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己看!”
凌清松刚进养心殿就听到了天子盛怒。
紧跟其后的谢植脚步一顿,眉头深锁。
他因在宫门之变一事中立功,朝廷本打算封赏他及谢家,但被他婉拒。
萧奕峥明白其淡薄自由之志,亦不勉强,更从未提过让他入仕为官之意。
自听梦失踪,宫中大火后,他便开始私下调查这件事,而后入住凌府,和凌清松亦成了挚友。
两人时常谈论朝局政策,凌清松所提出的“凌八策”其实也有他的贡献。
也是因为这层关系,他结合自己私下从各个方面打听消息进过一番思量推理,他有个大胆的想法:当日葬生火海之人并非恒王妃,而凌家也知道此事。
然他并没有时间向凌清松求证此事了,御座之上的萧奕峥此刻甩给凌清松的书信上赫然写着:夫人有难。
凌清松的手在逐行读信的过程中渐渐颤抖。
谢植上前一步,站在其身后,眸光凝聚,脸色慢慢深沉。
所谓“夫人”,便是昭告天下已然故去的凌清溪。
自己的猜测已然证实,但皇帝又是何时得知?而信中所言,两日前夫人在北粟失踪,应是被掳,又是什么情况?
他的呼吸逐渐凝重,甚至未察觉中萧奕峥已然走了过来。
“谢兄,赵信已然在赶往北粟的路上,我希望你能即刻启程回去,你对那里市井的熟悉和智慧,是赵信和当地官员无法企及的。如果你还自责于此前未能将她安全送至我面前的话,就这次去弥补。朕并非以天子之名,而是以挚友之意,拜托你!”萧奕峥的语气有着明显的压抑隐忍的怒气与焦急急促的诚恳。
谢植肃色默立,抱拳一跪:“草民领命,为陛下,为挚友。”
说完起身便要走,萧奕峥追跟了一句:“那枚玉簪为何会在听梦那里?”
谢植脚步一顿,转身讶异道:“什么?所以那日葬生大火的真的是听梦姑娘?”他顿了顿,似乎意识到什么,急道:“而一直未有人提过早在洛京城时王妃就将那枚玉簪给了听梦这件事?”
他一脸的不可思议,居然大家都忽视了这一至关重要的细节。
也对,知道这件事的只有听梦,自己与江练。
江练重伤不久便离开了尚都,而后萧奕峥被软禁,消息不通,直至噩耗传来,也未有人提过那枚玉簪,宫中的消息自然不会传至他这里,这太荒唐了。
“谢兄得知的是宫闱秘密,应知该如何行事。”他听出了这一句里的天子威严。
他点头道是。
“都给你准备好了,要快!”萧奕峥利落下令。
他来不及向一旁的凌清松道别,小跑而出。
谢植走后,萧奕峥转身看着一脸忧色的凌清松,不在压制怒气,低吼道:“这就是你们想要的?你们就打算让她这么餐风露宿隐姓埋名过一辈子,让我在悔恨痛苦中过一生?”
凌清松看了他一眼,似也有怒火似地,只回了一句:“她是因为谁才如此?”
萧奕峥眼中怒火越燎越盛,凌清松却也半点不退让,又道:“我的妹妹有父母慈爱,有兄长庇护,本应自由自在,无忧无惧,究竟是谁让她如今有家回不得,几番出生入死?陛下你有何资格站在这指责我们?是我们凌家反倒要向皇家讨要一个说法!”
两人似乎都想将对方生吞活剥一般,而凌清松得这番话让萧奕峥最先败下下阵来。
他踉跄地向后退了两步,脑袋一阵钻心之痛。
凌清松深吸几气,平静下心情,开口道:“臣不知道陛下是何时得知真相的,但眼下最要紧的是珩儿的安全,臣推测陛下应该已经有了诸多安排,可否告知臣?”
