覆宋

第一卷 胡地西风卷苍狼 第四十四章 一剑曾当百万师(四)

    
    吐蕃边境,穰山镇。
    一只三千余人的军队,就驻扎在穰山镇外的平原上,此时帐篷林立,人声鼎沸,不是还能看到一些穿着盔甲的士兵,或是妇孺仆役之流,前往流经镇口的小溪里取水。
    镇上的居民就战战兢兢的看着这些外来者,不敢轻易踏出小镇和他们接触,偶尔有天真不谙世事的小孩子跑出镇口,想要和那些军队中的孩童玩耍,或是拿取那些仆役投来的糖果,全都被镇里的大人死死给摁住,绝不肯让他们走出镇子半步!
    这些军队,是在一天前来到穰山镇的,一开始镇子里的居民还以为他们是吐蕃的军队,马上要和什么人开战了,但是等到看清楚他们的装束之后,这些居民才惊讶的发现,来者根本不是什么吐蕃军队,而是南人的军队!
    南朝人啊!
    镇子里有些上了年纪的老人,还记得很多年前他们被南朝人统治的时候,那时候,南方的朝廷,还叫大唐。
    大唐是全天下最强盛的国家,他们作用五湖四海,天下拜服,万邦来朝,即使是远在西域的于阗、高昌,也对他们顶礼膜拜,当是在陇右通往西域的道路上,每天都是车水马龙,人来人往,数不尽的胡商异族,带着对长安无限的憧憬跟崇拜,前往大唐,前往他们心目中的那个盛世长安。
    那时候,所有的老百姓都以自己是个唐人为荣,只要一提到大唐,他们就从心眼儿里感到自豪,甚至每一次有唐军从穰山镇外全副武装的经过,他们都会自发地冲到镇子口,去为唐军欢呼喝彩。
    可是突然之间,大唐没了,偌大的帝国,似乎在一夜之间烟消云散,吐蕃人来了,驻扎在这里的唐军,几乎没有做任何抵抗,就任由吐蕃人占据了这块世代属于中原的膏腴之地,曾经大唐的子民们,变成了吐蕃人的藩属,他们被定位吐蕃治下最低等的民族,不能读书,不能为官,只能为奴为婢,伺候吐蕃的主人们,从曾经天底下最高贵的民族,一眨眼变成了仅仅只比奴隶高级一点点的“下等人”!
    随着时间的流逝,关于中原的记忆,在这些老人的脑海中也逐渐被抹去,吐蕃人的统治,越来越稳固,也越来越暴戾,他们拼命榨取汉人的劳动成果,将汉人当做牛马,不仅朝他们收取高额的赋税,还强迫汉人参军,去为它们卖命,去为他们当炮灰,跟党项人、跟回鹘人、跟吐谷浑人、跟羌人作战,一代又一代的汉民,死在了异族的统治和铁蹄下,一代又一代新的汉民,继续填补他们的空缺,继续作为吐蕃人的牛马和炮灰,默默无闻的死在战场上……
    如今新一代的穰山镇居民,早已经忘记了自己身上流淌的汉人的血脉,他们被吐蕃统治者所驯化,变成了吐蕃的低等公民,他们看见汉人,第一反应不是亲切,而是感到害怕!
    于是他们躲在镇子里面,躲在简陋的栅栏后面,躲在破破烂烂的茅草屋里面,战战兢兢地看着那些汉人,看他们在平地上有条不紊的扎营,看他们谈笑着、唱着歌在军营里劳动,看着他们有滋有味的取水、烧火、做饭……
    但他们却不敢靠近,他们已经忘了自己到底是汉人还是吐蕃人!
    大营正中央的帐篷里,同样有几个人坐在里面。
    不过他们讨论的当然不是如何跟穰山镇里的老百姓交好,因为这种小事,根本就无须劳烦他们费心。
    他们讨论的,是正在西平城里的小皇帝,是即将到达的西域和未来。
    坐在正中央首座的,理所当然是一身素装的宣慈太后小符氏,柴宗训不在的时候,小符氏就是所有人的最高领袖,她也必须站出来主持大局。
    而坐在小符氏下手左右两方的,分别是代表了文武官员的范质、王溥,以及李重进三人。
    说起来还真是有点儿可怜,如今的周朝,仅剩的文武官员,竟然只有三人,若是这个画面被赵匡胤和那些留在汴梁城中的百官看见了,也不知道他们会笑话成什么样子。
    但现场在座的几人,却没有一个能笑的出来。
    因为柴宗训去了西平城,已经三天三夜没有传来消息了!
    虽然柴宗训临走前曾经说过,吐蕃人如果要对他们动手,根本就用不着耍什么花招,所以他此去西平城,应该不会有危险,但是架不住在座的这些个人,还是担心啊!
    毕竟柴宗训目前可以说是这三千多人的主心骨,整支队伍,都是他一手拉起来的,而到达西域后的所有后续安排,也需要他来主持大局,可如今他却连续好几天没有消息传回来,让这些留守的人如何能不担心?
    这其中,宣慈太后小符氏无疑是对柴宗训最关心、也是最担心的一个。
    只见她愁眉不展,目光不时在在座的其他几个人身上打转,最后实在忍不住了,终于朝宰相范质问到:
    “范相,你说皇上已经去了这么多天了,还没有消息传回来,他是不是……在路上出了什么事呀?”
