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35章回京
转眼一个多月过去,早入了十二月,天气一日比一日冷起来,也下过了几场雪,人家说齐州的雪景向来是最美,只是今年齐州城中的怕都无心赏景。
黎晏还在齐州的时候,约了魏鸾几次,想带她到城郊的庄子上去散散心,也看看雪景,可是她不肯出门,懒得挪动。
从前她不是个惫懒的人,又最爱雪天,白茫茫的一片,她总是说,把这天地间洗涤的干干净净,真是妙极。
可是今年,黎晏几次去叫她,她都是那么一句话,天儿太冷了,不想挪窝。
其实黎晏知道,她是有些累了。
那不是一两日的劳碌造成的,是打从孙家在湖州闹出那样的乱子后,她身心俱疲,一直就没能好好歇一歇。
齐州的案子看似早就了结了,魏家也看似早抽身而退了,可实际上王全的死还没查清楚,蕙仙的失踪也没个交代,这一来二去三五个月进去,郭闵安也卖力气查了,查不出个所以然来,所有的人都一头雾水,不知道该怎么办才好。
只有黎晏心里最清楚——当日郭闵安到王府去回过一次话,王家后院挖出的那具尸体,根本就不是王全的,那是最绝妙的偷天换日,之所以毁了容还砍掉了死者的右臂,就是不想暴露出死者的真实身份,而这一切,郭闵安也是早吩咐了白安四下调查,才晓得,城西三里地的牛家村上,在“王全”的尸体被挖出来之前的十来天,有个同王全身量差不离,年纪也差不离的男人失了踪,不见了人影,而之所以没有人报官,是因为那男人家里早没了人。
早年间他也在大户人家做工,后来伤了右臂,干不了活儿了,那大户人家一把赔给他五十两银子,他就靠着这五十两的银子坐吃山空,脾气也一天比一天差,左邻右舍都处不来,加上没法子出去干活儿挣银子,就只能靠他媳妇到外头做些针线活儿,或是给人洗洗衣裳挣银子,他又多疑,动辄打骂他媳妇,他媳妇儿实在受不了,趁着某个深夜,带着孩子一起跑了。
到后来,他越发孤僻,话也很少跟人说,更别说出门跟人打交道,横竖他一个人,一张嘴,五十两银子够他活半辈子似的,一来二去的,竟然也没人发现他失了踪。
还是白安带官府的衙役查到牛家村,男人的邻居才发现,原来竟已有小半个月不见他,这才同白安说了其中缘由。
而在那之后,白安又花了些工夫,把那男人的媳妇儿找了回来,前前后后也不过三五日,原也是他媳妇儿并没有走远,为着孩子,还是想过日子,也没有在外头找人,只是走了之后,看他横竖还是个不争气的,又咽不下那口气,不肯回去,就索性自个儿带着孩子过,再不去理会男人。
等白安把他媳妇带回府衙,带进停尸房,仔细的认过,那尸体果然不是王全,而是牛家村中失踪的男人的。
郭闵安一开始有所犹豫,不敢到王府告诉他,怕弄错了,之后是在某一天的午后,王家隔壁的柳家,养的那条大黑狗,莫名其妙的在后院儿里头刨起坑,刨了半天的坑,刨出一只右臂来,柳家的人吓坏了,报了官,郭闵安叫白安带着人去把东西取回府衙,跟那具尸体一对,正好吻合。
然而事情到那时,便又陷入了僵持中,郭闵安的心里,便有了新的疑惑。
杀人的人为了偷天换日,叫王全离开齐州,彻底消失在众人眼前,可是为什么砍下的右臂,却就近埋在了隔壁的柳家?如果被挖出来,这不是给自己找麻烦吗?
