覆宋

第一卷 胡地西风卷苍狼 第七十五章 何须蹉跎待月明(五)

    
    “诸位……姐姐们!”踌躇良久,柴宗训终于决定用这个比较亲昵的词汇来称呼这些小宫女。
    他也是仗着自己“年幼”,不怕丢脸,更不怕帝王的威严受损,所以才用了一个不太分得清尊卑的词汇。
    但也幸好是因为他年幼,这句“姐姐们”出口,倒是没人提出任何异议,就连那些神色不安的小宫女,也一个个抿嘴笑了起来,似乎是因为这个小皇帝所表现出来的“稚嫩”,让她们紧张的心情稍微得到了一点儿放松。
    “见过诸位姐姐!”柴宗训见既然没人反对他的称呼,心里也是暗暗松了一口气,干脆就不再扭捏地说到:“今日请诸位姐姐过来,是想拜托大家帮朕做一件事……”
    “陛下客气了。”人群中一个年龄稍长的宫女走了出来,柴宗训认得她,她是宫中的一名女官,好像是尚宫局还是尚工局的司制,这两个名字发音太相似,所以柴宗训没能分得清楚。
    这次柴宗训带人离开汴京的时候,大多数宫女都选择了拿钱遣散,其中包括宫中原本众多的女官,这名司制,应该是目前留下来的宫女当中身份最高的了,所以由她站出来代表众人说话,没有人表示异议。
    那司制走到柴宗训面前,盈盈一福说到:“吾等皆是陛下的奴婢,若是陛下有什么吩咐,尽管下令命吾等去办,何须用如此客气的语气?陛下这是在折煞吾等啊!”
    那宫女也不知是真的认为理应如此,还是在拍柴宗训的马屁,总之她说话的时候,一脸正气凛然,令柴宗训都不由自主的觉得自己好像真的犯了什么错误。
    不过柴宗训也很快反应过来,他摇摇头对那名司制说到:“姐姐这话就说错了!当初离开汴京的时候,朕就向你们承诺过,从此以后,你们不再是大周的宫女,也不再是任何人的奴婢,你们所有人,你,你,还有你……”
    他一个个指着那些面容惊讶的宫女,尤其是那名司制,认真地说到:“你们现在都是自由身,是我大周的子民,和所有普通平民百姓一样,有自己的自由,可以随心所欲的做任何事!”
    他的话说完,现场突然安静了一下。
    然后就听到那群宫女中间,传来一阵小声的啜泣,借着这声音越来越大,不少宫女都捂住口鼻,陷入了喜极而泣的情绪当中。
    因为柴宗训刚才那几句话,对上位者来说或许不算什么,但是对她们这些历来就处在社会最底层的宫女、奴婢来说,却是一颗大大的催泪/弹。
    有谁不想快快乐乐的做一个自由自在的人,每天开开心心的做着自己想做的事呢?
    有谁喜欢低声下去的去伺候别人,整日里地看着主人的脸色行事,稍有差池便遭到殴打、侮辱,甚至过着朝不保夕的生活呢?
    对这些宫女来说,她们进宫为奴为婢,一多半都是因为身不由己,有些或许是被狠心的爹娘卖进宫来,但更多的,却是因为家里贫困,实在活不下去了,才不得不卖身去给人家做奴婢。
    如今柴宗训这句话,就等于金口玉言取消了她们奴婢的身份,让她们从此以后也能扬眉吐气,像一个普通人那样有尊严的活着,对这些宫女来说,如何能不让她们喜极而泣、悲从中来?
    于是一时之间,整个场中只听到一片嘤嘤啜泣之声,就连柴宗训接下来想说的话,也被硬生生给憋了回去。
    好不容易等到这些宫女哭够了,柴宗训才哭笑不得的继续说到:“大家先别高兴,虽然朕去了你们的奴籍,但那也意味着,从此以后皇家就再也没有供养你们的义务了,你们需要为自己的生存打算,如果不做事,留在朕的队伍中白吃白喝,那可不行!”
