某日,我推开兄长的寝门,看见他正在擦着那个南烟环蛇熏香炉,我对他问道:“兄长何时这么宝贝这个东西了,京城开不了熏香铺子了,在别处也可以开。”
“不,这个熏香炉是最特别的。”兄长极其自然地笑了笑,每每看到这张笑颜,我都觉得这是我与兄长最不同的地方,他继而道,“你那日去的首富府是假的,根本不存在什么首富的府邸,都是那些天兵们要捉我们的对策,他们想把我们分开来,又不能正大光明地在凡人面前露脸。要不是为兄在这个熏香炉上做了手脚,怎么会这么快赶来救你。”
兄长的理由还是这么好懂,“果然还是兄长想得周到。”
“你也别大意了,经此后,他们会锁定京城,即便现在是在郊外,也极有可能明天这个地方就被他们发现了。”他郑重其事道。
“嗯。”
我认真地将兄长的嘱咐记在心里,过了两个月,我发现无需我提心吊胆,京城里外针对我们的只有风平浪静。
直至两年后,我与兄长悄无声息地路过一个天兵,他下凡来办点人界的差事,看到我们也没有反应。我们的脸应该已经被这些天兵记熟了才对,我们可是天宫要犯,逃亡的黑巫猫妖,怎么可能没有反应。
我有些不甘心地抓住这个天兵追问道:“喂,为什么不抓我们。”
天兵蒙了一下,仔仔细细将我与兄长望上一望,才彻悟过来地温和笑了笑,“抓什么抓,两年前如来佛祖不是替你们求情,让各界统治者放过你们了吗?你们现在正大光明的活动吧,只要不做伤天害理的事,天宫现在不会拿你们怎么样的。”
他把我的手松开,说完就走了。
我看着天兵的背影从那段话中难以缓过神,如来为什么要替我们求情?就因为他是出了名的大慈大悲?我再转过去看兄长的眼神,兄长的眼神犀利,好像对此别有想法。
半年后,宅里来了位贵客。
他穿戴甚少,面目慈祥,浑身肉多饱满,耳垂过脸。这位贵客坐着一朵巨型水莲翔落在宅里的荷花塘中,莲下清风拂起,池水涟漪纷繁,莲上安静祥和,金光照耀,毫无疑问便是圣者。
但这只是一层假貌,如来佛祖从未以方才我所述的形象露面,他实则为一俊朗男子在池塘上蜻蜓点水依稀站立着。而刚刚的那番印象是在见他的一瞬,我脑海中自觉反应出的。
宅里真是来了一位可怕的人物,光靠气息就能让人对他敬畏。
如来直奔正题去找兄长,他们二人在正厅详谈了一盏茶的功夫,如来便独自出来了。他淡淡瞥我一眼,“天生的灵力就要加以运用,这个世间不会浪费你这种才能的。”
他尔后见我身旁的尸无,精密一笑,便翻袖飞走了。
兄长坐在正厅中,手边的茶杯在桌上无力自颤,我看着兄长沉思的表情,想知道如来究竟与他说了些什么。
我口中喃喃:“兄长......”
兄长朝我看来,稍吸了口气镇定过来,便与我道:“萨汝,为兄这几日出去一趟,你与尸无在家等着,哪也别去。”
兄长仿佛在忌惮如来,只是我不知这份忌惮从何而来。如来佛祖帮我们撤掉了缉拿令,这次来找我们目的是为何,先前又为什么要与我说那句话,还有那刚刚看向尸无的眼神和笑意,这让我的心变得烦躁。
所以我并没老老实实地听兄长的话,我悄悄跟着兄长离开了人界,来到了地府的忘川河。
忘川河的奈何桥上站着一位穿黑色龙袍的老头,他头上冠冕的珠帘遮了他大半张脸,不过我已然猜出这位的身份是老阎王。
老阎王看到我,怒着脸对兄长嫌麻烦道:“你这粗心大意的,后边还跟了个毛孩。”
兄长转身看到了我,吃惊且无奈地苦笑了下,老阎王继续道:“他灵力比你强,想掩盖气息瞒着你简直易如反掌,既如此,你是想让他知晓我们之间的约定,还是把他打晕了再说。”
兄长看着老阎王沉默,我没想到兄长是来找这位大人的,我想都不敢想这些日子里我们过着苦命的逃亡生活,兄长是如何与这些大人物识得,先前是如来,这会儿是阎王。
“既然你不出手,本王帮你动手。”
老阎王话一出,转眼闪身到了我背后,我冷汗层层冒出,尾巴下意识地攻击了他。
老阎王轻松躲开,他正要动手赐我重重一击,兄长的声音遏止道:“不必了,这件事他迟早要知道,我会告诉他。”
老阎王停了动作,看我一眼,哼声道:“快点。”
我看着兄长,心里不禁紧张起来,来魔界的目的总觉他会做傻事。兄长认真对我道:“萨汝,为兄要入魔。”
我的心哐啷一下坠落,“兄长不可,我们刚从逃亡的命运中摆脱,你一旦入魔,天宫要是知道了一定不会放过你。”
我很清楚我们的动向一直都在被天宫里派人监视着。
“所以为兄会与你断绝兄弟关系。”
我绷紧了身子,听到这句话喉咙就像要被掐住一般,“我不同意。”
老阎王耐不住性子,他看我们再这样下去只会耽误时间,打断我们道:“本王当年欠月一个人情,现在要还给她的下一代,这才将一天的公事堆到隔日,如今即便萨达你不愿意,本王也会照原计划把你变成魔的。”
老阎王的意思就是别拿他当儿戏,可即便触怒了他,我也要将兄长带走。
兄长直接无视了我,对老阎王道:“那就开始吧。”
“不,兄长不可!”
