柴宗训和端木春沿路走过去,帮不少伤员进行了治疗。
但柴宗训知道自己不能再继续逗留下去了,因为伤兵营并不只有这一个帐篷,他是皇帝,必须做到雨露均沾。
如果他一直按照这样的速度和端木春一起行进下去的话,只怕到明天早上都无法探完所有的伤兵。
但他又不想就这样离开,因为他刚才吩咐去做事的那名司制,到现在都还没有回来。
好在就当柴宗训渐渐有些不耐烦的时候,帐篷的门帘终于被掀开,那个脸上明显还有些羞红的女司制走了进来。
“陛下,您要的东西已经准备好了。”她恭恭敬敬地捧上一个托盘,里面装了许多已经烘干的纱布和闪烁着寒光的刀具。
柴宗训长长松了口气,连忙直起身来,让开一个位置。
“你过来。”他对那司制说到:“用这些纱布,帮受伤的军士们包扎伤口。”
那司制微微愣了一下,目光不经意的扫过站在他身旁的端木春,脸上突然无端端的又飞出一缕红霞。
好在她不敢违抗柴宗训的命令,稍微迟疑了一下之后,还是乖乖的走了过来,取出托盘中的纱布开始帮众军士们包扎。
但这时柴宗训却看了一眼她的身后,随即不悦地皱起了眉头。
因为他发现原本那几名跟着他进帐的宫女,如今也全都没了身影。
倒是门口传来一阵叽叽喳喳的莺莺燕燕之声,听上去既喧嚣又忐忑。
他按捺住哭笑不得的心情,冲门口高喊到:“都进来,朕是让你们来帮手的,怎么全都躲到外面去了?”
门口的声音立刻静止下来,随后沉寂了半晌,才有几个宫女瑟瑟发抖地摸了进来。
柴宗训看大多数宫女还是一副怕得不行的样子,不由得更加无奈了,只好继续利用自己的身份高喊到:
“朕命令你们,立刻进来,否则全都逐出队伍,不许再留在军队之中!”
有了这道近乎不近人情的命令,那些宫女才终于露出惊惧的神色,全都钻进了帐篷里,一个个用惶恐的目光看着柴宗训。
顿时帐篷里就响起了无数声偷偷地倒吸凉气的声音,随即一股股幽幽的暗香开始在帐篷里面弥漫开来,混合着刺鼻的血腥味,竟有一种说不出的和谐跟古怪。
柴宗训见那些宫女全都进来了,也就不用再板着脸了,放下身段柔声对她们说到:
“你们放心,朕答应过你们,绝对会保证你们的安全,你们无需如此害怕!”
那些宫女大多小心翼翼,只有一个稍微大胆一点儿的往前走了两步,来到柴宗训面前微微躬身道:
“陛下,我们都相信您的话,可是毕竟男女授受不亲,陛下让我们来帮这些,这些军士包扎伤口,当中难免会有所接触,这,这是不是太……那个了?”
那宫女的话虽然说的结结巴巴,但柴宗训却能大致明白她的意思。
基本上,她就是以礼防大教来质问柴宗训:为何要让她们和那些男人有肌肤之亲,从玷污坏她们的清白。
虽然此时还不是明清时代,男女之防的礼教还没有严酷到近乎不近人情的地步,但女子依然不允许和任何的陌生男子有肌肤之亲,否则就是不贞,这一点,即使是在最开放的唐代也是所有人的共识。
之前柴宗训并没有意识到这一点,但是在经过那么多宫女的抗拒之后,他已经有所心理准备了。
而且他也想到了该如何化解这一点。
只听他不紧不慢的对那出头的小宫女解释到:“你的话虽然有道理,但却不适用在这个地方。孟子《离娄上》有云:男女授受不亲,礼也;嫂溺援之以手,权也!意思就是说,男女之防是礼教,是规矩,但规矩并不是死的,也不是完全不能变通的,如果嫂嫂溺水,那小叔子就有权伸出援救之手,否则就是不义,是豺狼,所以我们不能一味的死守规矩,必须学会灵活的变通。”
说到这里,他回过头,看了一眼那些躺在地上的伤兵,又指着他们说到:
“这些军士,不是莽夫,他们是为了拯救我们所有人受伤的,是为了阻挡敌军、保护我们后方的老弱妇孺不被吐谷浑人所奴役,不会变成他人的奴隶,不会被恶人侮辱,不会肆意屠杀。所以他们是英雄,是我们的救命恩人,朕问你一句,如果你的救命恩人现在就快死了,你却为了男女授受不亲,而不愿意上前施之以援手,你心里过意的去吗,你的良心,不会痛吗?”
