听闻石生问话,傅则阳在座上反问:“你道他为何道号‘枯竹’?为何以道家之身于青灵竹中参佛教的禅法?又何为叫枯竹禅?”
这几个问题非但石生不知,便是在场如此多千年积修的大佬也无从知晓,实在是枯竹老人修行年限太久,法力又高,他的根底,只有昔年跟他同时代的人和三教中修到极高境界的人才能知道三分,并且也没人敢背后说他的闲话。
石生乖巧跪拜:“弟子不知,还请恩师开示。”
傅则阳说:“人生苦短,道家求长生,红尘苦多,佛家求苦尽。于魔看来,长生者受苦亦多,苦尽者人生亦尽,于有限生中求无限之乐,于无限苦中求有限长生。此三者皆旁门之根,有此根者,未来必结旁门之花,得旁门之果,从根到果,一脉相承,其性不变,因此称作旁门根性。三家有旁门根性,亦有正道根性,旁门根性者,修正法亦得旁门花果,正道根性者,修旁门法亦得正花正果,三教相类,亦复如是。”
石生恍然:“依恩师所言,枯竹前辈是旁门根性,即便给他玄门正宗心法,他亦不能得金仙正果,一样在旁门路上?可是枯竹前辈一千多年道行,法力高绝,神通广大,为何不会知晓此事?从而改变心性呢?”
傅则阳笑道:“本根难移,本性难变,旁门根性见了正法,或是质疑其臆想胡编,或是嗤笑此法愚不可及,或是望洋兴叹不能做到,疑者弃如敝屣,笑者傲慢无视,叹者束之高阁,虽有正法,如同无有。如强修之,虽能得其术而不能得其法,虽能得其法而不能得其道,以旁门之道御正道之法术,无异于三岁孩童舞弄刀剑,终免不了伤人害己。”
石生有点不敢相信:“以枯竹前辈那般心性,还算不得正道根性吗?他见了正法不会疑、笑、叹,他修了玄门正宗之法,难道还会伤人害己吗?”
傅则阳说:“你不知道枯竹道友性情原来有多么偏激,又是何等古怪,比你在幻波池所见卢妪有过之而无不及!千余年来,他的法力修炼越来越高,境界上却怎么都不能突破,有金仙之法力,无金仙之境界,终不能圆满金仙不死不坏之身。”
石生怅然道:“原来如此,那师父可有办法帮帮他么?”
傅则阳说:“道言旁门,佛说外道,旁门亦有门户,外道亦有道路,忽的一日,他在大荒山巅,劈破旁门见月明,见得大道,醒悟自己乃是焦芽败种,无论修炼何法,终不能得成正果,才给自己改以‘枯竹’为号,为了磨练心性,对治偏激,他把本体留在灵竹之中参禅,元神到中土转世,体悟人情冷暖,世态炎凉,又大发慈悲心,广修布施,以慈悲对治嗔慢,如今已经过去了好几百年,他的心情已经平和通透了许多。
只是他法力太高,资格又老,嗔心亦消,慢心难除,境界越高,慢心越盛。要帮他的话也只能由你这无知孩童讲起,若是我说,他必心生不快,复起嗔念,徒生事端。将来等他从旁门转入正道的一刹那,又是慢心急剧增长之时,极易为魔所扰,一个把持不住,便要走火入魔,成为祸乱天下,草菅万灵的大魔头。他自己对此事也已深知,才提前做准备,给了你们天心环,那宝贝正是守护天心,不失人心,以祛魔心之灵物。”
石生恍然大悟:“原来如此!枯竹前辈与我有救护指教之恩,未来他有什么……差遣,我必带着金蝉、瑾鱼二人,全力以赴!”
傅则阳笑道:“他与我也有指点之恩,却不屑我还,只能将来由你们带我还他了。”
他这话不单指石生几人,而是环顾左右,把所有弟子都算在内了。
众弟子连忙同时躬身答应:“弟子谨记!”