    柴宗训这番话又把众宫女吓了一跳,不过看到他眼中戏谑的光芒,聪明的宫女们立刻明白了他还有下文,于是那个司制再次代表众宫女躬身问到:“不知陛下到底想让我们做什么?”
    柴宗训笑了笑,赞赏的看了她一眼,说到:“朕想让大家去伤兵营,帮那几名大夫打打下手,照顾一下受伤的士兵。”
    他这句话说完,在场的所有宫女却瞬间脸色大变。
    照顾伤兵?
    这可不是她们这些莺莺燕燕喜欢的活计!再说了,那些伤兵都是些大老粗,一个个青面獠牙,凶神恶煞,他们这一群弱女子要是进了伤兵营,还能完完整整的出来吗?
    要知道,自古以来大头兵就是一群受人唾弃的存在,他们在文人的诗文里,在戏子的表演中,都是些粗鄙不堪、如狼似虎的家伙。
    关于大头兵无视军纪、烧杀抢掠、侮辱妇女的传说,可以说是不绝于耳,尤其是在战乱的年代,这些士兵对于普通老百姓来说,简直就是豺狼饿虎一般的存在。
    小皇帝想把她们这群娇滴滴的侨娇娘送进伤兵营,这到底安的是什么心?
    难道是想用她们来慰劳这些伤兵,让他们……
    想到这里,就连那名胆气最大的女司制也不由得打了个寒颤,眼中迅速散射出两道晶莹的泪芒。
    “陛下!”她咬着牙行了一礼,悲愤地问到:“陛下既然刚刚将我们脱出火坑,为何又要将我们推下狼窝?难道在陛下心目中,我等贱婢,就真的如此不堪吗?”
    柴宗训一时没听明白她的意思,不由惊讶地问到:“姐姐何出此言?”
    那司制眼噙热泪道:“军中将士,皆是虎狼之辈,我等柔弱女子若是入了军营,如何还能保住自身清白?陛下,若是你嫌弃我等弱女子手无缚鸡之力,拖了大军的后腿,何不直接命人将我等处死,为何却还要如此辱我等贞洁?”
    柴宗训一听,这才明白自己犯了什么错误。
    原本他以为替这些宫女脱了奴籍,让她们去伤兵营帮忙打打下手,只是一件小事。
    他记得自己在梦中读过不少类似的小说,小说里面那些穿越而来的主人公,都会在军营中设置护士一职,因为这在后代是再普通不过的事。
    可是他却忘记了,现在不是后代,现在是在五代十国,是礼教大防、“男女授受不亲”还依然大行其道的年代!
    别说是把女子送到军中去做护士,就算是在军营中出现女人,那也是犯大忌的事,是要被军法直接处置的!
    更何况现在的军队和后世有着天壤之别。
    后世的军队军纪严明,对士兵的私人生活也相对比较重视,大多数士兵都有稳定的家庭,受到严格的纪律约束,不容易犯错;但现在的士兵,往不好的地方说,大多是亡命之徒,军纪败坏,打仗虽然勇敢,可是祸祸起百姓来,那也是毫不手软。
    民间有句话流传已久,叫做“匪过如梳、兵过如篦”,这句话在乱世之中尤其真实,意思就是土匪经过之后,像是把老百姓梳理了一边,金银财宝通通抢走,十分可恶;但是当兵的经过,却比土匪更加恐怖,他们简直就像篦子(一种密齿梳,比一般的梳子更加细密)一样,不单是金银财宝,连女人和小孩儿都不肯放过!
    所以那些宫女自然是担心,她们要是进了伤兵营,会不会被那些兽性大发的士兵们给……那个了?
    要知道,对于这个时代的女人来说,没有什么是比贞洁更宝贵的东西了,如果她们真的在伤兵营收到了祸害,那这些宫女,也就完全没有活下去的意义了!
