黄昏的气息逐渐变浓。左边夕阳照射下的小小的安宁的是伯延小镇,右边是一片宽广的甘蔗地。正前方是通向远方的农道。
一个衣衫简陋的女孩在大步跑着。
她一边嚎啕大哭,一边奔跑在灰尘四起的农道上。
“妈妈别走!妈妈,妈妈!妈妈别走……”
那声音汇入柔和而凄切的暮霭中,撕心裂肺,惨不可闻。
而女孩一直追赶的那辆白色面包车,一秒钟都不曾停下。
就在女孩摔倒在地的那一刻,白色面包车跳下了一个女人,从地上滚了几圈后,好像感觉不到痛似的,马上爬起来,奋力往回跑。
“欣欣,欣欣,妈妈不走,不走,欣欣……”
女孩在看见妈妈的瞬间,重新站了起来,大步奔向妈妈。
终于,走近了,手够到了。女人不知哪来的力气一把抱起了女儿。母女俩紧紧相拥在一起,失声痛哭。
就在这时,一帮人从后方汹涌而至。
“臭娘们,放下我孙女!放下她,我打死你……”
另一边,面包车上的几个男人也下来了。
“你们敢动我姐一根头发,我杀了你们!”
女人箍紧女儿,哭着喊着说不要。
女孩却这时挣扎下来了,她握紧妈妈的手,大步跑进路旁的甘蔗地。母女俩朝甘蔗地深处奔去。
“别跑!快,分散,拦住他们……”
“姐!姐……”
“欣欣,回来……”
夕阳渐渐朝山那边沉落,鲜绿甘油的甘蔗地好像惹上了一窝蛇虫鼠蚁那般,喧嚣,纷扰,再怎么咀嚼也只是一地烂渣,尝不到甘甜。
“咔!”导演扬起手,刚喊出这么一声,周围工作人员瞬间鼓起掌来。争取在落日之前,三条过的计划,因为演员们发挥极好,一条便过了。
经纪人抱住药箱,和助理们纷纷奔向惠乔。惠乔似乎还未从未在角色里走出来,眼睛红红的,一直抱住演她女儿的小演员不放。
导演也走了过去,询问两人是否摔伤了。
从《启程》的首映礼离开,童乐在下午五点半到了电影《天黑以后》的拍摄场地,他把车停在空地,跟片场保安打过招呼后,沿着小道朝剧组走去。
还未走近,童乐便看见女儿坐在惠乔腿上,有几个演员蹲在她身前,不知在跟她聊什么,笑成一片。这就是他女儿,走到哪里,都能迅速适应环境,与周围打成一片。
童之好自小热爱表演,童家人对于她不曾限制过什么,只要她喜欢的,想做的都鼓励她去尝试。她首次“触电”始于四岁,当时童乐的朋友韩致导演的一部电影需要小演员,4岁的童之好就被相中了,从而进入演艺圈,活跃于大银幕小荧屏,到现在已经是崭露头角,手握新人大奖的小演员了。
惠乔从歌手转型为演员后,便以艺人工作室的形式签约于童乐成立的时遇影视传媒公司,十多年来早已反摸滚爬地成为影视圈影后级实力派著名女演员。
《天黑以后》已经是惠乔和童之好的二度合作。又因惠乔和童之好父亲曾是彼此初恋这条陈年老新闻又被媒体添油加醋地翻开报道后,电影备案到开机,一直备受外界关注。
是导演先看到童乐的。
“阿乐。”
周商虽比童乐大八岁,两人却是认识了十几年的老朋友。童乐过去和他简单聊了几句后,两人一同从录像机里看了一遍刚才拍的镜头。
“一条过,一下就入戏了,可以啊,这丫头……”周商边看边说。
虽然知道摔是必定情节,看到女儿摔倒的那一幕,童乐仍忍不住皱了眉,握了握周商的肩膀,便站直身子走向女儿。
“心疼了……”导演助理不禁轻笑道。
周商吸着香烟,眯着眼睛,低沉道:“这一个就是两个,不往死里疼还能怎么办?”
助理听懂了话中意,说:“近几年他投资拍的电影,全国各地上映,片头片尾都被承包了,也不见半点风声啊,是鬼也总得报个梦吧……”
周商斜眸看助理,慢慢地吐出烟圈:“这话在我面前说一次就够了,再多说一字就欠了……”助理立马闭上嘴巴子。
惠乔老早就看见童乐了,看他走近就笑了:“来了?”
“嗯。”
童乐来到两人近前,低头看着女儿。童之好仰头看着爸爸,开始表情有点蒙,看清楚后,又马上要哭出来了。
童乐从惠乔腿上抱起女儿。
“你来看我了?”童之好的声音齆齆的。
“不是你要我来的吗?”
“那你看见了?”
“看见什么?”
