永和宫。
太后坐在主位上,浅浅地啜了一口茶,放下茶盏,看向侧边上坐着的人。
“那日的事,哀家都已经听说了,你呀,也是太过冲动了些。”
明歆坐在下方,神色有些萎靡,面色苍白,前后不过数日,看着竟清瘦了不少。
她看着太后,满目哀怨,颇是委屈,“太后娘娘,明歆……只是有些气不过!”
太后慈祥地笑了笑,“哎呀~你和玉儿之间的事,我多少也知道一些,玉儿当初也是好意,谁会知道结果会是这样呢?”
“再说,此次发生了这么大的事,她也未进宫来说你的不是,还不就是念着当初的情谊?”
明歆低下头,皱起眉头,眼眸中升起些许雾气,“这些道理,明歆都明白,可……可您分明是知道明歆的心思的……”
太后叹了口气,“哀家知道,你打小就喜欢跟在他后面,哀家能不知道吗?可是感情这种事,一厢情愿,最后受苦的还是你自己。”
“哀家也算是从小就看着你长大,玉儿虽有好些年未见了,但哀家这心里呀,终归还是惦记着的,手心手背都是肉,哀家着实不愿你们两个因为这些事闹不和。”
明歆听着,眼眶微红,似乎是在压抑着情绪,“明歆知您心善,可是……太后娘娘,明歆如今这样,也与她脱不了干系,现在只要一出门,就有人在背后指指点点,我长这么大,何时受过这般委屈……”
太后和蔼地一笑,“哀家知道你委屈,但你也知道,此事定然是有人在后面设计陷害,未查清之前,也不可妄下结论,这些事,你且放心,哀家会先尽力压下。”
“说起来,宁儿也是有些责任的,你若是不愿嫁与他,便罢了,日后,哀家会给你亲自指派一门好婚事。”
明歆听太后如此说,也知道自己不好再说什么,只得应下,可心里却仍是憋屈得很。
此时,门外走进一名宫女。
“启禀太后娘娘,睿王爷、睿王妃前来请安。”
太后脸上露出一丝急切,连忙抬抬手,语露欣喜,“快,宣。”
明歆听罢,立马站起身,神色有些局促,“既如此,明歆便先回去了。”
太后点点头,“你前几天也受了不少惊吓,先回去好好歇着吧。”
明歆福了福身子,便转身向门外走去。
出门的时候,恰巧碰到长离二人,三人均是停顿了一下。
明歆本是低着头,却又有些忍不住想抬头看一眼,一抬眸便看到站在长离身侧,垂眸浅笑的阿美,心里不由一阵抽痛,立马低下头匆匆走了。
阿美瞧见明歆,虽还有些心怀愧疚,却也不会再像之前那般,因为愧疚而影响自己的判断。
两人顿了一顿,抬脚踏进屋内,齐齐行了一礼。
“孙儿给皇祖母请安。”
“孙媳给皇祖母请安。”
太后却像是等了好久一般,开口倒有些嗔怪的意味,“你们可算是来了,哀家差点都以为你们忘了这回事儿,来来来,快坐。”
两人站起身,笑着在一旁的椅子上坐下。
阿美看着太后,笑着开口,“瞧皇祖母说的,我们就算是忘了谁也不能忘了皇祖母呀。”
太后喜笑颜开,“哀家听说玉儿前几日受伤了,今日好些了没有呀?”
“皇祖母放心吧,玉儿这身子骨硬着呢!”
长离在一旁听着,嘴角也带了些笑意,“皇祖母,玉儿那日的伤,恐怕是会留下些伤疤,长离听闻淮南有位专治体肤伤痕的先生,想着带玉儿过去一趟,今日过来,也是顺便给皇祖母说明一番。”
太后一愣,惊讶地看了看两人,“哎哟~竟然伤得这么重?身为女子,这些事可马虎不得,打算何时启程啊?”
长离眼眸含笑地看了眼阿美,“待向父皇请了安,禀明此事,不日便出发。”
太后笑了笑,“都说当今五皇子性情寡淡,依哀家看呐,倒是皇家少有的情种。”
阿美低下头,看了眼长离,羞涩一笑,“皇祖母,莫要再说笑了。”
“哎~就是有段时间见不着你们喽!”太后叹了口气,瞧了瞧殿外,“看这天色,皇帝此时也该下朝了,你们若是要过去,便可以过去了,哀家也有些乏了,该歇歇了。”
她说着抬起右手,桂嬷嬷站在身侧,立马上前扶了她起来,向殿中走去。
“哎~果然是老喽~”
长离二人看着她们进去,站起身来,微微低着头相送。
待她们消失在拐角,两人相互看了一眼,这才向外走去。
御书房内。
懿嘉帝正在看着折子,听完长离的话,他挑了挑眉,放下手中的东西,抬起头看着他。
“你要去淮南?”
