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五卷 第八章 天下谁敌手(六)
“那个青衣女子走了之后,我呆愣了半晌才清醒过来,只觉得浑身酥软,方才好不容易凝聚的力气早已经消散了,躺在地上根本爬不起来,偏偏手足的伤势又发作起来,我原本也自诩是硬汉子,可是今次却有些支撑不住,苦忍了半天终于呻吟起来。恩人那时正木立在庙门口,听到我的呼痛声转身过来,我见他眉宇间隐隐有疲惫之色,不禁暗自担忧,他老人家是天神一般的人物,和我这个废人不同,若是他就此消沉下去,咱们胡戎两族哪里还有出头之日,想到这里,我也顾不得自己的伤势,急急道:恩人,你的剑伤不要紧么,毕竟是伤了胸口,不如现在就敷药包扎吧,如果不方便的话,就让我来帮忙,我的伤势不要紧的。其实我也知道,恩人的剑伤既然都不流血了,多半没有什么要紧,只是想要用这个借口转移他老人家的心思。
恩人不知道明不明白我的心意,并没有留心自己的伤势,反而将手指搭在我的腕脉上,我知道这是汉人诊病的法子,便一动也不敢动,恩人先是皱了皱眉,然后我便觉得一缕热气沿着我的手臂舒展开来,初时还没有觉得什么,渐渐地便感到浑身暖洋洋的,伤口也不那么疼痛了,也不知道过了多久,恩人才拿开手指,沉声道:却是我的不是,只想着月寒不会伤害观战之人,却忘记了你血气已经亏损,万万受不住我们交手时候的剑气掌风侵袭,如今你的根基已经伤了,需得寻个名医好生调治,否则你性命虽然无恙,却多半要重病一场,躺个三年五载。
我其实有些将信将疑,虽然手足伤势不轻。但是给恩人施治之后,只觉得血脉畅通,神清气爽,并没有什么不妥的感觉,只是我对恩人敬服非常,不愿出言反驳,然而想到我们两个人都身处异族之地,却又忍不住开口劝道:恩人,我的伤势已经到了这个地步,最多就是赔上性命罢了。这也是我害了阿娴的报应,算不得无辜受害,您也受了剑伤,这里毕竟是汉人的地方,若是再遇上几个像青衣姑娘那样的高手该怎么办,您老一个人自然是没有问题地。想要带着我就有些麻烦,不如趁着追兵未到,我们快些返回塞外去吧。
恩人微微一笑,神色间显出几分傲气,淡淡道:这世上又有几个平月寒呢,你放心吧,就是我在中原逗留个一年半载。也无人敢来叨扰的。
说完这番话,恩人便抱着我走出了庙门,也不知道他老人家从那里寻来的一辆马车,虽然破旧不堪,但是那驾车的两匹马却颇为神骏。我躺在车上,恩人他亲自驾车,沿着官道行走。我初时还能辨别方向,隐隐感觉车子是向北去的,后来便觉得困乏,想要酣睡一场,伤口却被颠得十分疼痛,根本无法入眠,只能勉强忍耐。也不知道过了多久。耳边突然传来呼喝叱骂的声响。我想要睁开眼睛,却又无法办到。只是隐约听见风声激荡,还有兵刃坠地的声音,没有多久便销声匿迹。
等我清醒过来的时候,却已经身在蒲坂城内最好的药铺里面,一个须发皆白的老大夫正给我诊脉看病,恩人就坐在窗前地椅子上,只是他已经换上了汉人的衣裳,除了身材高大一些之外,再也看不出他的戎人身份,我心中感激非常,他老人家天神一般的人物,若不是为了带我求医,怎会无缘无故地改换打扮,只凭这一件事,我就报答不完他老人家的恩德。
那个老大夫诊完了脉,拽着胡子道:病人血气受损,又兼急怒攻心,虽然及时得到了救治,却毕竟没有好好调养,已经落下了后患,老夫新近得到个方子,最是适合伤后调养,只要吃个十天半月,就可以无忧了,宣先生,你的伤势虽然不重,却也不妨吃上几副,总归是有些好处地。说罢这个老大夫便落笔如飞,写下了药方,然后又让童子到后面煎药,让我先吃一副药再继续赶路。
那副药果然十分有效,我吃了之后便觉得伤势渐渐减轻,就连断了的腿骨似乎也开始愈合,恩人带着我一路北上,每当经过大些的城镇,就到当地最著名的药铺抓药,顺便将那药方给许多有名的大夫看过,都说是很妥当的方子,君臣相佐,阴阳合济,不论是内伤外伤,都能有所裨益,若非当世神医,是万万开不出这样的方子地。我这才知道恩人因为从未见过那个药方,所以心中有些疑惑,不过我已经吃了七八副药,觉得伤口愈合得很好,并没有什么异样,便劝恩人也吃吃看,虽然他的剑伤已经快要痊愈了,总归是没有坏处的,恩人被我说动,到了下一个镇子,便也开始使用这个方子,果然还不到三天,剑伤就完全愈合了,就连神色也渐渐明润起来,我这才知道原来恩人不仅受过剑伤,之前大概还有过内伤,所以才会这么在意是否使用这个药方。”
杨宁听到此处不觉心中嗟叹,虽然青萍遵守诺言,并没有将明月的身份告诉杨宁,却将自己如何中毒的经过说了一些,即便查干巴拉没有着重点出这一副药方,杨宁也隐约猜出,这多半就是贺楼启中了相思绝毒地主因,只是他虽然对岐黄之道不甚了然,多日来耳濡目染,也是略知一二,一副药方经过许多名医验证,又有查干巴拉作为试药之人,廖水清又是如何独独让贺楼启身中绝毒的呢?更何况贺楼启一路北行,沿途访问名医,即便是廖水清算无遗策,也无法判断出贺楼启到底要见哪位医生,他又是如何将那些医生一一收买,不让他们泄漏实情的呢?