“拍戏啊。”
童之好从来不准家人们来现场看她拍戏,她会害羞,播出来时又一个一个地追问她演得好不好?答案一定是要肯定的,哪个逗她,说一句不知道,她立马生气。
童乐空出一手看了看女儿磨损了皮的手掌,吻在她手心上,而后抬眼看她:“拍完了吗?”
小姑娘可能是疼的,又或者是想爸爸了,确定爸爸没有看到她演戏后,立马抱住他脖子,埋脸在他肩膀上又哭了。
童乐抱她更牢了些,“可以回家了吗?”
“嗯。”
“你还好吧?”童乐看着惠乔问道。
惠乔坐在休息椅上,一直微微带笑地看着他们父女互动,突然听到他的问话,愣了愣知道他是在关心她脸上的擦伤,嘴角笑意瞬间凝聚到眉心皱褶处:“挺疼的。”
童乐也不知道说什么了。似乎连一句“下次小心点”都是废话。
惠乔在他的沉默下,又笑了,用轻快的语调说:“回去吧,我也要收工了。”
童乐点了点头,又对女儿说:“跟阿姨说再见。”
童之好转头看着惠乔,一边挥手一边说:“乔妈妈再见,回家洗澡了,记得让陈姐姐帮你涂药。”
惠乔笑着站起身,凑过去在童之好脸上吻了一下,“知道了。”
童之好也回吻一下惠乔,再度告别。
童乐抱着女儿,转身朝前走,走出几步又回头说:“乔乔。”
惠乔站在渐暗的暮色里,回望着他。她四十多了,如何保养得宜,终归不小了,戏剧人生有多丰富多彩,千变万化,最终现实才是真实。事业金钱,名望地位,她都有了。唯有一份真实,至今没有人替她担起。
惠乔明白,她也知道童乐想对她说的就是这些。
可是她不想听他说。回到几年前,她还是想对他说一句,如果我是童太太,该有多好。
现在不那么想了,或许是想清楚了。没有如果。他就是她这辈子唯一的遗憾。
所以,她不要听。
惠乔露出笑容,又朝他们挥了挥手:“走吧。”
童乐似乎懂了,他安静了,点了点头,转身离去。
风如刷毛般肆意吹动,杂草迎风摇摆。童之好理了理被风吹乱的头发,瞥见身后方的影子,她高过了爸爸。
“爸爸,我是不是又高了?”
“嗯。”
童之好笑了:“那你多抱我,再过两年,我长大个了,你就抱不了,会被人笑的。”
她今年十岁,一米四了,却有点偏瘦,怎么看都是小孩子,再过两年,十年,她也依然是小孩。童乐在女儿脸上亲了亲他,柔声道:“可以背。”
童之好眼睛明亮好看,声音软软糯糯:“长到跟妈妈一样高也要背,姐姐回来了也要背……”
苍茫的暮色从四面八方弥漫开来,童乐的眼睛像水墨画般,在迟暮中更显漆黑,深邃。他露出苦笑,淡淡地嗯了一声。
“疼不疼?”
童之好重新把脑袋埋在父亲的脖子上:“疼。”
童乐吻着她脑袋:“为什么不戴护膝?”
“戴护膝不好跑,不真实。导演就帮我贴了点纱布。乔妈妈更疼,从车上跳下来,滚了几圈,身上也肯定伤了……”
回到车上,车子开了没多久,童之好可能太累,沉沉入睡了。遇上红灯后,童乐把副驾座的靠背调低了,使她睡眠的姿势更加舒适。
到家后,把车驶进车库,看到父母站在院子里等待,应该也是刚回来的。停好车后,童乐下车,把女儿从车里抱出来,走向父母。
童父去年退休后,并未就此安享晚年,而是当起妻子的半个私人秘书,陪她上班,陪她应酬,形影不离,也算是弥补了年轻时在各自领域拼搏而失去的陪伴。
童父从儿子手里抱过孙女。童之好睡得很沉,毫无知觉。
童母先是嫌弃一番孙女身上破破烂烂的衣服,像个没爹妈的孩子。童乐说这是剧组的衣服,她在戏里就是没爹妈的孩子。童母似乎噎了一下,又看到孙女身上的摔伤,立马心痛,念个不停。连童父都皱了眉。
童父童母对于这对龙凤胎孙子孙女可谓是宠爱到无以复加,甚至比他们父母做得更好。孙女走丢后,儿子和儿媳妇几度被逼到了死角,那么两个小的呢,他们怎么办?放任不管,全家人一起跌入一个悲剧漩涡里,苟且偷生吗?不。
这个家不止是一个人的家。
孩子倒下了,父母不能倒下。
因而,这些年,二老相比追逐孙女,更多的是做好后盾,用尽心机养育两个小的。痛失一个的痛苦,两个的崩溃,不应是第三个,第四个不配拥有幸福的理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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