恒王府内,烛火通明。
萧奕铮覆手而立,满面凝肃。
“殿下,非得如此吗?”忠伯垂首询问。
“这是圣意……”萧奕铮低语道。
“可王府上下皆愿与殿下共进退。”忠伯顿了顿,压着嗓子轻声道:“殿下真的坐以待毙吗?”
萧奕铮缓缓转身,看着忠伯,嘴角带出一丝宽和笑意,开口道:“因我一人牵连众多,非我所愿。”
忠伯欲言又止,终是摇了摇头。
“故而,与其说是圣意,不如说是我的意愿。没必要让那么多人困在王府内,去安排吧,在外无依无靠的便留下,若非如此皆分银两,暂且出府去吧,想来宫里也不会为难他们。”
忠伯点了点头:“我会安排好。”
赵信此时开口问道:“那王妃那边……?”
萧奕铮眼眸一抬,忽又一暗。
他回府后便得知清溪已入尚都目前在长丰的消息。得知她安全,他心稍安,但人在长丰,他又不安。
“她自然也不能困于此。”他掷地有声,坚定有力。
尚都城的百姓们对恒王府被重兵围守一事展开了一系列的猜测,这最普遍的说法便是恒王参与了宫变这才被皇帝软禁。
而另一则关于恒王夫妇感情状况的小道消息也很快传遍尚都:王妃自是才情不凡,出尘脱俗,然恒王多年行走江湖似是落下什么隐疾,恒王很是有愧,可又不能违背圣意,便与王妃约定婚期一年,王妃心思纯净,感念恒王一片孝心,便也同意了。一年婚期已过,恒王早就写好了和离书,因此两人已是和离状态……
这故事本身离奇,可架不住在一传十十传百的过程中不断完善,于是传闻就越来越有鼻子有眼,越来越可信。
这传言传到清溪耳里时,她拍案而起,怒骂一句:好你个萧澄湛,竟舍得把自己先搭进去!
正在朝兰苑中盯着自己媳妇做的荷包发呆的萧奕铮毫无征兆的打了个喷嚏。
他愣了会,叹气喃喃:“你应该去享受苍山云海,天地浩大,莫要再踏入这是非之地。”
他心甘情愿的被困在王府中的条件是皇帝的承诺,承诺会全力救治江练,承诺绝不伤害凌家,放清溪自由。
当然,他更不愿意看到兄弟相争,伤及他人,影响国朝福祉。
此时的皇帝正在太后宫中侍疾。袁家倒台后,袁太后眼见着一日不如一日。
太医们如是回禀,说是太后沉郁已久,积重难返,还要早做准备。
皇帝听罢身型一晃,差点未站稳。
母亲是他在这世间最毫无保留的温暖与信赖。这一刻,他甚至觉得自己用如此手段解决舅舅错了。
“和哥儿……”袁太好轻声一唤,萧奕和急忙丢下手中的奏章,大步走至床前。
“和哥儿……”袁太后缓缓睁开眼,打量着眼前的儿子,情不自禁的伸出手,想要抚摸上他的脸颊。
和哥儿,这个亲昵的乳名,萧奕和已多年不曾听过。现下听及,百感交集。
“母后……”他颤声一唤。
内侍女官们将太后身子抬起让其舒服的半依在被褥上。袁太后毫无气力一般摇了摇手,一众人等退下。
“和哥儿,还记得你父皇去时,我和你交代的话吗?”她轻声问。
萧奕和心中一宕,脸色转白,没有立即回答。
“还记得吧?”袁太后又追问一句。
萧奕和轻轻点头:“记得。”
“记得便好,重复一遍。”
“母后,父皇已然去了,儿子求您,不要再离我远去……”萧奕和哭腔明显。
袁太后摇了摇头:“你呀,这怎像一个皇帝能出口的话!皇帝,应是万民仰赖的无坚不摧!来,告诉母后,你记得什么!”
萧奕和深吸一气,调整了情绪,收起那些本不属于帝王的懦弱与痛苦。
“百年之后,不与父皇长眠于那茫茫山腹中。”他沉声回话。
袁太后点点头问:“你可能做到?”
萧奕和猛然抬头:“母后,儿子做不到!儿子不能让您孤零零的……”
“你是想让我死后难安吗?”袁太后话语急促起来。
“儿子惶恐!”萧奕和急忙认错。
“你知道我为何不去,身前无奈纠缠难道身后你还要将我陷入尴尬悲哀的境地吗?”
