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百九十九章不必争执
出了门走出去约莫有一箭之地,王羡才垂头丧气的:“果然是这样。”
崔长陵也没低头看她,就那么顺势一抬手臂,手掌就落在了她头顶上,动作一气呵成,真是做得太习惯了。
他揉了两把:“不是已经和你说过了吗?怎么还不高兴呢?”
“说是说过了,可真听来……”她唉声叹气的,“真的成了理不清楚的无头案,之后有的麻烦了。”
崔长陵听不得她叹气,一颗心揪起来:“倒也不是一定麻烦难办,还是要看陛下圣意如何了。”
“陛下的圣意……”她脑子一下转过弯来,咦了声,侧目抬头看他,“陛下如果真的不借这次的事情为难凉州,那元祁的背景,你不打算调查了?”
他说是:“何必给自己找麻烦呢?”
王羡却拢了拢眉:“你以前不是这样教我的。”
崔长陵自己也愣了愣。
是了,那时候他告诉王羡的,是要一个公正的真相。
廷尉府那地方,也算得上鱼龙混杂,好多人为了前程,做一些违心的事,说一些违心的话,却都忘记了,廷尉府要的,永远是一个真相,是给陛下一个真相。
然而今天,他却换了一套说辞。
“羡羡,我问你,你身在廷尉府,那廷尉府,又是谁的廷尉府呢?”崔长陵正经了神色,端的一派严肃。
王羡不假思索的就回了他:“当然是陛下的廷尉府。”
“那你还不明白吗?”
他反问,她就立马明白了。
陛下要真相的时候,廷尉府一定要给,可陛下不要真相的时候,最好就是收手不要再插,更不要给自己惹麻烦上身。
换句话说,不单单是廷尉府……
哪怕崔长陵是大晋的尚书令,可他也是陛下的尚书令。
他们这些人,都只是臣,是天子的附属而已。
王羡觉得心里有些发堵,可她也明白,这没什么好赌气的,因为崔长陵说的都对。
于是临了了,她只是翻了翻眼皮:“其实来来去去,总有道理,只是看怎么说而已。”
这话像是怨怼,崔长陵终于低头去看她:“你觉得我世故圆滑过了头,正话反话都由得我说?”
她便飞快的摇头,把小脑袋摇的拨浪鼓一样:“我理解你的苦衷,也明白你说的道理,只是有些不甘心。”说完了她有自己苦笑,“还是经历的事情太少了,心里总想着正义两个字。可是事实上,没有那么多的公平,也没有那么多地方,需要我多余的正义。”
崔长陵恐怕她情绪不稳,握了握她的手,藏在广袖的袖口下,给她安定的力量:“不是的。我一直都在说,希望你能这样就很好,但是羡羡,你想和我并肩走下去,我就只能看着你改变——你如今身在朝堂,有很多事,只能当做不知道。”
他捏了捏王羡的手心儿,发觉那只手竟有些冰凉,是以他倒吸口气:“你怎么了?”
王羡说没什么:“仔细想想,觉得后怕而已。”
她毕竟是顶着欺君之罪之名的人。
她也时常会忘记,天子富有四海,生死都只在今上的一念之间而已。
当日过去了,她好像就常常会以为,事情从此就过去了。
其实并不是的。
秋后算账,才是最可怕的,只要陛下想起来,这就是王家的死罪。
她之所以会手脚冰凉,的确是因为怕了。
崔长陵不是也屈服于皇权之下了吗?
“如果没有陛下在,你打心眼里,是想查清楚元祁这个人的吧?”她缓缓开口,几乎是一字一顿的。
却不想崔长陵摇了头:“我并不想的。”
王羡大为意外:“为什么?我以为你是想的……元祁的身上藏了巨大的秘密,这个秘密你一点都不好奇吗?”
崔长陵看着她有些激动的样子,把那只手更紧了三分:“我已经学会了不好奇。元祁身上是有秘密,可这个秘密和我是无关的。我明白你的意思,你觉得这事关朝廷,我既事事以朝廷为重,就应该很想要查清楚元祁的来龙去脉。可是羡羡,反过来想,真的查清了,又有什么好处吗?”