这凶手能把事情想得如此周到,用这样的法子送走王全,总不至于是个没脑子没成算的,可他这么干,又是为了什么,郭闵安始终想不明白。
而彼时黎晏知道此事,也并没见得多吃惊,说白了,他晓得郭闵安心里仍旧是怀疑魏业的,不然也不会急着到王府把这事儿告诉他,所以那时候也就没说什么,打发了郭闵安,仍旧定了郭闵安的心神,叫他只管去查他的,再不用到王府来回话,真等到将来有一天,案子彻底有了了结了,再到齐王府来回他,也不算迟。
打那之后,郭闵安就没有登过王府的门。
日子就这么一点点过去,终于到了年关将至的时候。
黎晏离开京城到封地的这些年,每年到这时候,心情都是复杂的。
他要提早回京,因为皇后的生辰是在腊月十八,皇兄半辈子爱重皇后,每年皇后的生辰都要大办,宗亲勋贵不说,朝中重臣也都是要入宫去赴宴,为皇后贺寿的。
且通常皇后的寿宴,皇兄都是连着大办三日,头一天夜里有宫宴,歌舞自然不提,到了第二日,仍旧设宴,在宫中的雨花台还会请了戏班,一场就是两天的大戏,只是后头两日,外臣是不许入内的了,至多到集英殿去吃个宴,能入了雨花台听戏的,只剩下了宗亲和外命妇们。
如此一来,热热闹闹的就到了腊月二十一,距离除夕夜,原也就没有几日了。
黎晏头一年回京给皇后贺寿那会儿,过了腊月二十一他想回齐州的,可是太后辖着不许,把他留在慈宁宫不放他出宫,一住就住到了大年三十除夕宫宴,之后的几年,就成了定例。
满朝文武没有不知道的,齐王殿下年年都是腊月十七回京,十八入宫赴宴,等到了二十二,皇后娘娘的生辰宴彻底过去,齐王殿下便会住进慈宁宫,陪在太后身侧,等到了除夕宫宴后,再放他出宫,回他自个儿留在京城的王府去守岁,大年初一一大早,还要进宫去拜年,这才是规矩。
此时官道上齐王府的马车缓缓行进,官道两旁还有未曾彻底化开的皑皑白雪,黎晏拢了拢身上的毯子,赵隼忙把马车上的小火炉拨弄了两下:“主子觉着冷了?”
黎晏说没有,原本合着的双眼猛地睁开来:“就是觉得今年回京……往年也没有这样,今年却总是放不下心,越是靠近京城,心里就越是害怕起来。赵隼,后半天就该进京了吧?”
赵隼回了声是,又把小火炉上的铜网罩子盖好了:“大约莫再有一个多时辰,就该进京了,奴才一早打发了人先行,回王府打点着,等主子回去,就能先歇歇神儿。主子还跟往年一样,要先进宫给太后请安吗?”
却不成想,黎晏不假思索的摇了头。
赵隼心下一惊:“主子?”
“咱们的人,没有再来回话,说秦昭有什么动作吗?”
赵隼面上一僵:“广阳王殿下半个月前才搬回了京中王府,倒是没再有什么不对劲儿的地方,咱们的人还一直盯着的,到如今就没有再来回过话了。主子,您是怕广阳王殿下吗?”
“我不是怕秦昭——”
黎晏拖长了尾音,目不转睛的盯着那小火炉里烧的通红的银炭。
一股子暖气扑面而来,马车里分明是热烘烘的,放着个小火炉,临行之前,赵隼怕他路上不舒坦或是受了凉,在马车里头铺了好些白貂毯子,那都是往年宫里赏赐的,每年也只有到了年底回京的时候,才会拿出来用上,赵隼恨不得把这车厢里到处都铺上,就是为了叫他觉着暖和,且坐起来舒服些。
可分明该暖意十足,黎晏的一颗心,却始终如置于冰窟中一般,热不起来。
赵隼瞧着他脸色不大好,略抿了抿唇:“您是怕广阳王殿下找上您?”
可是他却又摇头:“我说不上来,但就是因为说不上来,才最难受。秦昭早就知道阿鸾的身世了,可是你看,一个多月过去,他像是无事发生一样,还搬回了京中府邸,就好像,郑归没有到过齐州,也并没有从齐娘的口中得知阿鸾的出身。我跟你说过的,孙夫人未必会把所有内情说与齐娘,又或者说,连孙夫人自己都并不晓得,当年她和秦昭之间的一段糊涂事,其实都是魏业一手策划的,她也许当成是个意外或误会,自然不会怀疑到魏业头上去,是以秦昭大约,也不知道这一层。但终究他是晓得,阿鸾是他的骨肉的。”
是啊,自己的亲骨肉,养在别人跟前十几年,出落的亭亭玉立的,可是那然后呢?