那宫女稍稍愣了一会儿,突然倒头拜在柴宗训面前,泪眼迷离地说到:
“是奴婢不知轻重,不懂礼数,还望陛下恕罪!”
柴宗训摆摆手,对她,同时也是对她身后所有宫女说到:
“你们都记住朕的这句话:我们现在全都是无家无室的孤儿,受人驱逐,背井离乡,我们所唯一能相信的,只有手中的刀剑,和身旁的同伴,所以我们现在是朋友,是家人,是不分彼此的血脉至亲。这些人,不仅是朕的手足,也是你们的手足,我们只有相亲相爱,才能共渡难关,才能克服所有的危机和困难,重振大周,收复河山,你们明白吗?”
那些宫女全都被柴宗训这番话给惊呆了,在此之前,有谁曾向她们这些弱不禁风的卑贱女子说过这样慷慨激昂的话,又有哪个皇帝会将她们称为手足,视为血脉至亲?
一时间,整个帐篷都变得鸦雀无声,就连那些原本因为伤口疼痛难忍而不停哼唧的伤兵,也强行压抑住了呼通的声音,口中只剩下粗重的喘息声。
片刻之后,也不知道是谁首先举臂高呼到:“重振大周,收复河山!”
随即整个帐篷都像是炸了锅似的,立刻有无数人相应到:
“重振大周!收复河山!”
“重振大周!收复河山!”
就连不少宫女也受到这股情绪的感染,跟着举手高呼到:
“重振大周,收复河山!”
“好!”柴宗训满面红光,第一次意识到自己居然还有这么好的口才,居然能让所有的伤兵跟宫女都受到自己的感染,跟着进入到自己的情绪当中。
这让他相当受到鼓舞,也跟着喊了两句,才压压手示意大家冷静下来。
“行了,稍微喊两句就行了。”他含笑对众人说到:“要是再喊下去,朕怕你们震裂伤口,继续流血,那就得不偿失了。”
不少伤兵都被这句话逗得笑了起来,同时也感觉到了柴宗训平易近人的一面。
而柴宗训则趁此机会,把那些宫女全都交给了端木春。
“端木大夫。”他说到:“朕就先把这些姐姐们交给你,你可以单独为她们设置一营,就叫……嗯,护士营吧。让她们帮你打打下手,帮忙照顾伤兵,虽然她们医术可能不怎么样,但是胜在女子心思细密,又懂得照顾人,相信能帮得上忙。”
那端木春苦笑一声,心想若是有这么多女子在军营里,那士兵们哪里还顾得上养伤?
只怕一个个气血激荡,死的更快了!
但是他一回头,却好巧不巧看见之前那女司制正在帮一个伤兵包扎伤口,那伤兵满脸络腮胡,看上去极为粗鲁,可是在面对那专心致志的女司制的时候,竟然脸色通红,像一个憋着连大气都不敢喘的娃娃,小心翼翼地袒露伤口任由她摆弄,却乖得简直不能再乖了!
这模样和之前自己帮他敷药的时候,那副大呼小叫、看上去凶的快要杀人似的模样,简直有天壤之别!
端木春不仅暗暗称了声奇,心想若是所有的伤兵在治疗的时候都能如此乖巧,那他们这些大夫,恐怕救治伤患的时候就要省心省力不知道多少倍了!
真是奇了怪哉,为何在女人面前,他们竟表现得如此听话?
那端木春不解,却又不好多问,只得转头看向柴宗训,露出了傻傻不解其意的笑容。
柴宗训也看到了他目光流转的一幕,又怎么会不知道他心中所想?