他呼吸也重了三分,眼神暗了暗:“他如果真是秦王的人,这样在南漳经营妙玉楼,暗中又与广阳王来往密切,那是明着告诉天下人,秦王远在凉州不安分,心生反意。而现在元祁是在南漳,秦王又势必以为是广阳王所为,到时候三足鼎立,闹将起来,这对朝廷来说,绝不是什么好事。”
“可现下国富民安,兵强马壮,难道还怕他们举兵反了不成?”王羡摇着头反驳回去,“从一开始,不要说我们,连陛下在内,怕的就不是他们真的举兵造反。陛下会震怒,全是因为他们不安分而已,更何况这些年朝廷对襄阳一向不错,厚待广阳王,结果人家转过头来,不知筹谋了多少年,想要搅弄的上京大乱,借此败坏陛下圣名,若换做是你,会不生气?至于秦王,那就更不必说了。”
她说的也不是没有道理,最要紧的,是崔长陵眼下无意与她争执这件事。
毕竟这些事情,最终都不是他们能够决定的。
他不想惹麻烦,是不想给朝廷惹麻烦,一个元祁不值一提,可他背后的人,影响却极大。
至于王羡嘛……她的想法其实是最单纯,但也是最干净的,元祁这个人既然有问题,就该好好的查,到时候顺藤摸瓜,说不准揪出一大片来。
陛下不是一直要一个清明的朝堂气象吗?肃清官吏,就还朝堂一个清明景象,这个机会也是刚刚好的。
崔长陵胸膛起伏着,始终没有松开王羡的手:“不要想了,说不定回到驿馆,浓墨就已经带回来京城的回信,只要见的京城回信,一切就都好说了。南漳的命案到底还查不查,要怎么查,你现在就算是跟我争个面红耳赤,也说不算数,那何必跟我争执,岂不是平白伤了咱们的情分吗?”
第三百章京城回信
王羡回到驿馆看见浓墨脸上的释然和放松时,一颗心就提了起来。
他这幅模样,多半是京城已有了回信。
那一个瞬间,王羡甚至在想,崔长陵是不是真的能够料事如神?
回来的路上他还在说,未准回到驿馆,就能够收到京城的回信,这会子一进门,像是真的有了回音……
其实崔长陵还是没有松开她的手,只是广袖宽大得很,把两个人握在一起的手挡了个严严实实。
然而王羡脸皮薄,哪怕他们都瞧不见,她仍旧觉得不好意思,是以把手往外抽了一把,挣了挣。
崔长陵察觉到她的挣扎,再瞧瞧浓墨就站在楼梯那里,眼巴巴的看着他们,正打算迈开步子朝他们的方向迎过来,于是也就没和她较劲,松开了她的手,任由她去了。
“浓墨,你去了一趟怎么样?我看你这个样子,是京城有了回信吗?”王羡刚一抽回手,三两步迈出去,径直走到了崔长陵的前头去,扬了声就去问浓墨。
浓墨正好迎过来,本来想绕过她往崔长陵跟前去的,但想了想,到底收住了腿,索性在王羡面前就站定住了:“是,京中送回来的信,不过我听他们说……”他略顿了下,干巴巴的咳了声,“这是谢三郎君给郎君回的信。”
果然是谢汲。
王羡手指动了动,是想去接过浓墨手中的那封信的,但她没接,想了想,侧身让开了,转了头叫崔长陵:“夫子你来看。”
崔长陵唇角隐有了笑意,生生给憋回去的。
从刚才起,她一声夫子都没再叫过,张口就是你啊我啊的,这会儿当着浓墨的面,倒也难为她,能记得住。
原本他就跟在她身后的,两步跨出去,也就到了她身侧,一抬手接过信,那信封上写的是令君亲启,但字迹嘛……他曾有幸在陛下那里看过庾子惠临摹的书帖,这不是庾子惠的字迹。
看样子,这封信,实打实是谢汲写给他的了,也没有假借庾子惠的手,只是他写完了之后,交给庾子惠,再吩咐客栈的人送到南漳来的。
那封信其实不长,言简意赅,自然也有他素日和谢汲交情不深的缘故。
不过谢汲在信中除了陛下的心意与交代之外,倒是也与他说了几句看似贴心的话……譬如谢汲其实并不赞成陛下这样的做法,只是苦劝无用,要他着手调查的时候,千万要谨慎,不要错了丁点儿,酿成不可挽回的大祸。
原来,谢汲和他的想法,竟是一致的。
真要动一个秦王不值什么,可朝中难免动荡,虽然眼看着是四海平定,再不见战火纷纭,可怕就怕朝中一乱,民间人心惶惶,自然就会有人借机作乱,等战火重燃,遭殃的还不是百姓吗?