    她不敢把话说的太重,以免徒增担忧,但是言语间的忧虑却无论如何也掩藏不住。
    范质倒是稍微好一点儿,毕竟是他三朝元老,涵养的功夫无人能及,听到小符氏如此沉不住气,变委婉的劝慰到:
    “太后请放心,算算时日,陛下昨日晚间才能抵达西平城,就算休息一晚,今日立刻与那吐蕃人的首领尚义息会面,他今日也应该还在西平城,暂时没有消息传回来,是很正常的。”
    “哦。”小符氏茫然地点了点头。
    其实她也不太明白范质说了些什么,不过范质见多识广,既然他说是正常的,那想必应该也没有什么问题。
    小符氏的心情顿时就稍稍安稳了一些。
    可是还没等她那颗悬着的心安全落地,帐篷外面突然就传来一阵急促的脚步声,然后有传令兵跑进来,到头便拜到:
    “报~,启禀太后,陛下,陛下他回来了!”
    “什么?”小符氏一下子便从座位上站了起来,揉了揉自己的耳朵,怀疑有没有听错。
    那传令兵重复到:“陛下已经到大营门口了,马上便要进帐!”
    “我儿……我儿回来了?”小符氏一时欢喜的不能自已,竟然掉下了眼泪,还一个趔趄差点儿站立不稳跌坐到座位上。
    不过她马上稳住情绪,喜不自胜地喊到:“快,快去迎接皇上,本宫……本宫也马上去,何内侍,快来扶本宫一下!”
    “是!”
    一只安安静静伫立在她背后的何内侍,立马站了出来,小心翼翼地扶着小符氏。
    众人刚走到门口,掀开帐帘,就听到门外传来了一阵马蹄声,然后有无数士兵在山呼海啸般高喊到:
    “恭迎陛下,大周万胜!”
    “诸位辛苦了!”柴宗训略显稚嫩的声音由远及近,然后他骑着一匹半人多高的枣红色小母马,出现在小符氏等人面前。
    虽然他的神色有些疲惫,可是脸上带着笑意,腰背也十分挺直,显然身体状况一切良好。
    “我的儿……”可是小符氏已经一声哀嚎,带着滑落的泪水和一身香风,迅速的扑向了柴宗训。
    “母后……”
    柴宗训看到小符氏如此动情地扑过来,心里也忍不住涌出一丝暖流,赶紧翻身下马,想迎接小符氏。
    可惜他的身子太小,甚至比较小体弱的小符氏还要更小一半,结果小符氏扑倒他面前,一把就将他紧紧搂在怀里,高耸的胸脯死死压住他的脸,让他在憋气之余,还忍不住脸色微微有些发红。
    “母后!”柴宗训不得不在怀里推了小符氏一把,躲过她高耸的双峰,然后脸色通红地说到:“母后失态了,这么多人看着呢……”
    小符氏环顾四周,这才发现不少人正用怪异的眼神盯着她们母子俩,考虑到柴宗训毕竟是皇帝,身份不一样……
    她赶紧松开了怀里的柴宗训,却依依不舍的捧着他的脸颊,带着哭腔问到:
    “陛下到了西平之后,一切可都还好?”
    “还好,孩儿这不是安全的回来了吗?”柴宗训摊开双手,向小符氏示意自己平安无事,然后目光落到她身后的范质、王溥等人身上,微微地点了点头。
    “辛苦范先生、王中书了,还有舅父,也多谢你们替我照顾母后,照顾这些大周的军民!”
    范质、王溥、李重进三人同时抱拳道:“下官/末将不敢,此乃我等应尽之职责!”
    柴宗训颔首示意,又劝慰了一直在哭的小符氏几句,拉着她的手,走进了大帐之后。
    众人依次坐定之后,范质首先站出来问到:“陛下,为何此去西平,这么快就回来了,难道是那吐蕃的首领,并没有接见您?”
    柴宗训摇摇头,表情怪异地说到:“此事说来……一言难尽,唉,总之我们先别管吐蕃人了,此地不宜久留,范先生,麻烦你传下命令,命军队休整一晚,明早我们尽快开拔,越早离开吐蕃越好!”
    范质和王溥相视一眼,均察觉到了柴宗训话中的掩藏之意,二人不禁好奇地问到:
    “陛下,是否在西平城中发生了什么大事?”
    柴宗训苦笑一声,见二人不依不饶地追问,也知道此时没有必要向二人隐瞒,便直言到:
    “不瞒二位,其实西平城中,确实发生了一件大事,那为吐蕃的德赞大王尚义息,突发心绞痛,仍在昏迷之中,所以我们才找到机会快速离开西平城。我担心那尚义息醒后,又会派人来召我回西平,所以咱们事不宜迟,必须尽快出发!”
    “吐蕃大王发病了?”范、王二人皆是一惊,但随即又不解的问到:“吐蕃大王醒后,为什么还要召陛下回西平城,难道他不想放陛下走?”
    “不是!”柴宗训摆摆手,无奈地回答到:“是他想把吐蕃的王位传给我,让我留在吐蕃,陪他一起研修佛法,这个人……是个佛痴!”
    “传……传王位?!”范、王二人也跟李筠一样,初次听到这句话的时候,给吓了一大跳。
    不过二人和李筠不同的是,他们始终是文官,深谙为官之道,仅仅一息之间,就已经权衡出这件事的利弊。
    “不可啊!”范王二人几乎同时发声到:“陛下,此事万万不可答应,我等乃是外来者,而吐蕃的大相论悉伽则是地头蛇,正所谓强龙不压地头蛇,我等万不可为了这个王位,而和论悉伽交恶,否则我等……恐有性命之忧啊!”
    柴宗训笑了笑,脸上颇有一丝自嘲之色。
    “二位爱卿放心吧,朕当然明白这个道理,所以朕这才推了吐蕃大王的好意,急急忙忙的赶回,否则二位以为,朕为何会在这么短的时间内拼命往回赶?我只怕那尚义息醒后,不知好歹的继续向论悉伽提起这件事,到时候,那论悉伽的态度恐怕就会有所变化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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