傅则阳说:“在离此地万里之外,有一座神剑峰,峰上有一座阿修罗魔宫,宫中住着一位尸毗老人,尸毗老人是阿修罗教主,法力高强,因着昔年一点缘法,三百年前忽然升起向佛之念,这些年都在自修自学,但依然在魔境之中不能突破。当初在大雪山,我曾遇尊胜禅师,说起他跟尸毗老人这段缘分,尊胜禅师留下舍利子,请我带他渡化尸毗。你可愿意替为师去渡化他导归佛门?”
石生诧异:“弟子愿意为师父分忧,只是弟子从未学过佛法,恐怕难当此大任。”
“没有学过佛法,未必所作所为都不合乎佛法,也未必不能令他人去修佛法。况且,你没学过佛法还没学过魔法吗?你不能将他导入佛门还不能将他导入魔门吗?”
石生深吸了口气:“既然这样,弟子勉强一试。”
傅则阳取出一颗青荧荧的宝珠,隔空交给石生:“这是昔年尊胜禅师涅盘以后遗留舍利子,你可戴在身上,藉此缘法,引他入门。”
石生接过舍利子收好,正要起身,又被傅则阳叫住:“你打算如何渡化他?”
石生忖度道:“他是宇宙六怪,魔法高深莫测,我不管使什么花招都会被他轻易识破,任何算计都瞒他不住,索性直接开大门,走大路,找上门去,直到宫殿前面,告诉他尊胜禅师和您的这段因果,教他修佛便是。”
傅则阳大笑道:“你这孩子,虽要直指人心,却不该这样。极乐真人昔年评论宇宙六怪,每个人既然叫一个‘怪’字,那脾气又岂是易与的?稍有不慎,动了他的嗔心,你就要白受许多苦楚了。”他顿了顿,又说,“佛经上记载,善财童子五十三参,拜过五十三位善知识而入法界。你今日也可仿效善财童子,不过无须五十三参,只参此一魔即可。”
石生眉头微蹙:“那尸毗老人有何值得我参?”
“佛法!”傅则阳用手指向他的眉心,“你不是说你没有学过佛法吗?你这就去神剑峰参拜尸毗老人,向他请教佛法,若能从此魔处习得佛门真谛,你二人尽入真流!”
在场众人全都奇怪,石生更是不解,如何从一个天下闻名的大魔头处学习佛法?若是普通的佛门道理也还罢了,若说佛门真谛,普天之下能够懂得的佛门高僧神尼不会超过十位,尸毗老人即便这三百年来改恶相善,弃魔学佛,但都是从人间搜集的经书自修自学,如何能够教导石生佛门真谛?
虽然搞不懂为什么,石生还是腾云离开,下了光明顶,架起遁光直奔东南。
他飞走以后,傅则阳说:“诸位且随我观看,我教下童子拜魔参佛!”
鸠盘婆开口道:“教主可是要施展法术隔空观影?那尸毗老人精擅天视地听之法,神剑峰周围方圆五千里之内如在对面,若用法术窥探恐为他发觉,若是担心石生小友触怒老怪,有什么危险,不若移驾过去,当面观看?”
傅则阳取出一件法宝祭在空中:“不必如此,我有圣人所遗昊天宝镜,他决计发觉不了!”他放出去的正是昊天镜,飞在空中,化作一片直径千余米的巨大光轮,里面金霞翻涌,金花飞舞,落英缤纷,傅则阳伸手一指,镜内陡然一清,显出一座山峰。
那山峰极高极陡,仿佛一柄巨剑倒插进大地之中,周围群山起伏,峰峦叠翠,正是亘古以来人迹罕见的洪荒野地,阿修罗宫正在“剑柄”所在的两端。
在远处的高空往下看,那魔宫仿佛一个袖珍的建筑模型,只有火柴盒般大,实际上却有近千亩方圆,傅则阳没有拉进视角,光明顶上众人全凭各自功力深浅,以发用眼里去看。
只见那魔宫后面,有个类似于花园般的所在,园中奇花异卉之下站着一对少年男女,男的长身玉立,重瞳青衫,容貌英俊,正是妙一真人弟子阮征,女的看相貌要比她小一些,红衣罗裙,美若天仙,一派天真烂漫,此是尸毗老人唯一爱女明珠。
二人坐于花树丛中,明珠满面担忧:“哥哥,你不该来此!当初我爹爹那般折磨你未肯依从,后来我私放你逃走,本拟一刀两断,从此再无瓜葛,这次你来,爹爹以为你回心转意,愿意与我……没想到你奉有师命,要与我只做名色夫妻,我爹爹只当你辱我太甚,焉能容你活命?因爹爹算计最近劫数临头,多为迎接准备,不堪其忧,没工夫管你,才只把你禁在此处,等他腾出手来,不知道会用多么厉害的毒刑对付你呢!”
