很多人把赵匡胤当成英雄,但事实上,他是一个不折不扣的枭雄。
至少跟他相比,历史上那个声名狼藉的曹孟德,可并没有做出弑君篡位的事情来。
所谓枭雄,错了就会任,挨打要立正。
赵匡胤知道错了,当即毫不犹豫的就向赵普请教,企图弥补自己的错误。
赵普当然明白他的心思,而且赵普也知道,赵匡胤的问题没这么简单。
如果他的回答只是把柴宗训留下,然后杀掉,相信赵匡胤一定会非常失望。
因为赵匡胤之前做了那么多努力,就是为了不背负弑杀旧主的污名,如果现在走到九十九步只差最后一步,却功亏一篑,那他一定会非常生气。
因此他的意思,其实是想问:如何能够杀掉柴宗训,而又不会影响到他的名声?
这个问题,乍一看起来很复杂,但事实上赵普早已经想到答案。
如果没有准备,他怎么会冒冒失失的跑进宫来和赵匡胤谈这样的事?
他当即躬身,对赵匡胤拱拱手道:
“依微臣所见,此事实际上并不难办……”
“哦,快快说来!”赵匡胤也站了起来,显示出他内心的焦虑和后悔。
赵普微微颔首道:
“最好的方法,当然就是杀掉柴氏小儿,不过相比陛下不愿背上这弑杀旧主的污名。再说了,如今柴氏小儿已到了渭州,就算我们立刻派人去杀他,恐怕也来不及了,所以微臣以为,如今还有一个方法可行,那就是——借刀杀人!”
“借刀杀人?”赵匡胤微蹙眉头念起了这四个字,片刻之后,他突然恍然道:“你的意思是……”
“没错!”赵普见他已经猜到了自己的心思,也不再继续故弄玄虚,很直接地说到:
“为今之计,最好的方法,就是借吐蕃人的手,杀掉柴氏小儿,如此一来,既可以保住陛下的声誉,又可以永绝后患!”
赵匡胤闻言眉头终于松开,高兴地说到:“如此甚好,那你快快遣人去办!”
赵普微笑道:“陛下不用着急,此时臣在进宫之前,已经着手差人去办了,相信柴宗训那小儿,必定逃不过我们的手掌心!”
说到这里,他得意地握紧掌心,露出一个胸有成竹地微笑。
但是在他对面,赵匡胤却蓦然一下黑了脸。
他的神情似乎微微有些不悦,看着赵普的眼神,也不复之前的欣慰和欣赏。
赵普脑子里轰的一下,还不明白自己犯了什么错。
但忽然间,他脑子里灵光一现,立刻明白赵匡胤为何会由此表情了!
原来当初放走柴宗训的决定,是赵匡胤亲自下达的,可以说,这算是他的“圣意”。
而赵普却在并未知会赵匡胤的情况下,就擅自决定派人去谋害柴宗训,尽管他这么做,完全是为了赵匡胤着想,可是在赵匡胤看来,这却是不尊圣意的表现。
今天可以瞒着他去杀柴宗训,明天会不会就瞒着他去做其他的事?
所以赵匡胤本来很高兴的神情,一下子就阴冷下来,甚至心中对赵普起了忌惮。
赵普是何等聪明之人?一下子就从赵匡胤阴冷的眼神中,猜到了他的心思,他的背脊顿时涌起一股冰凉的寒意。
糟了,千防万防,却没想到还是犯了忌讳!
赵普可不是个甘心等死的人,他想明白赵匡胤冷脸的原因后,脑子立刻开始疯狂转动起来,眨眼间就找到了自救的方法。
“陛下!”他突然噗通一声跪倒在地,战战兢兢地对赵匡胤说到:
“臣未得圣意,便擅自做主,虽说臣乃是一心为主,但此风不可长,此罪不可恕,臣请陛下,重重处罚,臣愿肝脑涂地,在做不辞!”
不得不说,赵普对赵匡胤的心思,实在是把握的妙到毫巅。
就连赵匡胤自己恐怕都还没意识到,他已经对赵普起了忌惮之心,但赵普已经成功化解了这刚刚才冒出的苗头。
他这一番言辞恳切的请罪,一下子让赵匡胤刚刚涌出来的怒气消弭于无形。
有如此忠心耿耿的臣下,还有什么好忌惮的?
赵匡胤脸色立刻由阴便晴,赶紧上前扶起赵普道:
“则平何须如此,你我君臣之间,胜过手足兄弟,朕怎么会忍心惩罚你?再说了,你这样做,全都是为了朕好,你的忠心,朕明白……这样,朕再发一道诏令,你立刻命人送到渭州白重赞处,告诉他,若能在吐蕃人的地头上杀掉柴宗训,朕封他为检校太尉、兼同平章事,并准他永镇渭州,世袭爵位!”