如果说从一开始广阳王就是不在意的,那也不至于冒险把郑归派到齐州去,打听二姑娘的身世,然而他打听了,也听到真相了,反而又把一切压下不提。
就像是……他就像是……
赵隼呼吸一滞:“广阳王殿下像是在等您回京?”
……
黎晏是昏睡过去的,等他浑浑噩噩的从睡梦中醒来,马车早过了顺安门,眼看着临近了齐王府的。
赵隼一直没敢睡,警惕性十足的守在他身边儿,眼下一看他醒来,便叫了声主子。
黎晏知道他,通常这样子说话,都是有事儿要回,是以他抬了抬手,揉了一把眼角:“怎么了?”
“先前主子睡着,奴才看您睡的踏实,也没敢叫您。王府的奴才骑马来回的话,说广阳王府给您下了请帖了。”
秦昭给他下了请帖?
黎晏眉心一拢,登时整个人都清醒了。
他揉着眼角的手一顿:“什么时候的事儿?”
“大约半个时辰前。”赵隼轻咳着,干巴巴的,“回话的奴才说,他前脚进了门,才打点着您要回府的事儿,原先留在京中府邸服侍的奴才们也才忙活起来,前后脚也就一炷香的工夫,广阳王府的请帖就到了。”
秦昭他以前,很少到人家家里去赴宴,更不要说主动给什么人下请帖了。
黎晏自然知道,这一回的请帖,十有八九为了魏家的事儿,为了阿鸾的事儿,可秦昭就这么明目张胆吗?
他才回京……不,他人都还没有回到京城,也还没有入宫给母后请安,秦昭就急着给他下请帖,请他过府了……
黎晏眼底的疑惑自然落入了赵隼的眼中,他两只手交叠着搓了搓:“后来他问了府里的奴才们,才知道,广阳王殿下从京郊别院回了京中王府后,其实一直都和朝中大臣有走动往来,宗亲勋贵亦然,倒也不是刻意笼络亲近,只是走动的比从前要多,一来二去的,人家看他肯出来走动走动,偶尔设宴时,也就会给广阳王府送个帖子,而广阳王殿下也全都接了帖子去赴了宴的,先前一直没人回话,是底下的奴才们,没把这事儿太放在心上……”
他声音渐次弱下去,是因为黎晏已经黑了脸。
他一向不喜欢底下的奴才自作主张,主子分明交办了差事,那只管做好你该做的就是了,一个奴才家,总是擅自做主,岂不是眼里没了人,更没了主子吗?
赵隼害怕是应该的,派回来盯着广阳王府的那些人,不都是赵隼一手调教的吗?
人家说养兵千日,用兵一时,到他这儿却好了。
他白养着这些人那么多年,到头来还是指望不上,不遇上事儿的时候,什么都好说,也个顶个的听话,可一出了事儿,真把他们派出去,交办了差事了,就总是出纰漏!
秦昭这样一反常态,他们居然都敢不回话到齐州,多半是自己惫懒,想着也不妨事儿,偷个懒,也不会有人知道,更何况只是和各府走动一二,本来就没什么影响。
的确是没太大的影响,只是黎晏若一早知道,今日回京,心中也不至于一直不安定了。
黎晏黑着一张脸:“你调教的好奴才!”
他是咬重了话音的,赵隼一时有些慌了神,就想去跪,可眼看着王府门前的两尊石狮子都能瞧见了,黎晏一摆手:“用不着跪了,过会儿我换身衣裳,照常先进宫去给母后请安,至于广阳王府,你亲自去见秦昭,告诉他,我入宫了,等从宫里出来,怕也累了一天,今儿个是不能到王府去见他了,明儿个中宫寿宴,一直到腊月二十二,我都不得空,他若是有十分要紧的事情,我自然抽空到广阳王府去一趟,若没有很要紧的,只怕就要等出了年,我才能得空跟他说说话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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