降龙歌

第一卷 东有客星来 第六十一章 危墙高百尺,不可摘星辰(三)

    
    赵将军的临时中军帐实在是简陋得可以,四面的砖墙刚砌好、还没有挂上灰,往上的楼梯只修到一半、在齐人高的位置便不再往上,墙和楼梯都才修好半截,屋顶自然是没有的,只是为了遮风挡雨,才在顶上张开一块黑绿色的油布,四边都用砖头压住。
    屋子内部的陈设倒是还可以,因为这都是从赵将军真正的中军帐里搬过来的。只是放在这徒有四壁的陋室里,再气派的家具也不气派了。
    说来奇怪,帐篷五面都是油布不显得寒酸,这间屋只有一面是油布、其余四面都是实实在在的砖墙,倒显得寒酸。如此看来,比起质量,俗人的眼光更在意统一,所谓马粪皮面光,只要严丝合缝、没毛没糙,大抵都是看得过眼的。
    贪灵军计划在这段墙上修建七幢楼,一座城楼、两座望塔、四座箭楼。赵将军所在的这徒有四壁的陋室便是其中最大、最坚固、最中央的那一座城楼、的第一层。
    时候已经过了酉初,两个士兵为赵将军和他的三个客人端来果腹的饭食。
    说果腹是因为这样的食物的确只能满足腹之需、而不能满足口之欲,两个士兵一共进来了两次,分别端进来四碗小米粥、一盘馒头和两碟咸菜,那两碟咸菜是一般的漆黑,杨还锋用筷子撩拨撩拨才看出来,这两碟不是同一种。
    “赵伯,小侄从市洲大老远给你搬救兵来了,你就犒劳我这个?”说着他夹起一粒漆黑的豆豉,举到面前摇晃两下,最后兴味索然地投进嘴里。
    唔……
    豆豉入口,杨还锋脸上的表情登时僵住,整张脸随即皱作一团,忙不迭将口中才嚼了一下的豆豉连唾沫吐到地上。
    “咸!”他眼中怨毒地瞟向赵陀,伸手忙去够那装着小米粥的土碗,捧起往嘴里便是一灌——
    哐!
    粥碗脱手,摔回到桌上,浪出些粥来。杨还锋大张着嘴、舌头吐着,一只手不停地往里面扇着风。
    “赵伯你故意整我呢!”嘴中的疼痛缓解些,杨还锋怨道。
    赵陀笑笑,伸手指着桌上的馒头道:“要不你再试试这个?”
    杨还锋闻言,狐疑地盯着他,一只手畏畏缩缩地伸向桌子正中央的盘子,抓起其中一个灰灰小小的。
    “这颜色不太对……”一盘的馒头都是这般颜色,杨还锋没得选。
    “你尝一口。”赵陀抬抬下巴,眯眼道。
    杨还锋不知道赵陀打的什么主意,他知道的是这桌上只有三样东西,咸菜咸、小米粥烫,而他现在饿得发慌,这馒头是眼下唯一的希望。
    如此想着,拿馒头的手一点点凑近嘴边,直到那又冷又硬的触感抵达唇间。
    杨还锋张开嘴,试着咬了咬,因为有了之前的教训,他只是浅尝辄止,只是如此便已经知道,这馒头、也是不能吃的,
    “赵伯,你别拿石头来骗我。”杨还锋将手中的馒头放下,申诉道。
    赵陀笑着也从桌子中央的盘中拿了一个馒头,将之伸进面前的粥碗里。
    馒头个头小,粥碗碗口大,小米粥原本只装到一半,现将馒头整个都没进去,便刚刚到碗沿、刚刚不漫出来。
    待馒头在粥里泡够了,赵陀开口道:“这粥是用来泡馒头的,咸菜是用来佐粥的。”说着他夹起一撮梅干菜,拌进粥里,一口馒头一口粥吃起来。
    另三人见了,也有样学样地拿个馒头按进粥碗里,,静静等候着。
    赵陀吃了一阵,将剩下的手捏着的一小块儿馒头丢进剩下一层薄底的小米粥里,用舌头清理清理口腔,开口道——
    “馒头冷、馒头硬,小米粥稀、小米粥烫,咸菜咸、馒头和小米粥都没味道。你说万事万物不都讲个互补的道理。”
    他说这话没有冲着杨还锋,而是恳切地盯着查留儿讲的,这个比喻打得实在生硬,查司令也尴尬得一时说不出话来。
    “这就是赵伯你给咱们吃糠咽菜的道理?”杨还锋不知是要打圆场还是有感而发,冷嘲热讽地问道。
    “那倒不是,”赵陀摇头笑道,“款待你们吃糠咽菜,是因为眼下义军只有糠菜可吃。”
    “还是叫我的人把船上的酒肉搬些来……”查留儿身子前倾、提议道。
    “欸——,”赵陀摆摆手,“哪有要客人自带酒菜的道理。”
    “也没有哪儿有叫人吃糠咽菜的道理啊。”杨还锋毫不给既是自己长官、又是自己长辈的赵将军面子,哂笑道。
    赵陀闻言一时说不出话来,他倒不是执念与尊卑长幼、也并非要避讳军中粮草短缺的事实,只是当着盟友的面,不想这般难堪。
    杨还锋可倒好,人市洲过来的舰队司令都没说什么,窗户纸尽叫他一个自己人戳破了。
    “我去拿吧。”
    杨还锋不顾赵将军满脸的难色,后推凳子站起身来,说道。
    赵陀伸手要拉他,对面的查留儿则是挥挥手,脸上是好说话的微笑。
    “赵将军,还锋兄弟跟巨子谈的时候也说过巷山尾驻军的粮草问题,只是我几百水兵加此处几百将士的口粮,我从于扈运来的,足够撑一个月了。”
    赵陀闻言也只好收起手,坐回凳子上去。
    没了阻拦,杨还锋才要出门,门却先被一神色慌张的士兵推开——
    “赵将军,不好了,”他三步作两步冲到赵陀跟前,顾不得礼数,手撑着膝盖,气喘吁吁道,“主城传来消息,黑龙来袭,大火连烧三日,死伤惨重……”
    黑龙……
    是黑鳞白须、降下雷劫连毁白鹤与龙桥两城的那条吗?
    在场唯有蔡环是亲眼见过黑龙灾象的,彼时她身在寺外,那恶龙只在云中一现、一现便又隐入云中、一现便降下天火熊熊。
    只是那火虽猛、虽烈、虽势不可当,却也只是烧在龙桥的天道寺中,水浇不灭、风吹不熄,但囿于寺院之中,烧无可烧时便不再烧了。
    三天三夜,能让那样猛烈的火烧三天三夜,大概是整座城都化作它的食粮了吧。蔡环想都不敢想,那是怎样的炼狱图景。
    然而对于没有亲眼见过那黑龙凶相的人来说,这番话实在是没有多少实感,同样是“大火连烧三日,死伤惨重”,如若加在前面的不是“黑龙来袭”,而是“大军破城”或是“妖道炼阵”,他们许还不会这般错愕。
    “侯爷呢,贪灵侯如何了?”赵陀抓着士兵的肩膀、神色凝重地问道。
    士兵头低得不能再低,吞吐道:“侯……侯爷他……黑龙便是在侯爷领三军誓师的时候袭击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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