红尘黑刀

    
    杜子休脚尖一点，整个人的身影一闪而逝来到了叶仙的身前。
    刚才所谓的十八响对于普通人来说也就是犹如一场大爆炸一般，震耳欲聋却也只是声音大了一些。
    但是对于杜子休这一位实实在在的大宗师境的武夫来说，那就是实实在在的冲击了。
    叶仙提着刀站在原地，闭着双眼一言不发。
    但是叶仙右臂之上的光景看的杜子休是头皮发麻。
    叶仙整条右手小臂已然是鲜血淋漓，右臂之上的肌肤村村龟裂，一眼望去有成百上千个密密麻麻的微小创口，就像是被无数把小刀片一点点割出来的一般。
    杜子休心里想的是那王朝所谓的凌迟恶刑恐怕也就是如此了吧。
    但是最让他感到后怕的是，叶仙的右臂之上即使是现在还依稀能够看见残存在上面的点点弧光。
    想也不用想便知道这是赤霄雷给他的“馈赠”
    杜子休实在是难以想象这个比自己还要小上几岁，境界修为更是比自己差上许多的年轻人到底在想什么。
    以自己的气息挑衅赤霄雷也就算了，黑刀一脉本来就是习惯于和天道对着干，但是对着干也不是这样一种干法啊。
    以一人的单薄肉身硬抗可以让大宗师万劫不复的赤霄雷？
    这无疑是蚍蜉撼大树吗？
    这就好比是一个连毛都没长齐的小孩子，不自量力的要跟一位征战沙场十年的青壮武夫单挑，谁胜谁死从一早就定下了。
    杜子休知道黑刀一脉着实古怪，可以截取气运，自然也可以斩断因果。
    可是叶仙刚刚明明可以在赤霄雷爬上刀柄之时，以刀柄作为分割，将赤霄雷远远的隔在外面，不让它沾染到自己的身上，可是不知道叶仙为什么没这样做。
    杜子休晋升大宗师之后，眼界也是远超于常人。
    他自然明白叶仙的想法。
    叶仙要养刀势，势必不甘心于弱水三千只取一瓢的点到为止。
    他想要的是赤霄雷真真正正的能为他所用，而不是仅仅以黑刀作为媒介轻轻撷取一股而已。
    所以他才会跟赤霄雷做了一次看起来像是拔河一般的较量。
    他以自己一身远不是十品武夫该有的醇厚内力跟赤霄雷拔河，要么是叶仙以内力吞并赤霄雷，要么是赤霄雷将叶仙得自于杜公傅的莲息内力蚕食殆尽。
    但是十有八九最后获胜的必然是叶仙。
    赤霄雷这种半死半活的东西，遵循着天道的规矩，以叶仙如今十品武夫的境界，赤霄雷在面对之时也只能保持十品武夫应该有的水准。
    但是境界是境界，叶仙如今的内力可是远超他如今的境界的。
    所以被拉低了水准的赤霄雷在叶仙的那一身内力的面前，最终是只有落败一条路。
    杜子休更是聪明人。
    他自然知道叶仙在练刀的方式上取了一个取巧的方法。
    别人练刀都是自幼年开始，观山海风雪，一次次抽刀一次次出刀一次次劈刀，一点点的养出来的刀意。
    但是叶仙却另辟蹊径，直接借天地大势做为自己的刀势，算是取巧了，但也因为省了时间所以只能被列为旁门左道。
    叶仙借来的势哪怕是再惊人，哪怕是连大宗师都要头疼的天地大劫赤霄雷，但是始终不是自己的，没有底气。
    况且如果只是以赤霄雷劫洗黑刀的话，那么赤霄雷的势只能算作被诡异的黑刀吸纳，不算是叶仙的本事。
    在叶仙此时还无法与黑刀达到天人合一完美同步的情况之下，叶仙使用起来多少会有些挚肘，本来威力巨大的赤霄雷势恐怕到时候也只能使出来两三分了。
    所以叶仙并不甘心，他想要的更多，因此才有了他以自身内力跟赤霄雷拔河借势的过程。
    他以自身内力吞并了赤霄雷之后，赤霄雷多多少少就算是进了叶仙的肚子里了。
    进了肚子里的东西多多少少就算是自己的了。
    “小先生。”
    杜子休轻轻开口问道，因为现在叶仙这个状态，他连叶仙是否还活着都不确定。