萧奕峥扶着脑袋走回御座旁缓缓坐下,自顾自的说了起来:“我从来都不
相信当日葬生火海的是她。不入皇陵,不归苏江,若她真是阿珩,你们凌家,苏江陈家怎会对此毫无激烈反映?你们有太多机会和筹码向我这个你刚刚口中的“罪魁祸首”兴师问罪了。无论如何,你们都不会让阿珩流落在外,葬进巩华城。但你们没有。那么她究竟在哪?是主动还是被动的接受了这一切?事情已然发生,变成皇家私密,一旦揭露,牵扯甚广,便只能暗查。我知道江练也好,李涵也好,他们都与苏江与凌家有千丝万缕的联系,你们有心隐瞒,他们便也不会透露一分消息给我。但一个人从皇宫而出,只要给我时间,抽丝剥茧,怎会不留痕迹?我查到皇兄曾让鸿胪寺备下一份通过文牒,归平周依风来的时候也向我谈起他归平城出来的山亮的情况,而后我召见山亮听他说那位帮助她的中原夫人的情况,有有了进一步的怀疑,我想应是西北了。我让赵信去苏江以便从陈家获得更多的讯息,让王闯去北粟处理马政一事时多加留意,也是最近才证实她在北粟。在得知消息的那刻,我曾动过抛下尚都的一切去找她的念头,但终究未走出那道宫墙。”他目光微抬,似有些失神的看向了门外万里。
他语气中的哀伤让凌清松重重一叹,也明白这高高在上的天子对于这件事是太需要找人倾诉了。
“尚都城风云变幻,我一步一步的深陷其中,已然无法脱身。皇兄他赢了。这便是他要的结果。我不知道他与阿珩说了什么,但他从来都未想过真的要她的命,甚至他也算到到我迟早会知道真相,否则不会留下这么多破绽。对我而言,这便是惩罚。他也想让我尝尝,什么是一步之遥却宛若天涯。一如他自小对于父爱对于皇位的渴望与感受。”.
萧奕峥自嘲一笑,痛苦的摇了摇头。
“我已被困,如此生活,她本就不喜,我又如何可以要她回来?她不想让我知道,有心躲避,我便暂时装不知。”
凌清松沉默不语。
萧奕峥再次甩了甩头,强振作精神又道:“我正打算派暗卫前去护她安全再做打算,便收到了王闯的加急信。王闯在北粟不会坐视不理,他会安排官府之人追查。而阿珩在北粟应是也有庇护,这你知道,相信那边的人也会有所安排。除了谢植,我本打算让远翼也去,但他不知道阿珩还活着,他那个性子不管不顾起来,再节外生枝,便是一发不可收拾,再说他还领着巡防营,不可随意调动。目前不知道究竟是谁掳走了阿珩,是何目的,这是最糟糕的。我是怕朝廷一旦出面,是否会对此时此刻的她更不利。”
“臣请前去北粟。”凌清松道。
萧奕峥锁眉道:“你去,怕也只是心理稍有安慰,于事也终究无多大用。况且,北粟到尚都,路远道长,我虽让谢植回去,何尝不是万一侥幸的安慰,真正指望的还是如今在北粟之人。况且,如今在你身边围绕这么多事,太子少傅的身份,若是去了北粟,朝中之人作何想,裴相做何想,若是再掀起更多的秘密,后果又如何?”
听着萧奕峥的这些顾虑,凌清松心中无奈,缓缓开口,沉声道:“如今看来,陛下已适应天子之责,思量完全,纵横兼顾。先皇没有选错,珩儿也未白付出。”
萧奕峥凝视着他,竟一时分不清他这句话是褒还是贬。
“陛下召见臣,除了想泄火,应是想知道更多事情的来龙去脉吧?”凌清松继续道。
他并未等皇帝的反映,直接道:“我并不知先皇与珩儿有了什么约定。我们收到消息时,珩儿已然身处北粟,而后出关去了西域各国......”
待他将清溪离开的后的行踪简单简单交待完后,看着萧奕峥仍然直直盯着自己想要探究更多的渴望眼神,肃然道:“陛下刚刚有句话说对了,她不愿活在深宫之内,如陛下一般,万事斟酌,不得洒脱,纵然那是万人中央,荣耀至极。”
萧奕峥的眼神一顿,眸
中光亮一瞬熄灭,颓败之色尽显。
凌清松握手一紧,有时候人们不愿面对真言,因为它总是直击要害,不会粉饰太平而给人以不切实际的希望。
“陛下若是要追究我凌家上下隐瞒之罪,臣无话可说。不过,不要牵扯无辜之人,谢植,李涵,江练,皆不知情。此事,本就越少人知道越好。”
萧奕峥惨淡一笑:“终是走到了如今......在你们眼中心中,也只有了陛下二字......”
皇位之上的人,总是称孤道寡,本就如此。
凌清松低头不语,耳边却传来了低沉有力的一句:“不过,我,萧奕峥,不想如此这般下去!”
他忽地抬头,看见萧奕峥目光执着而坚定:“如今这样,不是我想要的。我定会让一切回到我想要的模样。”
这一句让凌清松心惊。
脱口而出问了句:“陛下想要什么?”
萧奕峥却没有回答他。
他走出养心殿,回眸看了看御座之上的人,眉间愁绪却越堆越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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