此时已近傍晚时分,皇城之外,少有行人,出现在皇城下的韩昌黎,当即引起了守卫的神策军注意。
领头的将领带着几名神策军走出了皇城,远远地瞧清楚了韩昌黎的身份,急忙往前,靠近到了韩昌黎的身边,躬身道:“韩大人。”
“嗯。”韩昌黎将目光从那具悬挂着的尸体上偏移,落在了神策军将领的脸上,轻轻点头示意,他是读书人,礼数做得自然极好。
就算是失势的韩昌黎,也终究是翰林院大学士,不是他们这些普通的神策军,都能够招惹的存在。
整个帝都城里,能够奈何得了他韩昌黎的,也就天子陛下和卫国公二人,或者还有“三公子”,可李三胖一直把韩昌黎当成了自己的好兄弟。
神策军将领并没有离去,而是守卫在了一侧,倘若韩昌黎真要做些出格的事情,他们肯定是要拦下的。
他们分得清孰轻孰重,得罪了此时的韩昌黎,顶多承受一些怒火,脑袋还在。要是真让韩昌黎胡作非为,那他们的脑袋,可就得搬家了。
“韩大人若是没有什么要紧事情,还请尽快离去。”守卫将领好言相劝道。
“呼。”韩昌黎深呼吸一口,目光从神策军将领的身上移开,再次缓缓放在了悬挂的尸体上,他的拳头紧握,是为那位读书人鸣不平。
“人们所知的宰相李林甫呀,是个奸臣,为了权利,不择手段,谁敢得罪他,只有一个结果,家破人亡!”韩昌黎将紧握的双拳背在了身后,昂头说道。
守卫的神策军,左右对望,听得不太明白。
“郁郁而终的严大人,枯坐死在诏狱的张大人,都是死在了他李林甫的手底下,无可厚非,他李林甫确实是个实打实的大奸臣。”
韩昌黎的话音不低,传出了很远,皇城之上,很多人探出脑袋来,向着皇城下望下来。
他的话,不是对这些神策军说的,是对那具尸体而言,说着只有他能听到的话,他韩昌黎讲给他李林甫听的话。
他的话音不止,他要对他说的话,很多很多,整个帝都城,没有人敢为他李林甫鸣不平,他韩昌黎敢,不是因为他是翰林院的大学士,仅仅因为他是一介书生。
“可我大唐如今吏律,十条有九条出自他李林甫之口,有他李林甫在位,我大唐之内,无有小人横行,无有奸贼出户,无有逆流乱朝纲。”
“庙堂党政,若不是他已经年迈,便没有顺势上位的卫国公,没有早年的长乐门之变,没有如今让天子陛下不问朝纲的贵妃娘娘。”
话到此处,满城上下,皆是神色剧变,没有人能想到,这话会出自他韩昌黎之口,就在皇城之外,当着数不清的神策军侃侃而谈。
站在韩昌黎身前的神策军将领,伸手哆哆嗦嗦地扶在了腰际上的制式横刀刀鞘上,吞咽了两口唾沫,这才敢开口低声劝住:“韩大人,您还是趁早离去吧,再这么说下去,可是掉脑袋的事情。”
韩昌黎转身,对着神策军将领微微躬身,依旧不曾离去,他还望着城头,望着那具尸体,那是李林甫呀,营造了如今大唐盛世的宰相大人。
“有他李林甫在位,我大唐数十年来,国泰民安,百姓安居乐业,遍观大唐境内,无不是一片繁荣昌盛,我大唐国库充盈,大唐将士,便无一不受其禄。”
“有他李林甫在位,突厥蛮子十数年不曾再入中土,突厥蛮子、吐蕃、百济,甚至再往西行,皆奉大唐天子陛下‘天可汗’,年年入我朝朝贡。”
“有西洋人,有扶桑人,有昆仑人,皆以能入大唐疆土为生而自豪。”
“有他李林甫在位,别说一个胡蛮狗,就是全天下都是胡蛮狗,谁又敢反?”