阮征说:“我这次来也是因为家师算知你爹劫数来临,特来助他渡劫。”
明珠哽咽道:“可能是你师父齐真人自持玄门正宗,言语上有什么轻慢之处,我爹爹心高气傲,咽不下这口气,反动了怒火,这可如何是好?”说着眼泪便像断线珠子一样,扑簌簌地往下滚落,伸手来抓阮征的手。
阮征被她柔软的小手握住,身子像触电般一抖,想要收回,但顿了下,想起来前师父嘱托和自己所发誓言,终于没有躲开,握住明珠双手安慰她:“莫要担忧,我师父已经做了万全的准备,只要你爹爹肯依照昔年所发宏愿,一心向善,皈依佛门,这事肯定能成,非但这次劫数能够轻松度过,还能修证正果!”
明珠哭道:“可是他若度过劫数,再反过来折磨你,那又该怎么办?”
阮征见她梨花带雨,哭得伤心,心中不禁一荡,想要把她拥在怀里,好生安慰,但修炼峨眉派紫青宝箓必须童贞入道,似师父齐漱溟和师娘荀兰因,生过三个孩儿以后,还要再转一世,重新以童贞之身回山修行,虽然九世夫妻,互相扶持,但已经不再行夫妻之事。
他最终只摸了摸明珠的头发,叹息道:“你放心吧,你爹现在偏激嗔恨,待过了这场劫数,转了心性,退了怒火傲慢,会看清很多事情,对于我俩的事也必然不再反对……”
与此同时,魔宫其他地方,有宫女在洒扫,有童子在看炉,有尸毗老人的双胞胎徒弟在修炼道法,有凶恶的魔头在魔牢之中嘶吼咆哮。
光明顶上昊天宝镜是宇宙至宝,越是凝神望得越深,理论上只有功力足够,是能够看到无限远的地方。众人道行有深浅,眼力有强弱,各依能力爱好看自己所能见到的,有的看魔宫美女一颦一笑,有的看宫中陈设灵器古物,有厉害的能够从镜中看到宫中隐形的禁制阵法,功力浅的连魔宫内景都看不到,只能看看神剑峰周边的山峦风水,白云飘荡。
却说石生飞来神剑峰,到宫前报上自家名号,宫中出来一对孪生少年,俱十五六岁左右年纪,各穿一身短装,头上顶着一朵拳头大的金莲花,相貌也颇清修俊美,毫无邪气,似乎早知道石生要来,眼神里充满戒备,将石生引进宫中。
尸毗老人,身材高大,满头银丝梳得一丝不苟笼在头上,用一根碧玉簪子别着,胸前漂浮雪白长髯,身穿大红袍,白袜芒鞋,手里拿着一柄白玉拂尘,于殿上端坐,表情不怒自威,带着一分期盼和三分防备,高高在上地问:“我跟光明教素无往来,听闻他在光明顶上召集万魔,开光明法会,你既是他的传人不在昆仑上听他讲法,来我这里做什么?”
石生见他性情高傲,说出来的话让人很不舒服,心中不禁有气,正想不能弱了自家的气势,打算反驳几句,忽然间想起来时在法会上听师父讲的那些话,竟然福灵心至,行大礼顶足叩拜,然后起身右绕三匝,在尸毗老人动容的眼神中恭声回道:“师父教我如善财童子五十三参一般来参拜前辈,要我向前辈求教佛法,说是只参前辈一人,便抵得过善财五十三参了!弟子听说过一些善财童子的故事,当效法其礼参拜前辈,便如参佛一般!”
先定个小目标,比如1秒记住:书客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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