五分钟前。
“我在这里不是很正常么?”宋宋抿嘴挑衅地笑,“郁延和我的关系,你们不是都知道的嘛。”
但九点头:“郁延告诉过我,你是世交家的女儿。至于其他的,没听他提起过。”
宋宋脸色一白。她握着手,长指甲刺进肉里,尖锐地疼:“说没说都是一样的。反正郁延是不会离开我的。”
“郁延不会离开你,不是因为喜欢你,而是因为他觉得内疚。你们已经在一起相处十几年,他现在不喜欢你,将来更不会。”但九看着她手臂上的那块伤疤,“说真的,这样的疤痕,随便找家靠谱点的医院都能弄掉吧。但是你没有。你就是想利用这点,好死死绑住郁延。在这当中,你一点都没有考虑过郁延的感受。他忙着内疚,忙着替你收拾烂摊子,哪还有时间和心情喜欢你。”
宋宋咬着下唇,眼睛盯牢但九,身体微微发抖。
啪。一声响亮的脆响。但九被打得歪过头。脸颊那里火辣辣一片。
宋宋喘着粗气,语气和眼神都狠狠的:“你算什么,我和郁延的事,轮得到你来插嘴!”
但九低着头无奈地笑。看来跟这家伙是不能好好说话了。她抬起脸,迅速还了一耳光过去。
郁延拉开门,正好把这一幕看进眼里。上一秒还怒气冲冲的宋宋立即捂着脸哭出声。跄踉两步扑进郁延怀里,哭得上气不接下气。
但九想,这演技不去演戏真是可惜了。
她没有回答郁延,也没有转过脸去看他。
“等我一下。”郁延丢下这句。然后铁门咣当一声关上了。
但九在原地站了几秒钟,然后沿着主干路往外走。她没想到黄南他们会把她拉到郊区来。手机没拿,钱包也没带,也就口袋里还有几十块零钱。
也不知道这里到最近的公交站台要走多久。
她想到那个搁在台阶上的保温盒,不由地想笑。今天黄南弄的这一出,无非是想让她和郁延缓和关系。然而最后却变成这样。
天黑得快,她靠着路边走,渐渐加快脚步。刚拐过一个路口,身后传来急促的脚步声。她诧异地回过头。
郁延脸上的怒气和那晚如出一辙:“我不是让你等我么。”
但九挠挠头:“啊?我没听到。”其实是听见了。她以为他要来兴师问罪的,所以提前开溜了。
“你现在要去哪。天都快要黑了,这里经过的人车又少,你都不知道怕的吗?”还是一样凶巴巴的样子。
Ryan说过,这家伙曾经在深夜里,不停地打她电话,不停地找她。他还说,这家伙情商低,嘴巴笨,越是关心,就越不会表达。
但九突然地,很想跟他解释一下刚才发生的事情。
她仰起脸,认真看着他:“是宋宋先打我的。”
郁延沉默了几秒,低低开口:“我知道。我知道你不会无缘无故那样的。”他皱着眉看她的脸,“跟我回去,我拿冰袋给你消肿。”
但九抿着嘴笑了。她踮起脚,攀住郁延的肩膀,轻轻地吻了上去。
回到家已经夜里七八点。但九解开安全带,跟郁延说了声谢谢。她要推开车门,郁延却拉住她的手:“宋宋明年就会去美国。所以剩下的这几个月……”
但九以为他会说“你就忍耐一下”之类的话。
但是他说:“你就待在我身边。有我在,宋宋不敢乱来。”
她一愣。然后就扑哧一声笑了:“好。”
黄南帮郁延拿下了G家的高定男装代言。第二天就要飞北京拍平面宣传照,跟着还有一系列的品牌活动。来接机的粉丝依然汹涌热情,再加上黄娜之前联系好的几家媒体,更是寸步难行。高意在前面开路,但九和大宇在两侧维持秩序。熙熙攘攘的人声里,居然还有两三声在叫凌染的。但九抬起头,小女生就举着手机相机对她一阵狂拍。
