楚青青和刘双从宁国公府里离开的时候,禁军居然不在街上。
禁军统领李寻吩咐了下属外门等候,一个人藏身黑暗,在巷子笼罩的阴影之中席地而坐,一双漆黑的瞳仁一瞬不瞬的盯着宁国公府的墙头。
虽然那位大人说过,为那两个人行个方便,可是其他的人,还需要他守卫。
直到那两个身影从墙头闪过,纵身隐匿于夜色,李寻才站起身,拍了拍屁股上沾染的灰尘,禁军也该尽职了。
…………
方君悦揉了揉酸胀的肩膀,微微叹气,这几日忧心的事太多,让他不禁心烦意乱,才刚刚躺下,就觉得头脑昏沉,睡得不踏实。
白日里从不闭户的司门也封闭了,神捕司里迎来了修整的时间,除了巡夜的小吏和行典令提着灯笼例行护卫,还有后院地下监牢的狱吏每隔半个时辰巡视一遍牢房,其他人都休息去了。
方君悦辗转反侧,从睡梦中惊醒,即然没了睡意,索性出去走一圈。
看见暂代司典的三公子到来,巡夜的小吏和行典令纷纷颔首施礼,七神捕平日里本就没有官架子,尤其是司典卓正功上任以来,除了必要的礼节以外,像这样的时分,只是点头便可。
三公子绕着神捕司走了半圈,白日里喧闹的过廊院落都安静下来,月凉如水,稀薄得若有如无的月光和星光夹杂在一起,透过树影撒在石阶上。
方君悦抬起头,看着天河暗淡,星辰的轨迹虚无缥缈,据说能昭示天下的命运,可惜他看不懂。
看不懂也不是什么坏事吧。
看得懂又能如何呢?
那些自诩能够窥视苍生的星迹师们,终究只能看着大厦倾覆,山河变色,而无力改变任何东西。
神给与了他们守望的力量,却夺走了改变的力量。
还不如卓司典和李瞬民那样的人,用自己的手,改变能够改变的事。
方君悦回过神的时候,已经站在了七神捕的寝居室院落里。七间院落以北斗星辰式排列,卓司典就在七星之首的北垠星位上。
如今,七间屋子的主人,只有自己和青青还身在王都。
卓司典和六公子去了胥州,与二姐汇合。
四公子和五公子执行秘密任务,已经离开了宸国。
真是冷清啊,年前的时候,大家都聚在这里,卓司典和二姐站在堂前,看着大家嬉闹也不会插手,那段日子,真是难得的快乐时光,就连二姐冰冷的脸上也会泛出浅浅的笑意。
自打青青来到司里,成为了七神捕的七公子,神捕司终于填完了七个神捕的位置,能够看得出卓司典也很高兴,有了青春洋溢的七公子,他们这些沉闷的‘老家伙’都不知不觉的受到感染。
方君悦踱步来到楚青青的房门前,犹豫了片刻,还是轻轻敲了敲门。
没有动静。
往日里有急事的时候,即使这样的敲门声也足以。
方君悦又加重了力度。
“咚咚咚!”