杨宁这里满腹疑惑,查干巴拉已经继续说道:“就这样一路北行,若不是有我拖累,只怕恩人早就出关了,即便如此,也不过花了十五六日就到了雁门关。雁门关是并州有数地军镇,一向重兵把守,和那些松懈的关卡不同,盘查十分严密,轻易不肯放人通行,更何况我和恩人虽然都穿着汉装,容貌上却有些破绽,恩人也还罢了,我却实在难以遮掩过去,凭着恩人的武功,若是想要从城墙越关而出,倒也不难,可是我腿伤未愈,根本无法行走,若是恩人背着我出关的话,接下来就没有了马车代步,我想来想去,都觉得无可奈何,只得听天由命,反正恩人应该不会将我一个人抛下不管。你可知道我们最后是怎样出关的么?”
杨宁瞥了一眼查干巴拉,见他面上隐隐透出得意之色,晒然一笑道:“这有什么难猜,以贺楼前辈那般武功地位,不过是一座小小的关卡,又不是千军万马,只要堂而皇之地说出身份,自然就会被守城的官兵恭送出关。”
查干巴拉闻言只觉好生没趣,胡戎两族与中原世代为仇,彼此攻伐有之,虚以委蛇有之,却从来没有像那次耳闻目睹地一般,镇守雁门关地中原兵将只听见贺楼启的名字便战战兢兢,丝毫不敢违逆,乖乖地打开关门放行,这等荣耀空前绝后,以致他终生不忘,原本想要说出来炫耀一番,却被杨宁随随便便一句话堵了回去,不免有些神色怏怏。
杨宁见状不禁暗自好笑,这个胡人虽然狡诈,却毕竟受眼界所限,不晓得像他与贺楼启这等人物,早已经超越了世俗地限制。贺楼启一路北上,威慑中原群雄,尤其是战胜刀王杨远,逼平岳秋心之后,便已经是名至实归的大宗师,这等人物不是寻常高手名宿可以匹敌的,更别说那些普通的将领士卒,故而在得知贺楼启北返的消息之后,沿途那些官员将领是绝对不敢擅自出手的,唯恐招惹来一场血雨腥风,只要能将这般煞神送出疆界,哪里还顾得上什么汉戎之别,颜面攸关,就是给上面知道,也不会怪罪他们玩忽职守。其实别说是四大宗师之首的贺楼启,就是自己这样原本籍籍无名的小子能够在江南横行无忌,也是因为自己第一次出手便逼退了颜紫霜,人人都将自己当成和翠湖仙子并驾齐驱的高手,这才不敢为难,否则难道各地的官兵和地头蛇都是酒囊饭袋,他们对自己的行踪当真一无所知么,不过是睁一只眼闭一只眼罢了。当然,这样的情形并不是一成不变的,如果贺楼启率兵南下,即便知道他是无可抵御的大宗师,那些守关的将领士卒也不会拱手相送,而一旦江宁唐家下定了决心要铲除自己,那些在新亭围剿自己的将士,可也没有怕死后退的。只是这些约定俗成的规则查干巴拉是万万不会理解的,杨宁也无心和他说明,只是淡定自若地等他冷静下来,想来查干巴拉这样城府深沉的人物,也不会长久沉湎于遥远的往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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