无人应答,因为韩昌黎所言,句句为真,大唐境内,无人不知,又无人不晓,可敢把这些话,说出口的,唯有他韩昌黎,也只有他韩昌黎。
神策军大统领曹阿奎,已经站在了皇城之上,眯着眼睛,将手中的长枪立在身前。
整个皇城四周,除了簌簌风声,再无其他声响。
韩昌黎往前两步,双手已经抱在胸前,他抖了抖衣衫,对着那具尸体行礼:“今日,有我韩昌黎,仍记得你宰相李林甫之功劳。哪怕全大唐没有人敢为你发声,我韩昌黎敢,便在今日,冒死为你而言!”
说着,韩昌黎鞠躬,是行礼,礼毕,抬头,不再言语。
已经有很多听到此间动静的朝中大臣,来到了皇城之外,他们依旧坐在马车之上,不敢露面,他们不是韩昌黎,他们的身后,没有杜书圣。
“啪啪!”有人在城头上鼓掌,是一个跟韩昌黎年岁相差无几的年轻人,年轻人目光落下,笑着望向了韩昌黎,他的嘴角扬起,没有说话。
“恭迎太子殿下!”
神策军尽皆跪倒一片,齐声呵道。
太子无权,也终究还是太子,未来的储君,哪怕这辈子只能是太子,也是当今天子的儿子,便是站在他们的头顶上,是他们神策军必须要守护的人。
韩昌黎的目光没有落在城头上的太子身上,更没有跪地行礼,他依旧双手抱拳,放在胸前,凝望着李林甫的尸体。
风吹起了他的衣角,他巍然不动,就是站在皇城前的一座泰山,他举手便是高歌:“臣,翰林院大学士韩昌黎,愿请天子陛下,赦免李林甫之罪!”
依旧无人应答,只有韩昌黎两袖飘摇,跪倒在地。
“他的罪,是谋反之罪,无从赦免。”太子扬手说道。
韩昌黎跪地不起,没有答话。
皇城之中,想来天子陛下,已经听闻了此间之事,却没有一个宦官前来通禀,不论是应付他韩昌黎,还是要治他韩昌黎的罪。
想来天子陛下,也不想理会这种让他都焦头烂额的事情。
去年刚刚步入的朝堂的韩昌黎,是天子陛下眼中的又一个“杜书圣”,是大唐未来的希望。
犹如当年的杜书圣,韩昌黎依旧只是个耿直的书生,不懂那些庙堂权术,天子便不能怪罪,因为,他韩昌黎真真实实是杜书圣的弟子。
就算是他天子陛下,依旧得罪不起。
但总有人会为天子陛下出头,就比如如今站在城头之上的太子殿下,这种让已经权倾朝野的卫国公,都不敢去面对的事情,太子殿下,便被推到在最前面。
大唐可以没有这个太子,天子陛下不止太子这一个儿子,可大唐应当有天子。
太子殿下的目光,越来越寒冷,他将拳头重重地砸在了城头之上,神策军已经起身,不敢近前。
有两人出现在了朱雀大街尽头,是在韩昌黎的身后。
“韩昌黎,我且问你,如果现在颜姑娘在你的面前,你可愿意娶她为妻?”太子缓缓说道,可明显他没有那种等待韩昌黎回答的耐心。
“不能并做一谈,而且,我韩昌黎此生,非李悦彤不娶!”韩昌黎缓缓抬头,然后起身,他知道,今天不会有天子陛下前来,那么就如同之前所想,今日他会死在皇城之外。
他今日拜访了孟东野,拜访了李三胖,拜访了颜令宾,也拜访了郭小九,他就算是死,也死而无憾!
“可以并做一谈,你若愿娶她,你今日可以走,你没有选择娶她,呵,呵~……”
太子殿下冷笑不已,没有再往下说,他已经做出了这个全大唐都没有几个人敢做的决定,他要让韩昌黎今天死在皇城之外,哪怕之后他也会死。
可在太子的眼中,这一切都是值得的,因为韩昌黎必死无疑,他却未必真的会死。但太子的位置,肯定保不住了,他依旧不怕。
如今的太子,和一个废人有什么两样?不当也罢!
出现在韩昌黎身后的两人,在太子殿下的眼神会意下,目光落在了韩昌黎的身上。酒三两执扇前行,诗两行坐地扶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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