半生欢喜

第一章 我有个故事

    
    二零七五年八月十五号,中秋节,天气阴而有风,薄雾四起。
    昨夜的望海市下了一场暴雨,打落下零零散散的黄花柳叶铺满了清晨还有些潮湿的人行道。
    顾满城拄着四年前才跟了他的那根实木拐杖,小心翼翼的躲避着路上稀稀落落的水洼,还要分心顾着背后颇有分量的双肩包,步履更加蹒跚了。
    由不得顾满城不小心,他这个年纪,七十八,都快八十了,虽然身体还算硬朗,可要不小心摔一下,说不得就得去下面找老张头喝酒去了,哈哈。
    但话说起老张头来,顾满城这心里头有些不是滋味儿。
    老张头膝下两个儿子,他年轻时忙于生活的奔波,疏忽了两个孩子的教育。
    大儿子小时候被人欺负惯了,从不敢吱声,长大后性子愈发懦弱,又讨了个强势的媳妇一心想着把老张头传下来的市中心那套房子捞到自家手里。
    二儿子都三十多岁了还没个正经工作,整天游手好闲的,老张头托人说了几次亲都没成。时不时的还要老张头自己拿棺材本来接济他。
    可老张头能有什么办法,毕竟是自个儿的骨肉,总不能由着他饿死吧,况且这些年来他心里一直都对当年疏于管教的事情抱有愧疚,更是无法放任不管。
    大儿媳妇怕一直偏心小儿子的老张头把房子也留给老二,提前用看孩子的理由把老张头哄到了泉城。
    可在社会上浪荡了这么久的老二也不傻,直接就闹到了泉城老大家嚷嚷着要把老张头接回望海。
    老大媳妇哪能顺着老二的意思,当场就跟他吵起来了,老张头就在旁边看着,气的一口气没上来,就这么走了。
    顾满城得到消息的已经是好几天后了,老张头在泉城下的葬,顾满城也想去送老朋友最后一程,可是他这个身体条件,连望海都走不出去,更何况是几百公里之外的泉城。
    你说这人老了之后啊,膝下每个孝顺的子女,是寸步难行啊。
    甚至很多人,都可能是这辈子见的最后一次面。
    靠在路边公交车站的长椅坐了下来,顾满城揉了揉有些酸涩的小腿,摇了摇头,把老张头的事情抛在脑后。
    一边休息,一边细细打量周围的环境。
    望海党校站,路边站牌上有五个明晃晃的字。
    顾满城那尘封在脑海里的记忆渐渐和眼前的环境重合,这个地方,应该还有两站,差不多两里地,就是他此行的终点了。
    不过具体的位置他不太确定,毕竟这几十年都过去了,周围的环境也发生了很大的变化,所以他只能一步一步的慢慢寻找,生怕错过那记忆中最美好的地方。
    整理好思绪,也休息的差不多了。
    顾满城捡起斜放于站牌前的实木拐杖,手上用力,撑起身体,看着依然有些雾气弥漫的街道,布满皱纹的苍老面庞上扯出一抹酒窝。
    他眼含期待,朝着绿意更浓的街道深处走去。
    一路上走走停停,摸索着,甚至走岔了几个路口,直到薄雾散去,天上阳光穿过云层撒到顾满城身上,映出他脸上密密的细汗,顾满城才停在了一座破旧的篮球场旁边。
    “就是这了。”
    眼中似有星辰闪过,这一刻顾满城感觉自己仿佛年轻了许多,他似乎又看到那个曾经在篮球场上肆意奔腾挥洒汗水的少年,套着艾佛森的黑色球衣,拦腰挂着个橙红色的篮球,向他招手。
    顾满城快走几步,手上似乎都不再需要拐杖的支撑,他迫不及待的拉开已经生锈的铁门,迈了进去。
    只是在迈进去看到周着的场景以后,顾满城的眼中有一丝黯然掠过。
    虽然早已经想过这座篮球场就算依然存在但也不可能如同记忆力的旧日模样一般。
    但这么荒凉的景象还是让顾满城有些伤感,胸中堵着一口气。
    木质的篮球板已经残缺了许多边角,上面的白漆只零零散散的剩下几个白点,绣的发红的篮筐,不知何时被人拽断的篮网拉扯在筐下。
    周围的铁网上挂满了密不透风的爬山虎,有些杂乱,地面上坑坑洼洼的,积了许多昨夜的雨水,连场边的长椅都只剩下了几块木板艰难的支撑着。
    这和顾满城印象中的那座篮球场完全不一样,破败,荒凉,落寞都与记忆中的美好形成鲜明的对比。
    不过回过头来想想,眼前的一切也应该如此。
    毕竟人都会老,何况这些物事呢。
    都几十年了,要不是附近的地形不适合开发,说不定顾满城连这片篮球场都见不到了。
    望海大学的老校区早已荒废,周围地理好的位置都已经开发成了高楼大厦,只有这边,原先属于望海大学的篮球场囿于偏僻的位置依然存在。
    顾满城抬脚踱步在篮球场上,思绪早已飘飞到遥远的过去,多少年了,他都不敢回到这个地方,这个让他无比热爱,却又留下了许多无奈和伤感的地方。
    他晚年寡居在望海,膝下无儿无女。
    如今他已年至古稀,身体一天不如一天,顾满城能朦朦胧胧地感觉到,自己的大限快到了。
