靠后门的位置。
车里有人带着活公鸡,腿被绑着,翅膀扑棱棱扬起几根鸡毛还有尘土,林菀赶紧换了个朝向。
公交车的速度不快,半个小时到达县城。
林菀直接去了县人民医院。
……
与此同时,陈月桂在李耀辉陪同下回到了双沟镇。
按照规矩,新妇回门是要三日后的,但陈月桂父亲重病,需要回医院待着,就破了个例,婚后第二天女婿和女儿回门。
陈父名叫陈向文,当了二十年的小学校长,不怒自威,即使走入生命的末途,威严依旧不减,饶是混不吝如李耀辉,见了陈向文也有几分惧怕。
昨日前陈月桂落水的糗事陈向文是不知道的。这个小镇的居民一致保持沉默,虽然私下里几多口舌和八卦,但到了这个行将入土的老人面前,都三缄其口,不想给他最后的日子徒增烦扰和忧心。
陈月桂大婚的日子,医生为患者心情考虑,于是医院有偿提供护工,陪着这位老校长回到自己的家里。
一早,李耀辉和陈月桂一前一后进了院子,李耀辉恭敬地对着陈向文喊道:“阿爸。”
陈向文点点头,然后努力睁大眼睛,看向陈月桂,似乎要从他疼爱的女儿脸上看出些什么,不过陈月桂掩饰得很好,“阿爸,女儿回来了。”尾音处收不住不易发觉的颤音。
陈向文忍不住泪珠子滚落,拉着陈月桂的手舍不得放开。
午饭是陈月桂下厨做的,只要想到父亲以后有可能再没有机会再吃到自己做的饭,陈月桂就一阵揪心。
自己的终身幸福是父亲现下唯一的牵挂,却因自己的执拗嫁给李耀辉,这场赌局本身就毫无胜算,父亲心里一清二楚,该是多么痛心,陈月桂觉得自己不孝极了。
透过厨房的窗户,陈月桂看到李耀辉端坐在天井旁的竹椅上陪父亲晒太阳,一副父慈子孝的模样,她不由苦笑。
如果父亲不在了,他怕是再也不会陪她做这些表面功夫了吧,日后一日一日的琐碎只能靠自己独自去磨。
四菜一汤,土豆烧牛肉,蒜茄子,辣椒小炒肉,辣椒炒鸡蛋,还有一个西红柿蛋汤,其中土豆烧牛肉是父亲爱吃的,陈月桂炖得软烂,另外两个辣椒配的炒肉和鸡蛋是专门为李耀辉做的。
早上出门前,她特意问的李耀辉大嫂,大嫂说李耀辉爱吃辣,今日这顿饭,父亲和李耀辉胃口似乎都很好,几乎是光盘。
此生最爱的两个男人,能为他们做上一顿爱吃的饭菜,陈月桂特别高兴。
午后细碎的阳光透过葡萄架洒落在院子的地上,一家人齐齐整整,陈月桂几乎忘记一个是身患重病即将入土的父亲,一个是心里没她同床异梦的丈夫。
饭后,李耀辉被陈向文支开,借口让他去学校办公室给他取一本书。
陈月桂按照陈向文的指挥,有些疑惑地推着父亲进入卧室。
书桌上,摆着一个红木盒子。
陈向文用眼神示意陈月桂打开,是一张发黄的出生证明。
出生证明上姓名栏位:陈碧云。
陈月桂纳闷地看向父亲,却见父亲颤巍巍地递过来一张准备好的纸条,她接过。
不久,从父亲歪曲的字里行间中震惊地抬起头,才发现陈向文老泪纵横。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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