    “放心，我还活着。”
    叶仙轻轻开口说道，气息十分虚弱。
    但是听到叶仙开口，一旁的杜子休父子二人总算是松了一口气。
    “小先生何苦如此？”
    刚刚因为叶仙还活着而放下悬着的心的杜子休，无奈的问了一句。
    叶仙缓缓睁开双眼，方才刚刚吸纳了赤霄雷的势，叶仙花了点时间才将那股子爆裂宛如狂暴野兽一般的大势吸收干净。
    “与赤霄雷拔河倒是有些累了。”
    杜子休轻轻的搀扶住叶仙的左臂，将叶仙扶至凉亭之中坐下。
    父子二人安静的等在一旁，等叶仙的解释。
    叶仙调整了一下气息，等到额头之上的汗水被凉风吹干之后方才说到。
    “我师父跟我讲过很多道理，当然不是什么天道道理，而是我们人间的道理，就比如所谓的天道酬勤我认却也不认，像我师父十四岁化龙，十六岁超凡入圣，他就勤奋了？所以我才能想到在练刀一途之中，养刀还有这般不耗时费力的取巧法子，当然我也不在乎算不算什么所谓的旁门左道了，不过师父教给我的是，修炼有取巧的法子但是却万万没有那不公平的法子，别人付出的时间力气你不愿意付出，那么就你就要付出百倍于人的疼痛，一次次让自己身处绝境甚至是要承受随时可能失去生命的压力，这样才算是公平。”
    叶仙很平淡的说辞，但是在杜家父子二人心中却掀起了不小的波澜。
    叶仙伸手从腰间取出来一个青色小瓷瓶儿，将瓷瓶之中的液体轻轻的倒在自己已经血肉模糊分不清皮肤和肉的右手手臂之上，自己则是用左手两指轻轻的将这液体抹匀。
    那已经烂的不能再烂的手臂轻轻一触碰就会疼，更别说在药力的作用之下，更是让人从脚心疼到天灵盖。
    不过叶仙却是咬着牙将整个小臂之上上千个小口子都涂了个遍。
    就连见过世面的杜公傅老爷子都直嘬牙花子，他自问自己这老朽的身躯是忍不住一点不叫的。
    功夫再高也怕菜刀，除非是江湖上高振辉那般一息尚存便不死不灭的特殊功法，再高的高手也怕疼啊。
    似乎是察觉到已经失去一身修为的老爷子夸张表情。
    看似全然无所谓但是额头之上已经满是黄豆大小汗珠子的叶仙微微一笑。
    “老前辈行走江湖三十几年了，难道就没受过大伤？”
    杜公傅老脸微微一红似乎是不太想回答这个问题，倒是一旁的杜子休丝毫不在意在叶仙的面前揭发自己父亲的老底，反而笑着回答到。
    “小先生有所不知，家父这么多年在江湖上一直以擅长养气而著称，只不过这个所谓的擅长养气，不仅仅是因为家父的内功修为本领天下闻名，同时也是因为家父的脾气甚好的原因，用那费羊谷的话是怎么说的来着？”
    “一直没什么火气的老王八。”
    杜公傅自揭老底的说到。
    叶仙倒是有些惊奇。
    “老前辈这你都能忍？”
    杜公傅倒也没觉得有什么丢人的，大大方方的说到。
    “我练的是养气的功夫，这莲息内力又是一顶一的长生道路，说我是王八倒也没错呀，当时莲息内力大成的我确实活的会比别人更长久一些，费羊谷也没说错嘛。”
    叶仙不禁对于老人的胸襟有着更高的认识了。
    “小先生或许不知道，家父在江湖上已经有十五年未曾与人动手过了，就算是早年家父刚修行内力有成的那段时间，与人动手也都是点到为止。”
    叶仙用疑惑的眼神看了看杜公傅，老人家点了点头算是默认。