门内还是没有回声。
方君悦看着楚青青就像看着自己的妹妹一样,虽然调皮任性,但是只要还在规矩之内,就不愿意责罚,虽然能够猜到这样的结果,那个孩子果然还是偷偷跟去了么。
也好,卓大人也说过,神捕司的未来,总要由他们来继承,如果这两个未来可期的年轻人能够结下深厚的羁绊,也未尝不是一件好事。
…………
刘双当先翻过神捕司的高墙,七八柄长枪就齐刷刷的对准了这个夜闯神捕司的黑衣人。
楚青青紧随其后,一个跟头跃下,撞在刘双的身上,猝不及防的刘双一个趔趄,被楚青青一把拉住,堪堪站稳。
看到有两个黑衣人,周围巡夜的小吏和行典令也精神起来,刀剑明晃晃的对准了两人。
“是我,是我!”刘双赶忙摘下面巾,露出整张脸。
“别紧张,是我们。”楚青青也将面纱取下,让火光照亮他们的脸颊。
“七公子,刘行令!”领头的行典令苏威把长枪立于地上,颔首施礼,七神捕和行典令倒是多有深夜外出,这在司里算不得稀奇事,大伙也都司空见惯,确认了两人的身份后便各自散去,继续巡夜去了。
“七公子,三公子已在后堂等候二位。”苏威恭声禀告。
“三哥?”楚青青心里一颤,还是被三哥知道了么?即然已经知道了,那也只能老老实实的听三哥的唠叨了,想到这里,楚青青垂着头叹气,“知道了。”
从后堂听到前院的声响,方君悦知道,那两个人回来了。
看着还穿着夜行服的两个削瘦的年轻人向自己走来,方君悦一言不发的坐在门前的石阶上。
“三哥,青青……”楚青青不知道该怎么解释。
后堂是围在神捕司正中间的位置上,临着卷宗阁,因此无人入内,除了七神捕之外,这寂寂寒夜里也不会有人会来。
借着星光的微微亮色,方君悦却没有楚青青预想的那样嗔怒于她。
“来,坐。”方君悦用袖子擦了擦旁边的石阶,拍了怕石块,示意两个同僚落座。
刘双还是替楚青青捏了一把汗,虽然三公子承诺过要保自己周全,可是楚青青毕竟是浥州督略的女儿,神捕司里还是要顾虑几分的。
三人席地而坐,刘双看着楚青青低眉顺眼的乖巧样子,与平日里张扬的模样反差太大,忍不住掩嘴偷笑。
楚青青看在眼里,顺手丢了颗石子,砸在刘双的胳膊上。
“咳、咳!”方君悦只是微笑着,打断了二人的玩闹。
“青青,你最近总是擅自行事啊!”方君悦还是没忍住,只不过这一次的语气里,没有嗔怪和责备的语气,反而像是长辈教育晚辈般的宠溺和怜爱。
“三哥,青青知道错了。”楚青青自然也听得出三哥并没有像往常一样的责怪自己,只是出于习惯而告诉自己以后行事需要注意的地方。
“那就好,以后做事,还是告诉三哥一声,只要是你真正想做的,三哥不会阻拦你。”从那日心头的浓云散去,方君悦发现自己也悄无声息的变了许多。
“谢谢三哥。”楚青青吐了吐舌头,虽然在这暮色笼罩的院落里没人看见。
“刘双,可有什么发现?”方君悦不易觉察的点了点头,侧过脸问道。
“三公子,宁国公府里,萧条颓败,他的书房里,也没有任何异样。”刘双蹙眉,毫无收获的结果让他也心存怀疑,是不是真的走错了方向。
“我们找不到国公府府库,即使找到,也不敢擅入,所以我们也无法探知宁国公是否有凝香脂。”楚青青接着说道。
“就算有,没有实质证据,也不能就此断定宁国公是幕后的真凶。”方君悦托着腮,沉沉的说道。
“可是我们在宁国公府看到一个人。”刘双说道。
“是公孙墨,还是公孙夫人?”方君悦猜测着,此前卓大人吩咐自己去公孙尚书府知会凶徒的密谋,虽然被刑部保护了起来,然而比起尚书府,有禁军守卫的宁国公府显然更为安全,况且,作为宁国公姐姐的公孙夫人和那个纨绔公子公孙墨,没有什么谋害的必要,只要回了宁国公府,凶手便不可能冒险去杀一个毫无意义的人。
“是公孙墨,不过……”刘双稍一迟疑,说道:“他绝不是我们看到的那样,恰恰相反,他显然很有城府也野心。”
“哦?”方君悦也是一愣,他当然认得那个整天逛着花街柳巷的贵公子,仗着尚书父亲和国公舅舅,四处留情,只是不曾害了他人性命,也不曾犯了重大的律例,那些能用钱财料理的,都被公孙逸花钱安抚了,不曾深究,而那样的家伙,会有城府和野心?