老阎王抽出奈何桥两旁的忘川水,将兄长包入其中,我极力奔过去跃进了忘川水形成的罩子里,充满瘴气的恶臭味让我觉得难以忍受。
兄长呵斥道:“你怎么进来了!快出去!”
我放下捂着鼻子的手,对视兄长的眼睛逼问他:“兄长是不是知道自己的期限快到了?我继承了娘的灵力可以活很久,而兄长你的灵力早已在这几年衰退下去,寿命比凡人还短,这才想到入魔是不是!”
兄长没想到我其实什么都知道,他的神色间带过一丝讶然,尔后将视线移到快合闭的忘川水罩子的缝口,他想将我推出去。
我看出了他的想法,死死抓着他的肩膀没给他这个机会,“我绝不会让你一人承受入魔的风险,从前是我们相依为命过着逃亡的生活,以后也会相依为命过着魔的生活,哪怕日子再苦,兄长你做什么,我就跟着你做什么!”
是的,我早已下定决心。
我抱紧了他,入魔的过程早已超出疼痛的范围,而我们两人之中没有一人叫出声。
老阎王的声音在外面传进来:“若妖出卖了灵魂,便将堕落为魔,不管从今往后你们的决定是什么,你们都将背负世人的谩骂。魔见不得光,也不配拥有光明,在痛苦中挣扎而变得强大吧,总有一日,你们会找到生命的意义,哪怕是魔。”
这句话我印象深刻,说实话,都有点想崇拜老阎王了。六界之中,魔的地位最卑微,可为了兄长,我甘愿做最卑微的存在。
“谢谢你,萨汝。”兄长回抱住我,这让我无比安心。我靠在他的肩膀道:“因为我们是兄弟。”
......
江天一色无纤尘,皎皎空中孤月轮。
清光浇灌在宅院的地面,我与兄长各斟了一杯酒,兄长拈着杯脚一口饮进,对我道:“六界辜负了我们,族人的性命不能不管。”
他的眸子深沉,让我想起了我的使命,“好,那就一起复仇。”
那时的我还不知,兄长从来针对的都不是六界,也不是妖界,他针对的是如来,他将矛头指向妖王也只是为了让如来放松警惕。
这些年,兄长建立魔界七煞,打着复仇的幌子,让如来的手下六耳猕猴当参谋,替如来卖命。实则都是为了近距离接近如来,掌握他的野心,把他的所作所为全部记录下来,再找时机将这些公诸于世,让世人提防如来。
如来的计谋中,狐洞岛攻击妖王——是兄长作为棋子最后的榨取价值,兄长以为必死无疑,才将记录如来所做恶事的内丹交给凌狐宿。
......
萨汝靠在地牢的墙边,周围的空气正在一点点地被黑暗剥夺,他无神的双眼定在手中的内丹上,仿似透着无助,然而只有他心里最清楚......
“这一切都在如来的计划之中,想阻止也已经来不及了,我知道的太晚......天大地大,却没有我的容身之地,我答应你要好好活下去,答应你要拯救这个世界,那么,我绝不辜负这个愿望。”
萨汝将手中内丹吞进肚子,右眼晶莹的泪珠就悬在下睫毛上,即便再心痛,他也不会让这滴眼泪就此落下。
成长本身,就是糟糕的。哭多了,就该去承受。而对于萨汝,这两次哭泣已经够了,他不会再哭,不会再去依赖。
萨汝望着空荡的手心,内丹被他存在体内,成为了他的一部分,等需要时,他就会将其取出,完成兄长的愿望。
“你本想把这一切交付给凌狐宿,可惜弟弟没办法把你的事情交给任何人,对不起,即便再危险,我也做好了与那个人敌对的准备。”他的目光渐渐收割光明,绝地求生的欲望在他心中燃烧,“我已经没什么可失去的了,这一次,让我站在对的那一面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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