    “其实我一身的修为都在内功，生死搏杀这方面我连擅长都算不上，所以在我成名之前，哪怕是与人对敌，大都是以自己内功震慑对方，对方一番拳脚下来，打在我身上自然知道我内功不俗，再加上我又时不时的内力外放，震的周围的树木花草摇摇晃晃的，对方自然知道我内功的深浅，也自然就觉得我这般内力深厚的练家子，一定是高的不得了的高手，心境上自然就落了下风，也就自然不敢跟我较量了，老头儿我早年的时候在江湖上混的跌跌撞撞，自然是最擅长察言观色，所以一般遇见这种情况，对方的略微的眼神上脸色上的变化，我自然就明白了，也乐得给对方一个台阶下，说几句什么江湖修为不易，不打不相识之类的场面话，对方自然感恩戴德的顺着台阶就下去了，所以老头儿我啊早年来打的架多但是真正打生打死的倒是没有过，唯一一次还是遇见一个比我小上十岁左右的愣头青，老头儿我好话也说了，威风也抖过了，可那后生偏偏有些不知好歹，还是一拳有一拳的紧紧相逼，最后老头儿我虽然内力比他强，但是却架不住他那不讲道理的拳架子，惜败一场，至于成名之后，有了名气，被列为榜上有名的大宗师，也就没什么人敢来挑战了，所以老头儿我啊，近四十年的江湖生涯，如果单单是以生死而论的话，也算一帆风顺没什么大风大浪。”
    “爹您能不能别往自己脸上贴金了，什么后生？从没底子的情况下，刚刚练拳只有一年的高振辉，就把您这个当时已经在江湖上混了十几年的**湖打了个鼻青眼肿，您也好意思提？也怪不得江湖上都说您老是出了名的菩萨心肠，双手从不染血，他们哪里知道，根本是爹您不擅长打打杀杀的嘛。”
    杜子休笑着说到。
    叶仙也觉得十分有趣。
    世人只知道高振辉练拳五年，由一个无名小卒，什么都不会的江湖外行，一举成了一个以武力可以证道的大宗师，却不知道原来高振辉在一年连败十八位江湖大宗师之前，还与杜公傅有过一场比试。
    最让人想不到的是，连拳仅仅一年的高振辉就赢了当时境界在他之上的杜公傅。
    “怪不得很久之前，天下三十大宗师榜刚刚评定之时，高振辉指着老前辈的名字笑而不语。”
    叶仙突然想到了这样一件趣事。
    “可不是嘛，当时很多人来问家父其中的玄妙，家父又不好意思说，这才导致江湖上更觉得家父深不可测，能让武帝看好。”
    老人杜公傅得意一笑。
    “输给高振辉很丢人吗？”
    凉亭之中三人同时一笑置之。
    过了良久，大概是看到叶仙手臂之上的伤口在良药的作用之下渐渐开始愈合，杜公傅才开口问道。
    “小先生，我有一件事不明。”
    叶仙看着对方盯着自己那已经微微有好转迹象的右手臂，心中了然。
    “知道老前辈想要问什么，无非是想问我为什么将与赤霄雷角力的战场放在更为安全的黑刀刀身，而非要将战场放在自己的手臂之上对吧？”
    老头儿跟自己的儿子同时点了点头。
    “手臂要是费了可就真的亏了啊。”
    杜公傅看着那条恐怖不堪的手臂心有余悸的说到。
    叶仙倒是云淡风轻。
    “其实吧倒也是没啥，只不过这种看似取巧的手段，到底不是正道，旁门左道虽然收效显著，花费的时间也短了许多，只不过长久看来并不是正路子，但是短时间看来所得到的回报又是如此诱人，就像是世人都知道纵欲伤身，却又有几人能做到女子不沾寸缕坐怀而不乱的？所以我也怕，我怕我会因为怕死或者是不服气而想要在境界上一日千里而对这些旁门左道来者不拒，最终失去了自己的大道，所以我想让自己记得，旁门左道可以用但是要付出代价，付出很大的代价，大到让我心惊让我不敢再承受第二次，这样我或许就会真的怕了，真的就不再想着取巧，就不再想着如何才能走近道而舍弃了正道了。”
    杜家父子听了叶仙的解释，对视一笑。
    父子二人都觉得有些意思，一个敢挑衅赤霄雷的人，居然也会有害怕这种情绪。
    这样一个心志坚定的人，居然也会害怕自己会有一天失了心智，走火入魔，罔顾了正道。
    父子二人只听到叶仙喃喃说道：
    “人在江湖飘，哪有不挨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