萧奕和痛苦不语。
“此次袁家行谋逆之事,已罪无可恕。正好可以以此为由,就说我这袁家女儿实在无颜再去面对先帝,便另择宝地安眠了。”袁太后不急不缓的说着。
萧奕和看着她,哑声道:“母后竟连说辞都想好了。”他踌躇着开口:“舅舅的事……”
“袁家的事,朝廷该如何办便如何办。”袁太后出声打断他的话,脸上浮现的是一朝太后的果断坚决。
“儿子明白了。”
袁太后缓了缓,又问:“六郎媳妇找到了吗?”
“在尚都长丰镖局。”
“无事便好。我对她还是有愧的……”她思及隐下对其下药一事,到底是不忍。她未往下说,而是换了方向道:“你答应我,无论如何,不得伤及六郎夫妇的性命。”
“母后放心,儿子不会。”萧奕和回的斩钉截铁。
“那就好。”她点着头,放心道:“洛都上清宫内的秘密事关萧家王朝,六郎媳妇已经取出,我相信她不会利用该秘密做出危害国朝之事。但是,秘密总是掌握在自己手中为好。”
萧奕和已然知晓洛都发生的事,微微蹙眉问道:“所谓的秘密究竟为何?”
袁太后摇了摇头:“我不知道。上清宫内有秘密也是当年……”她突的止了口。
萧奕和疑惑的看着她,似是迫切的想听下文。
袁太后看了看他,叹气一声。“罢了,都到这会子了,也没什么不能说的了。”她顿了顿,似陷入回忆之中:“你还记得六郎生母病逝一事吗?”
萧奕和颔首。那年他已有十二岁,记得清清楚楚。
“她并非病逝你可知?”
萧奕和再次点头。虽说此事是机密,但他这个太子还是能通过各种途径略知一二,只是事情的究竟他还真不清楚。
“当年是有刺客刺杀你父皇,而六郎的母亲替你父皇挡了剑。”
萧奕和一脸震惊。“是谁?父皇为何不彻查此事?”
“这便是你父皇的秘密了,我也并不明了。此事是宫中禁忌,无人能提。”
“母后又是如何得知?”
袁太后的脸色染上一层悔恨。“先皇将留心院保护的很好,但只要有人在那院内便有利用的可能。当年,你舅舅便忌惮留心园中的六郎会成为你的威胁,好不容易在留心园中安插了自己的眼线,也是六郎生母的近身之人。当日,她弥留之时,和你父皇提及了洛都上清宫之事,那人仔细听了一些,也不完整连贯,而后告知了你舅舅与我。”
萧奕和仔细消化着前后故事,脱口而出问道:“那凌清溪为何会知道上清宫有秘密?六郎知道?而后告诉她的?”
“或许吧。”袁太后并不多说。
她其实知道的更多,比如孝懿皇后的身份,比如凌清溪的身世,但她并不打算将这样的包袱留给儿子,更不打算因此留下腥风血雨。
“原本舅舅安插的人呢?”萧奕和追问。
“早就不在了!当日留心园中知情就那几人,虽然你父皇有心隐瞒,但他到底是个仁君,不会滥杀无辜,只关照了不得泄露只字半语,并未赶尽杀绝。那人后来是病故的。”
“那如今这秘密究竟在何处?
”
袁太后稍稍挪了挪身子:“这便是我要交代你的第三件事,我不想成为大成的罪人。这秘密既是自我眼皮子底下带出上清宫的,那便要追回。六郎媳妇若能主动交出自然是好,如若不能倒也还可以找一人。”
“谁?”
“听梦。”
“她?”
“我离开上清宫前,听梦便不知踪影了。若是我没猜错,她应是在六郎媳妇的授意下偷逃出去的。或许可以找她试试。”
萧奕和皱眉思索,半晌问道:“那么她现下在何处?”
“我不知道,但是她应是会主动现身。”
“母后为何如此笃定?难道听梦已是母后的人?”
袁太后淡淡一笑:“听梦本就是我派去伺候六郎的。她是全心全意的待六郎的。此次在上清宫见着她,便也带在身边伺候了。我知道她的心思,她是心心念念的想回尚都恒王府,六郎媳妇入上清宫时,我便告诉她,若是能解京中危机,拿到我想要的东西,不但六郎会无事,我还会送她回到恒王府。”她默了会,再继续道:“我没有诓骗她,若是她能帮上忙,我会这么做。所以,她若是有所得,应是会来的,便赌一赌吧。若不来,也无法。我也算尽力了。”
说完这一句,她似放下心头大石一般,一脸轻松坦然。
“母后放心。”萧奕和握着她的手,不知还能说些什么。
袁太后笑着看着他,慈爱道:“母后知道你很辛苦。可无法啊,帝王之路本就该如此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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