    所以顾满城想着啊,趁着自己的还能走动,再来看一看,这个五十年前他毅然逃离的地方为什么却让他在老了之后如此的留恋,以至于成了一股执念。
    站的有些累了,顾满城小心翼翼的在破旧长椅上坐下,不敢太用力,吱吱喳喳的声音听在顾满城耳中,让他有些心惊胆战。
    不过还好,长椅虽然有些晃动,但还足以支撑顾满城这消瘦的身体。
    顾满城安下心来,把拐杖放在伸手可撑的椅背上,从背后的包里拿出自己的保温杯。
    抿了两口茶水,润了润有些干燥的喉咙,顾满城微闭双眼,感受着有些潮意的风漫过球场拂来,吹面不寒。
    这一刻他的心也瞬间的安静下来。
    往事一幕幕的浮现在顾满城脑海中,在这个地方或开心、或苦涩的经历比以往任何一个时候都清晰。
    还有曹风絮,那个六十年前顾满城喜欢到现在的女孩,你还好吗?好久不见,你还好吧。
    “还好的。”耳边仿佛听见一道清脆的声音。
    顾满城猛然回头,却发现身后空无一人,只有微风吹过爬山虎发出沙沙的声音。
    原来只是自己的错觉。
    顾满城眼中失落,忽而自嘲一笑,转瞬又有些释然,顷刻间几种心绪轮换,终化于一句长叹。
    如此,其实不见也还好。
    顾满城可不想那个如星辰般的女孩子看到自己如今鹤发鸡皮的模样。
    总之,就将各自的美好留于两人之间吧。
    只是,心里还是有些难受呢。
    想着这些,顾满城从身旁的包里拿出一个球星詹姆斯的玩偶。
    这个玩偶陪了他五十多年,不曾离身,每当想起曹风絮的时候,顾满城都会拿出来看看,这也是她留给顾满城唯一的纪念。
    顾满城现在还能想起那天曹风絮有些不好意思的跟他辩解。
    “哎呀,我哪知道他叫詹姆斯啊,那些球星都长的一样的黑,我怎么知道艾佛森是哪个嘛。”
    那天她匆匆的把玩偶塞给顾满城,落荒而逃。
    “哎呀,你,你就凑合收着吧,下次,下次我再去给你找找艾佛森的,真是的,长得都差不多嘛。”
    顾满城的嘴角不由的浮现出笑容,他还能想起自己当初那有些激动的心情,曹风絮怎么会知道,顾满城才不会在乎什么艾佛森还是詹姆斯,只要是她送的礼物,顾满城都会视若珍宝。
    只是少女跑的太急,顾满城嘴边的欢喜没有来得及出口。
    顾满城摩擦着手中已经有些褪色的玩偶,心情慢慢的平复。
    人们都说啊,年少时不要遇见太惊艳的人,否则此后一生可能便会囿于长久的孤独。
    念念不忘,不一定会有回响。
    便如风陵渡口的杨过之于郭襄。
    顾满城这一辈子啊,也就喜欢了曹风絮这么一个人。
    他无法控制自己对曹风絮的难以忘怀,也依然抱有期待,或许期待什么连他自己也不知道。
    只是喜欢便喜欢了。
    不仅没有随着时间的消逝而减淡,反而慢慢浓烈。
    或许此后许多的遗憾都因此而起,但顾满城不曾后悔。
    只是在生命弥留之际,他唯一的执念便是回来看看,这个让他又爱又恨的地方,终究还是放不下啊。
    拿起旁边的保温杯,顾满城再次抿了两口。
    日头渐渐升起,驱散了城市里弥漫的潮湿,吹过的风也有了些暖意。
    球场四周已经隐隐约约传来车辆交汇时的喇叭声,时不时还能听到孩童跑跳的吵闹。
    顾满城起来活动了一下坐久了有些酸涩的双腿,锤了几下,复而坐下。
    看着面前的篮球架,洒然笑了几许。
    “老伙计,这么干坐着也实在无聊,我给你讲个故事吧。
    哪怕……
    在这个故事里……
    我并不是主角。”
    篮板安静无言。
    顾满城也不在意,只当它不回答便是同意了。
    自顾自的用缓慢的语气半回忆地说道,眼带温柔。
    “那个姑娘啊,长得真好看啊,如同……”
    顾满城的话音顿住,有些尴尬,双手不自在的左右交错,他好像已经忘记了曹风絮的样子。
    微风拂过,篮筐吱吱的晃动,仿佛是在嘲笑顾满城。
    你看看你,嘴上说着喜欢了人家六十年,如今却连人家的面容都不记得了。
    顾满城有些不好意思的挠了挠鬓上的白发,似乎感觉眼前铺满铜锈的破旧篮筐在笑话他,他脸上微红,孩子气的辩解道:“事情都过去六十年了嘛,我哪还能记得她的样子,只是少年时的欢喜罢了……”
    不过,尴尬过后顾满城自己都觉得有些好笑。
    他急忙摆摆手,示意略过这个话题。
    又从头开始讲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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