崔长陵看完了信,把信纸捏在手里,却半天没有说话。
王羡一心好奇信上的内容,原本想就着他的手扫两眼,可又觉得太过亲密,叫浓墨看着不大好,想来他看完了信,横竖也是要说与她听的,然而左等右等的,崔长陵就是不开口。
“夫子,信里都说了些什么?”
崔长陵低头看她,眼角的余光又正好扫过自己手上的信纸,想了须臾:“上楼说吧。”
浓墨听得一愣一愣的,这是……怎么话说的?
便是说这信上内容不该给不相干的人听了去,那叫他退下守着也就是了,怎么却要带着女郎关起房门来说话呢?
浓墨叫郎君:“要不奴才到外头守着吧。”
崔长陵看都没看他,提了步子径直上楼,只留下淡淡的不用二字,便再没理会浓墨半句。
王羡撇撇嘴,到底是提了下摆跟着他上了楼,但背后浓墨的视线落在她的背上,她能真切的感受到的……
一直等到两个人进了屋中去,崔长陵果然顺手就把房门关了个严严实实的。
王羡欸的一声:“你没瞧着浓墨方才是个什么神情吗?”
“他早晚会知道,不必理他。”崔长陵面色并不多好看,即便是与王羡独处时,又显得有些清冷过了头。
“信上到底说什么了?我瞧你脸色也不大好,整个人冷冰冰的。”她拧眉,索性也不多问,略一躬身,要去拿他手上的信纸。
崔长陵倒没有躲,可是也没叫她顺势抽走:“陛下让我具折进京,把南漳发生的事情如实的回禀,尤其是有关柳氏旧部的事。”
王羡呼吸一窒:“要你回禀柳氏旧部一事,那不是要对秦王……”她嘶的一声,“果然是不会放过的吧?”
他没有应声,过了好半晌,才叹了口气:“我也觉得这样做并不妥当,凭着柳氏旧部囤聚襄阳,就要明发谕旨训斥远在凉州的秦王,这未免有些太……”
过分指责天子的话不能开口,哪怕没有别人在,也不能轻易就脱口而出,怕就怕说的惯了,将来祸从口出。
而王羡敏感的捕捉到他话中那个也字,于是咦的扬了声调:“还有谁不赞成吗?”
崔长陵至此才冲她晃了晃手上的信纸。
是以王羡反应过来,是谢汲啊……
“谢三郎君昔年追随陛下,照说应该是极明白陛下心意的一个人,陛下有心追究凉州,这是打定了主意不叫秦王好过,他怎么反倒不赞成呢?”
“谢家兄弟……”崔长陵念叨了一句,啧的咂舌,“秦王世子不是还在京城吗?训斥凉州,世子也没什么好日子过,世子的日子过得不好,圣人心里就会不痛快。谢汲不赞成,大抵也有这个缘故,不过更多的,也是与我所想一致,还是觉得陛下今次心急了些,毕竟也没查出什么实证,只是见了些柳家旧部而已,便急着要训斥凉州……”
他一面说,便又止不住的叹气:“其实这道旨意,只能是训斥秦王妃的。也不过是秦王与王妃夫妻一体,落的总之是秦王府的面子,陛下的话再说的重一些,自然就成了秦王之过。可如果要替秦王辩白,原也不是不能够,落人口舌,陛下到底是急切了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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