郁延的视线有意无意地掠过但九。黄南也顺着声音看了过去。但九今天把头发梳起来,扎了个圆圆的丸子头,脸盘小巧又清秀。黄南感慨,先前陆陆续续招过几个助理,最后都受不住郁延的低气压,没过实习期就跑了。好容易来了个能让郁延认可的,可不能再让她跑了。
郁延几乎在棚里拍了一整天,转天一早还得起床弄妆发,去CBD的新店剪彩。收工回酒店的时候天已经全黑。但九最后一个上的车,黄南他们坐在后排商量明天的妆和衣服,就只有郁延的旁边还空着一个位置。她犹豫了一下,坐到他旁边。
等红灯的时候,大宇抛过来一样东西。瓶装的牛奶,还温热着。但九握在手里,笑着跟他说谢谢。她这次复工之后,跟大宇变得亲近不少。大宇是退役的特种兵,最擅长近距离格斗。没事的时候但九就和他比划两下。他们是一起打过架的关系,又都是直来直往的性子,所以很能聊得来。
她小口啜着牛奶,和大宇有一搭没一搭地说着话,又登陆上微博账号,选一张花絮照发出去。是张休息间歇,郁延低头整理袖口的照片。灯光勾勒出清晰深邃的五官,俊美非常。
这条微博发出去没几分钟,点赞数已经快破万。但九正翻着评论,屏幕中间突然跳出来一条信息。
郁延发过来的。
“不要喝牛奶,不要说话。我不喜欢。”
但九转过脸。郁延蹙着好看的眉,眼底都是怒气。她抬头看一眼驾驶座上大宇,顿时懂了。这条信息应该翻译成:不要喝大宇给的牛奶。不要和大宇说话。我不喜欢。
她冲他笑,握他的手,和他十指相扣。郁延一愣,别扭地侧过脸。他似乎是脸红了。
这样忙着就到了年底。再回到A城,就是参加公司的年终酒会。这种场合当然排不到但九,她也乐得偷半天空闲,正好可以回家陪爸妈吃饭。她在外面打完电话再回到化妆室,黄南他们都不见了,就只剩郁延在里头。
“他们人呢?”但九不解地问。
郁延垂着脸:“过来。”
她走过去。郁延穿着黑色的西装,头发染成棕栗色,前额稍长的头发垂下来,浅浅遮住眉角。他把她抱到化妆台上,额头抵着她的额头,瞳仁里映着她的脸:“我不想去酒会。”
但九捧住他的脸,柔声说:“今天不光是盛天的高管股东,在柏林得了金熊奖的周导演也会到场。他现在是国内炙手可热的导演,借着这次机会认识一下总是好的。所以你是一定要去的。”
郁延不满:“你说话越来越像黄南了。”
但九忍住笑意:“我们都是一样为你好嘛。你先放我下来,让别人看到就不好了。”
“看到又有什么关系。”郁延深深地看她,“你就是我的女朋友啊。”
当然有关系。不过但九也不想破坏这一刻的气氛。她环着他的肩,两个人安静地接吻。
他们都没有注意到,化妆室的门轻轻启开了一条缝。
她已经有两个多月没回家。爸妈都说她瘦了,一个劲往她碗里夹菜。看她吃得欢,凌妈又是满足又是感慨,悄悄地背过身抹眼泪。但九知道她又想秦楚了,于是赶紧宽慰她:秦楚刚刚发行个人EP,要去好几个城市跑宣传,现在应该是忙得不得了。
“等这阵过了,我就打电话给他。他其实也想来家看看的,就是比赛之后一直忙着,抽不出空。”但九冲妈妈挤挤眼睛,“妈妈你不知道,秦楚现在人气可高啦。走到哪都有一堆小女生喊着要做他女朋友的。她们可都争着要当您的未来儿媳妇呢。”
妈妈拍了她一巴掌,转悲为喜。但九装模作样地歪倒。一家三口笑作一团。
夜渐深,但九窝在被子里睡得迷迷糊糊。手机突兀地响起来。她揉着眼睛拿过来。来电显示是秦楚。
睡意瞬时间都没了。她按下接听键:“秦楚?”
“嗯。”
“你在哪?”