“是的,三哥。”楚青青肯定这刘双的话,继续说道:“我们偷听到公孙墨和宁国公的谈话,他老成持重,甚至想要替宁国公挽回失去的权势。”
听到这样回报的方君悦也有些不淡定了,他起身踱了几步,默默无言,不知道在思考什么,才缓缓坐下,坐在两个年轻人中间。
“如此说来,有没有可能,是公孙墨佯装着风流浪子的样子,在外暗中笼络势力,那些所谓安抚他人的钱财,其实是用在收买杀手上?”方君悦说着自己的推断,可是话一出口,又被自己否定了,“不对,吴尚书遇害那晚,我遇见的那个杀手,武学还在我之上,这样的人,绝不会被轻易收买。”
“除非,许以重报。”刘双搓手,补上一句重重的推测。
“比如,宁国公重新掌握权势后的回报?”楚青青疑问。
“有可能,但是可能性很小,以那样的身手,无论是在我宸国,还是北离和南朝,都是会受到重用的,不会屈身做一个失势国公的爪牙。”方君悦摇了摇头,否定了刚刚的推断。
冷夜里,三个坐于青石阶上的年轻人陷入了沉默。
“那么会是谁,能雇佣到炁境武者,能拥有百年前便消失的凝香脂,能有理由杀害重臣?”刘双碎碎念着这些可能用来推演凶徒的根据。
“那日,卓大人并没有告诉我,他是如何得知凶徒的下一个目标,会是公孙尚书的。”方君悦的语气有些冷,带着肃杀的寒意,和遥远的距离感。
楚青青知道三哥这句话的含义,他们唯一不应该怀疑的,就应该是卓司典。
‘我们要怀疑任何人,甚至包括你身边的同僚。’
这句话也是卓大人说的,虽然从进入神捕司那天开始,卓大人就没有怀疑过神捕司内的任何人,但是他却这样告诉每一个七神捕和行典令。
这句话被楚青青抛在脑后,可是如果真的要怀疑司典大人……
“不,那刑部又是怎么知道的呢?”刘双断然打破沉默,一语中的。
“是啊,卓大人怎么可能做这样的事!”楚青青拼命摇头,甩开那种毫无理由的猜测。她从心底里信任卓大人,也信任神捕司里的每一个人,就像相信卓大人所做的那样,而不是他说的。
风从屋宇间的缝隙吹来,吹在三个人单薄的衣服上,沁入肌肤的柔软让三个人不禁放松起来。
夜风吹散了方君悦散开的乌发,也吹散了他心中的疑云。
“能够做到这样的事,在我宸国境内,不多。而大宸之外的,却是有的。”方君悦想到前几日刘双说的,除了学宫和大庚皇室以外的,第三种可能。
“是海民。”淡淡的,刘双说道。
莫名的凉意袭到三个武学高手的脊背上,似乎钻进心窝,彻骨的寒冷。
“卓大人此去胥州,大概也与此有关吧。”楚青青豁然,以卓大人的性格,绝不会在这样的时候离开王都,那么能让他放下王都乱局的理由,只会是凶徒不在王都,而远在海国。
“我们……真的能插手么?”刘双觉得呼吸之中都是冷入心肺的凉意。
“有卓大人在,能。”方君悦重重的点头,一手抓住楚青青,一手抓住刘双,用力握紧。卓大人从黎州调用了这个年轻人,绝非随意而为,而肯让楚青青做了七神捕的最后一人,也不会是顾及她身为督略的父亲。即然卓大人相信他们,他更没有理由怀疑。
“三哥,我……还想去安国公府上。”楚青青犹豫片刻,还是说了出来。
“也好,可是安国公萧何是可不比宁国公,他年轻气盛,安国公府上,可不会像宁国公那样简单了。”方君悦在一年前,萧何是继承爵位的时候见过他,那个正当青年的安国公,有着一双如深渊般深不可测的眼睛,脸上却满是如沐春风般的笑容,让他都觉得心底一凉。
“谢三公子。”刘双感觉着方君悦有力的手,坚定的说道。
“好了,回去休息吧。”方君悦起身,夜风吹皱了他稍显宽松的长衫。
小说推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