    想到这里,柴宗训心里一沉,一方面为这些宫女复杂的思想而感到无奈,另一方面却又对此显得有些束手无策。
    他思索再三,只得借用自己皇帝的名义保证到:
    “诸位姐姐放心,朕让你们去伤兵营,只是帮那几位大夫打打下手,绝不会让任何士兵侵犯你们。朕会在伤兵营中设立专门的军纪官,凡是有胆敢调戏妇女、行为逾矩者,朕定会重罚不饶!”
    他的态度反过来让那些宫女吃了一惊,她们不仅开始暗暗在心里嘀咕:难道皇帝让我们去军营,不是那个意思?
    不得不说,这些宫女在皇宫大内中做奴婢太久了,都比较缺乏反抗精神,她们听到了柴宗训的话,便信了七八分,于是纷纷拿目光看向那名领头的司制。
    大概是想让那位司制来做一个最后的决定。
    那司制也是左右为难,她个人心里是比较抵制的,因为一群弱女子,若是落到了那些才狼虎豹一样的士兵手里,谁知道会发生什么?
    但是皇帝都已经发话担保了,这位小皇帝又刚刚率领大家伙打了一场了不得的胜仗,声誉正旺,这时候若是反对他,会不会惹得他恼羞成怒,干脆来个霸王硬上弓?
    想想怎么都是躲不掉这“悲惨”的命运了,那司制不由得热泪滚滚,最终一咬牙,一闭眼,认命般的对柴宗训说到:
    “陛下既然圣意已决,那奴婢们便再也无话可说了……”
    柴宗训见她虽然答应了,可是双目紧闭,眼泪一直流个不停,心知她这是口服心不服,不由得苦笑一声,上前安慰到:“姐姐不必害怕,朕说过了,你们已经脱了奴籍,从此不必再以奴婢自称;而且朕也答应了你们,绝对会担保你们的安全,若是你们当中有任何一个人受到伤害,那朕向你们发誓,朕愿以一命抵一命,替你们陪葬!这样总可以了吧?”
    那司制豁地睁开眼睛,用难以置信的目光紧盯着柴宗训。
    盯了半晌之后,她才终于艰难的嚅动了一下嘴唇,突然跪倒在地,大声说到:“陛下仁厚,吾等区区贱命,岂敢令陛下发此毒誓?请陛下收回前言,吾等……遵命便是!”
    柴宗训叹了口气,伸出两只手将她扶了起来,同时环顾四周,忽然开口高声说到:“尔等皆是我大周的子民,何来贵贱之分?尔等生來自由,那便该永生自由!朕在此宣布,从此以后,我大周不再有奴仆与贱籍,凡在我大周境内者,只要奉公守法,皆是我大周的公民,尔等所拥有之权利,与其他任何人别无二致,亦无需向任何人叩首,或是向任何人卑躬屈膝,即使是王公贵胄,又或是高官重臣,亦无权剥夺尔等自由,你们听明白了吗?”
    现场突然一片死一般的静寂!
    就像是一道轰鸣的巨雷,降落到大地之上,将地面震裂,将树木劈倒,将众生万物都通通震慑,半晌没有任何一个人,敢发出任何声音。
    也不知道过了多久,人群中终于传来一阵簌簌地骚动,借着这声音犹如细沙落地,开始缓缓地在周围响起,然后声音便越来越大,最终演变成了一片狂风骤雨般,渐渐便将整个旷野的空寂给吞没了!
    “陛下,您……您刚才说什么?”
    说话的是人群中年纪最大,也是除了柴宗训、小符氏之外,身份最高的何内侍。
    他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因为刚才他听到柴宗训的意思,分明是要在大周去除奴籍,还所有贱籍之人一个自由之身!
    这也就意味着,像他这样给皇室做了一辈子奴才的宦官,从此也不再是贱籍,而是有了自由之身,他的后人,不再受人歧视,可以考科举、做大官,光宗耀祖,不再一辈子只能做一个卑躬屈膝的奴婢了?
    这句话,从柴宗训口中说出来,虽然轻飘飘的看似毫不费力,但是对在场很多宦官或是宫奴,甚至包括那些士兵来说,可都是一件开天辟地的大事!
    这是要废奴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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