秦楚没有回答。电话那头只有轻浅的呼吸声。
但九突然意识到了什么,她套上拖鞋就往外跑。出了楼道口果然就看见一道颀长的身影。
秦楚穿着黑色的大衣,头发剪得短短的,露出额头和眉毛。他就站在那里,弯着唇,对她温和地笑。
他看起来更瘦了。但九拉他去家里,他伸出长臂勾住她的肩,把她揽进怀里:“怎么穿着睡衣就跑出来了?天这么凉呢。”
但九推拒着,却闻到一股淡淡的血腥味。她皱眉:“你去哪里了?”
约莫过了几分钟,秦楚才低低回答:“我堵了赵业白,揍了他一顿。”
之前一直忙着比赛和录歌,他是最近几天才从经纪人那里拿回手机,也是今天上午才知道赵业白劈腿的事情。
“小时候都是你在保护我。现在你被欺负了,我当然要替你出头。”他顿了顿,换了轻松的语调说,“毕竟我是你弟弟嘛。”
但九要检查他的伤口,他抱着她不让她动:“没事的。我待会就要赶回去,就不去家里了。你替我跟妈还有,还有凌叔叔问声好。”
“跨年那天我要在电视台录制节目。所以凌染,”他在她耳边轻声说,“我来就是想提前跟你说一声。”
“新年快乐。”
……
黄南手头上压了好几个剧本。各种题材类型的都有,故事大多没什么看头,主要就是靠主演阵容博噱头。这种戏演起来轻松,观众接受度高,票房和收视率也不会差到哪去。但要说到磨练演技拿金像奖,那就根本边都沾不上。
这段时间她只安排郁延上了两个访谈节目。半个月之后,她把周导新电影的剧本拿给郁延。
但九和高意默默献上膝盖。
电影讲述了民国时期心意拳传人的故事。年后开拍。公司给郁延请了老师密集训练。郁延忙着习练和挨打,但九忙着看他挨打,这样不知不觉间,除夕就要到了。
郁延要去家庭聚会。他感冒了,但九走前摸他的额头,还有点发烫。她不放心,打电话给他。他的声音透过话筒传过来,带了明显的鼻音:“没事的。我待会就回去了。这里太吵,要不是拗不过老爷子,我才不会来。”他的语气变得愉快起来,“我跟老爷子说了我们的事,他很开心,还说想见见你。”
凌爸已经在摆桌。但九说了句好,再叮嘱两句吃药休息就挂了电话。
快十一点的时候但九收到郁延的信息。他到家了,但身体似乎很不舒服的样子。她有些担心,去到房间回电话给他。
没人接。
她想了想,回复短信:你在家等我。我拿些药和吃的给你。
她行动迅速。跟爸妈打过招呼,就拎着一大袋东西去路口打车。
刚下过一场薄雪,路面又湿又滑,行人萧瑟得很。但九在寒风里等了几分钟,一辆车停到她面前。秦楚推开副驾驶座的门:“你要去哪?”
但九没回答,反问他:“你怎么在这里?”
“借了经纪人的车出来透透气。不知不觉就转到这里。”秦楚冲她点头,“上来,我载你去。”
但九抬眼张望。犹豫了一下,坐了进去。
车匀速行驶着,有一段时间两个人都没开口。他们平时几乎不联系,距离上次见面已经快过两个月。但九为了掩饰尴尬,不停地看手机。
他看着她,隐隐猜到了什么:“男朋友?”
但九握紧手机,点头。
“他怎么样?”过了好一会,他才又开口。
“不熟的时候可能会有点冷冷的,”但九想了想,认真回答,“但其实是个很好相处的人。对我也非常好。”
秦楚的脸看起来有些苍白。他看着前方,唇角微扬:“那很好啊。”
郁延终于发信息过来:你到哪了?
但九低头回复:快到了。你还好吗?