赵普长长地松了一口气,心知自己刚才那番小小的危机,总算是过去了。
不过他也为赵匡胤的心狠而暗自感到有些心惊。
当初放柴宗训的是他,如今杀柴宗训的也是他,帝王心术,在赵匡胤的手中,简直已经被使用的出神入化。
也不知世人如果知道赵匡胤这样的真面目,又会怎样去评价他。
还会认为他是一个仁慈和光明磊落的君王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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远在襄武城的柴宗训,当然还不知道,自己已经上了赵匡胤的杀人名单。
他在把自己的真实想法告诉了李筠、李重进二人之后,很快得到了二人的支持。
李筠、李重进二人也终于下定决心,准备追随他一起奔赴西域,重头再来。
只是二人之前为了防备赵匡胤,并没有把家属和心腹一起带来渭州,因此要想真正启程,还需等二人派兵把他们的家属和心腹之人全都接过来再说。
不过柴宗训也不着急,因为事实上他也还在等。
等联络吐蕃的信使回来,告诉他吐蕃人到底愿不愿意借道。
两天之后,一匹长途跋涉的快马飞速驶进了襄武城。
柴宗训听到通报,连鞋子都顾不上传,就匆匆的从节度使府衙里跑了出来。
一个精疲力尽的骑士从马上跳下来,跪倒在柴宗训面前,疲惫但却异常兴奋地向他禀告:
“启禀陛下,吐蕃人已经答应借道了!”
“哦?”柴宗训闻言大喜,正好这时候李筠、李重进、范质、王溥等人也从府衙中匆匆忙忙的赶了出来。
“吐蕃人同意我们借道了!”柴宗训欣喜地冲众人喊到:“我们可以准备收拾行礼,前往西域了!”
“太好了!”范质等人一听这话立刻就高兴起来,纷纷擂掌庆祝,走在人群最后方的宣慈太后小符氏更是泪眼迷蒙,差点儿就哭了出来。
自从柴宗训退位之后,他们一直都生活在一个巨大的阴影之中。
虽说赵匡胤曾有过承诺,不会为难他们,但赵匡胤毕竟是帝王,帝王的心思,又有谁能把握?
说不定哪天赵匡胤突然改变主意了,他们所有人,都得去给先皇陪葬!
所以大家只要一天没离开宋境(赵匡胤登基之后,已经该国号为宋),就一天过着提心吊胆的日子,随时都担心自己还能不能看到第二天的太阳。
如今吐蕃人终于同意借道,也就是说,他们终于可以离开宋土,从此不必再担心赵匡胤会突然变卦。
一时间,竟有一种海阔凭鱼跃、天高任鸟飞的感觉。
所有人都感觉到压在心底的那块沉甸甸的石头,终于被挪开了!
“臣这就去准备,我们尽快离开渭州,臣真是一天都不想再呆了!”范质老泪纵横的抹了一把眼眶,颤巍巍的回头准备去叫人收拾东西。
但刚一回头,就看到了伫立在身后神色复杂的白重赞。
范质和王溥那天进城的时候,忙着去安顿自己的家人,因此没有跟柴宗训他们一起进节度使府衙,当然也就没听到白重赞那番剖析肺腑的真话。
所以他们两对白重赞依然很不待见。
看到白重赞在背后,默默地注视着大家,范质首先冷了脸,重重地哼了一声,问到:
“白大人这是怎么了,莫非是知道我们要离开,所以特地来送行?”
白重赞冲他拱了拱手,却并没有理会他的挑衅,而是把脸对着柴宗训问到:
“殿下准备何时离开?”
“越快越好。”柴宗训含糊地说到:“越过陇右吐蕃之后,还要穿越吐谷浑人的地盘,我担心消息传出去,吐谷浑人会对我们不利,所以尽量赶在他们反应过来之前,就穿过他们的领地,到达瓜州,这样才最好。”
白重赞点了点头,没有发表任何意见,而是顿了一会儿,才冲柴宗训拱拱手道:
“祝殿下此去一路顺风,平平安安到达瓜州!”
“多谢白老将军吉言!”柴宗训也客气地冲他回了个礼,然后双方相顾无言,各自默默地散开。
回到自己的府衙之内,白重赞坐在公案后面,静静发呆。
突然间,一阵急促的脚步声从门外传了进来。
只见一个浑身包裹在盔甲之中的中年男子龙行虎步般走进来,当头便对白重赞行了个大礼,招呼道:
“阿耶,听说郑王他们要走了?”
这中年男子正是白重赞的儿子白孝礼,白重赞原本有七个儿子,不过其中四个很早就夭折,剩下的三个当中,也有两个战死沙场,白孝礼如今是他唯一也是最看重的儿子,在他军中任行军司马一职。
白孝礼颇有乃父之风,作战勇猛,爱护军士,因此在军中十分受拥戴,很多人都认为,白重赞走后,他就是保大军当之无愧的继承人。
但白孝礼有一点和白重赞不同,那就是他更醉心于权势,却不像白重赞一般,为了大义可以割舍一切,甚至是自己的荣誉。
白重赞也知道自己的儿子比较贪恋权势,但他对此并不以为意,年轻人,有谁不想拜相封侯、加官进爵呢?
只要不违背自己的良心,不做天理不容之事,他认为每个人都应该有自己的追求。
但是今天看到白孝礼出现在自己面前,白重赞的脸色却瞬间黑了下来。
“你来干什么?”他没好气地问白孝礼。
白孝礼眼神灼热,望着白重赞隐隐压抑着兴奋说到:
“阿耶,陛下的密诏已经到了,只要我们杀掉郑王,就能永镇渭州,世袭扈国公,阿耶,这可是个千载难逢的机会,要不要孩儿这就去做准备?”
“砰!”
谁知他的话刚刚说完,白重赞就已经一巴掌拍在公案上,怒气冲冲的站起来大骂道:
“准备,准备什么?你这个混账,你给我滚,滚得远远地,别让我再看见你!”
“阿耶,你这是做什么……”白孝礼一时愕然,双目震惊地看向白重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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