只见他笑了笑,突然上前拍了拍端木春的肩膀,冲他眨眨眼道:“知道这是什么原理吗?”
端木春憨厚的笑笑:“草民不知!”
“哈哈!”柴宗训仰天大笑:“朕称之为:男女搭配,干活不累!”
说完他负起双手,准备朝帐外走去。
但就在这时,他身后却突然传来一个鬼鬼祟祟的声音:
“那个谁,快来帮我看看,哎哟,本将军也受了伤,这只手快要断了,有哪位小娘子好心来帮本将军看看,本将军快不行了……”
他一回头,正好看到李重进无赖似的躺在一张皮毡上,正冲那群脸色羞红的小宫女色眯眯地眨着眼睛。
柴宗训不有一股热气直冲头顶,差点儿想冲上去狠狠地给他一脚。
但考虑到自己的身份,还有李重进毕竟是一军之将,他不得不强压住心头的怒火,站在大帐门口回身对众人说到:
“对了,朕还有一项命令:这些女子,以后会沿途照顾所有的伤兵,但朕警告你们,她们不是奴婢,也不是营妓,若是有人敢对她们动手动脚,或是言辞侮辱,那不管你立过多大的功,拥有多大的军职,朕也定斩不饶,听明白了吗?”
营中的伤兵们你看看我,我看看你,一个个都露出噤若寒蝉的表情。
柴宗训见他们不说话,也不懊恼,只是恶狠狠地盯着地上的李重进,又重复了一遍:
“朕说的话,听明白了吗?”
李重进狠狠地打了个寒颤,他突然意识到,柴宗训这些话好像就是在针对他所说的!
李重进也不是个傻子,很懂得区分时务,当即就站起来死命地点头道:
“陛下请放心,要是有谁敢败坏这些小娘子们的清白,俺……末将第一个不放过他,保证叫他后悔莫及,求生不得,求死不能!”
“哼!”
柴宗训见这家伙避重就轻,也不好多说,只得无奈的撇了撇嘴角,掀开门帘走出了营帐。
接连又探望了其他几所营帐之中的伤兵,直到一两个时辰之后,柴宗训才离开了伤兵营。
但刚走出营门,就看到一条身影急匆匆地冲他走了过来。
“王中书。”柴宗训冲那人影拱拱手道:“月额部的人都走了吗?”
“走了!”王溥走过来,眉间有些忧心忡忡地说到:“不过他们……”
“他们怎么了?”柴宗训见他欲言又止的模样,心里突然忍不住嘀咕了一声。
王溥说到:“他们听说陛下准备放那些达斡尔部的吐谷浑人离开,十分不满,那名月额部的首领扎依娜甫更是说,她们准备在半路截杀那些达斡尔部的吐谷浑人,为死去的族人报仇!”
柴宗训眼睛迅速扎了几下,突然一怕大腿到:“糊涂啊!”
他立刻对身旁的侍卫吩咐道:“去取纸墨来,朕要给扎依娜甫首领手书一封!”
那侍卫迅速领命离开,王溥则趁机靠了过来。
“陛下,微臣也觉得此事似乎有所不妥,但却不知道问题出在何方,不知陛下可能为微臣解惑?”
柴宗训回答到:“蛮夷部族之间,对外人狠,对自己人更狠!那达斡尔部仗着自己的势力,独霸东南草原,以前必定得罪过不少其他的部族,如今他们在大峡谷惨败,势力骤减,其他部族必定会趁机搞事,将他们吞并。如果此时月额部的人不是去截杀他们,而是去帮助他们,那必定能得到他们的友谊,以后在东南草原上,也多了一个和金帐周旋的盟友,那扎依娜甫实在是太傻了,脑子不会转弯啊!”
王溥闻言顿时恍然大悟,随即竖起大拇指称赞到:
“陛下思虑周祥,目光长远,难怪微臣有所不及,微臣拜服!”
柴宗训苦笑一声,对他说到:“拍马屁的话就不用多说了,赶快让人带着朕的书信,追上月额部的人,这才是正事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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