秦楚开车很稳。只要再拐过一个弯道就能进入别墅区的主干道。
大道很空旷,但九不知道那辆重卡是怎么突然冲出来的。她只记得秦楚猛打方向盘,轮胎和地面急速摩擦发出的刺耳声响。
她最后的印象,是秦楚抱住她,把她紧紧护在了怀里。
但九做了一个梦。秦楚站在氤氲的日光里,剪着短短的头发,露出光洁的额头和漂亮的狐狸眼。他的表情被光晕开,看起来有些不真切。但是唇角的笑意温和。
他说:“小时候我们住在老城区里。我很笨,经常摔倒。你总是一边骂我,一边握紧我的手。我很依赖你。可是你和妈突然有一天就不见了。奶奶告诉我,你们走了,不要我了。我不明白,一直哭。你对我那么好,怎么舍得不要我。”
“你们离开的那九年,我过得很不好。我渐渐习惯了这样的生活,也不再有期望。爸死的时候,我没掉一滴泪,只是觉得轻松。看着他,我已经能预见到自己的一生。或许我会死得更难看些,横尸街头也说不定。”
但九不明白他为什么要说这些。他的语气太平静,让她莫名觉得害怕。她下意识地想阻止他:“都过去了秦楚。我和妈会好好补偿你,我们不会再分开了。”
“我说这些不是要你可怜,只是因为,”秦楚摇头,轻轻地笑,“以后大概不会有机会告诉你了。”
他轻轻地抱她,轮廓和声音都越发模糊起来:“凌染,我要走了。帮我跟妈和凌叔说声对不起。你也要照顾好自己。”
他的身影渐渐融入这团光晕里。但九觉得心慌,忙伸手拉他。
手被用力握住。耳边传来许多模糊的人声,越来越响。
但九猛地睁开眼睛。
她的视线从一张张或惊喜或担心的脸上掠过。然后她挣扎着坐起来。她的嗓子沙哑得不像是她的声音。
她红着眼睛,疯了一样地问:“秦楚呢!秦楚在哪!”
重症监护室。
走廊里已经站了一些人。泣不成声的凌妈,扶着她的凌爸,秦楚的经纪人,黄南高意他们都在。
但九透过门口玻璃看了一眼,立即转过身不敢再看。秦楚脸色苍白,安静躺在床上,身上插满管子。
医生说,他可能永远都不会醒了。
她脚软得站不住,胸口那地方憋得慌,她说不出话,撑在郁延肩头费力呼吸。她头上胳膊上都缠着纱布,不停有血迹渗出来。郁延小心抱着她,阻止她再乱动撕裂伤口。
但九不知道自己是什么时候晕过去的。她像是陷入了一个光怪陆离的梦里,许多扭曲的人脸在她眼前晃过。爸妈的,医生的,甚至还有宋宋的脸。
她惊醒,后背都是冷汗。
郁延趴在床边,已经睡着。她慢慢地下了床。她要去守着秦楚。
走廊死寂。灯光照在人脸上,青白一片,像是会行走的尸体。但九慢腾腾走着。拐角就是安全通道的入口,经过的时候,她听到了一个挺耳熟的声音。
“……没死……就是其中一个伤得比较重……对……那个人是没案底的……哎哟你不要再念啦!要不是那个女人缠着郁延,我也不会这样啊。反正又没死人……好啦,我去了美国之后一定乖乖的……所以爸你这次要帮我……”
宋宋拉开门,看到了面色惨白的但九。
宋宋吃了一惊,但她很快镇定下来。她靠在墙上,表情无所谓,还带了些挑衅:“都听见了?听见了也不要紧。反正最后都会被当成一起普通交通事故处理。你要不相信的话,尽管去折腾好了,反正你是动不了我的。还有啊,是你那倒霉弟弟自己不走运,今天躺在那的本来应该是你。我告诉你,郁延是我的,我不会让他离开我。你要是再缠着他,后面还有你受的!”
“信息是你发的?”但九咬紧牙,好半天才能问出这句。
“是我。”宋宋靠近她,“而且我告诉你喔,郁延其实也知道是我做的呢。我只是哭着求了他两句,他就答应替我保密呢。你看,无论我做了什么,郁延都会站在我这边的。”
但九跌坐在地上。她不知道宋宋是什么时候离开的。她只是觉得冷,非常冷。身体在剧烈颤抖着,连牙齿都咯咯作响。
像是挣扎在寒冷彻骨的海水里。一个浪头过来,就要把她吞没。
她有一段时间无法思考。那个梦反复在脑海里播放,她终于把脸埋在膝盖里,低声地痛哭起来。
但九不见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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