长离垂着眸,恭敬答道,“是。”
懿嘉帝皱起眉头,神色有些不善,又拿起折子,看了起来,声色微沉,“身为皇子,当以家国天下为重,岂能被这些儿女情长所左右?”
“父皇,近来朝中无事,天下太平,且有兄长替父皇操持,儿臣此去,只为求医,定然不会耽误太多时间,求父皇恩准!”
“怎么?成了婚便连自己的职责所在也忘了吗?她是你的正妃,但你不是他一个人的王爷!”
长离目光一滞,抬起头,有些执拗地看着懿嘉帝,“可是父皇,她能倚仗的,只有儿臣。”
“若是连自己的女人都保护不了,还谈什么家国天下。”
懿嘉帝一愣,随即暴怒,狠狠地将手中的折子砸在地上,腾地一下站起身,指着长离,怒叱着,“你……你这逆子!好……好……朕成全你!滚出去!滚!”
长离面不改色,行了一礼。
“儿臣……谢过父皇。”
说罢便转身走了出去。
懿嘉帝看着长离的背影,气得直喘粗气,捂着胸口,脸色涨得通红,他突然皱紧眉头,咬着牙,一只手撑在书案上,神色间看着有些痛苦。
一旁侍候着的李总管见状,连忙上前去搀扶着懿嘉帝,坐了下去,同时还有些焦急地扭头吩咐身后的宫人。
“还愣着干什么?陛下的药呢!快去拿过来!”
殿外,正是一片暖阳。
长离在外面走着,却丝毫感觉不到暖意。
他清楚地记得,母妃离世的前两日,白太医前来诊治过后,便被父皇叫出去,询问病情。
他那时正从国子监回来,准备去母妃的寝殿,却在拐角处不经意听到了两人的对话。
“……娴妃娘娘的病情,也并不是药石无医,只是……臣实在不知该如何抉择,只好禀明陛下。”
那时候,懿嘉帝沉默了半晌,才颓然说到,“那……便不治了吧。”
躲在墙角的小长离,年仅四岁,却清楚地知道,这应该就是心如死灰的感觉了。
他转身,逃也似的跑开,用袖子捂着嘴,不让自己的哭声泄露出来。
那天他哭了很久,哭得眼睛肿得跟核桃一般,哭完了,又跑到母妃床前,强颜欢笑。
娴妃的脸色很苍白,看着小长离,神色关切,“阿离,怎么了?谁欺负你了吗?”
小阿离笑着揉了揉眼睛,高高地昂起头,“哼!我可是父皇最宠爱的皇子,谁敢欺负我!”
说着,他又低下头,偷偷抬眼看着娴妃,小声嗫嚅着,“就……就是和阿宁哥哥吵了一架,阿离有些难过。”
娴妃看着他的模样,也忍不住笑了。
他去求过父皇,求他一定要救回母妃,却一次次被告知娴妃已经救不回了。
他记得,那时父皇的脸上,有无奈,有不舍,有挣扎,最后却转为一声深深的叹息。
后来,他便眼睁睁看着娴妃在他面前吐血而亡,看着宫里进进出出的宫人,看着父皇握着母妃的手大发雷霆,看着殿中哗啦啦跪了一地的婢女,最后,一切重归寂静。
他蜷缩着身子,在殿中待了好久好久,后来一个嬷嬷走过来,将他带到了玉和宫。
最开始的时候,父皇还会经常去看他,可他气父皇不肯救母妃,同他怄气,不理他。
时间一长,父皇便也慢慢冷落了他,于是,他从众星捧月的阿离,变成了无人问津的五皇子。
直到那时,他才明白,皇家之中,哪有什么父慈子孝,所谓的深恩荣辱,倚仗的不过就是天子的一句话罢了。
当年,母妃所能依仗的,不也就只有父皇吗?
长离嘴角泛起一丝苦笑。
十六年了,他本以为自己可以将这些事情埋在心底,可以控制好自己的情绪,可一旦有任何的风吹草动,对母妃的思念,便会如野草般疯长。
眼前突然出现一袭淡紫色的裙摆,他停下脚步,便听到一个女子的声音在耳边响起。
“阿离,怎么了?”
长离一怔,心里莫名地一阵触动,慢慢地抬起头。
阳光下,阿美正有些担忧地看着他。
方才请过安之后,长离便让阿美先在殿外等着。
长离看着她,脑中突然想起母妃当年唤她阿离的场景,不由得勾起唇角轻轻笑了起来。
至少,还有人知道他是阿离的,不是吗?
即便只是演戏,他也愿意沉沦片刻。
阿美被他这般模样搞得有些摸不着头脑,可这皇宫大内的,她也不好闹脾气,免得被人抓了破绽。
过了好一会儿,长离才突然开口,声色柔和,“玉儿,可以……再叫我一声阿离吗?”
此时的长离不似平日里那般的疏离,浅浅地笑着,洋溢着一种暖意。
阿美愣了愣,随即笑了开来,轻轻唤了一声,“阿离……”
长离听着,唇角笑意逐渐扩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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