谈竞活动着被扭曲后的胳膊,觉得关节处还有些许疼痛。葛三爷坐在他身边,正和栖川旬寒暄着。藤井寿给葛三爷开出的那张执照被当作证据保存起来,作为补偿和奖励,栖川旬将给葛三爷更大的利益,一个比藤井寿所给出的更大,并且只能由栖川旬才能给出的利益。
葛三爷与谈竞联手演的这出双簧戏成功骗过了栖川旬的眼睛,或者说是暂时骗过了她的眼睛。藤井寿也是她想要解决掉的人,因此非常乐意顺水推舟——就像她解决绵谷晋夫时一样。
栖川旬还要处理藤井寿,她给过这个年轻人机会,但他却丝毫不领情,生生将公事变成了私仇,若不解决,麻烦只会越来越多。
她提前离场,留下谈竞与葛三爷继续接触,希望能将这位江湖豪侠收入麾下。昨天半夜,他们两人一同去见了栖川旬,将藤井寿的如何找上葛三爷,如何计划栽赃嫁祸,又如何在这条街上布下天罗地网,等着瓮中捉鳖。只不过叙述的主角变成了谈竞,从一开始,他就在盯着藤井寿的动作。
“我先前就说过,藤井寿虽然是个孩子,但这个孩子手里拎着武器,并且将您列为了目标。”
栖川旬相信了他的话,因为这本就是真相:“我要感谢谈君,总是能想到我想不到的地方。”
“总领事言重了,我是中国人,虽然受您赏识,但也是您的软肋,既然是软肋,就要想办法自己保护自己,免得给您添麻烦。”他说这句话的时候,眼神语气俱都诚恳,简直是发自肺腑,掏心掏肺,就连葛三爷都说他,将来战争胜利了,可以去做影星。
他们的合作建立在摇摇欲坠的根基上,因为彼此都有秘密瞒在心里。栖川旬走后,他们之间的和睦气氛顿时凉了下来,谁都没有说话,因为不知道栖川旬是不是将所有的人都撤走了。
“我们也走吧,请谈会长赏脸,一起吃顿午饭。”葛三爷先开的口,道,“我们兴义堂自家的馆子。”
他准备交底了,谈竞心想,其实也交不了什么,只不过是互相确认对方的身份,重新建立联络。延安不会让一个一线特工的身份被太多人知道,既然他明面暗面都与葛三爷站到了一起,那恐怕他就是接替井绳的联络员了。
“请。”两人并肩下楼,葛三爷还在说着那馆子的来历和妙处,便见茶楼门口闪出一个身姿婀娜的女人,眼角微微挑起,似笑非笑地看着他们:“谈会长好人缘,处处都有人请吃饭。”
小野美黛。
葛三爷不知道她的身份,眼神一变。谈竞则不着痕迹地上前一步,隔在两人中间,向她点头:“小野秘书。”
小野美黛微笑着看他,但眼睛里冷冰冰的,她在生气:“不知道这顿饭局,谈会长好不好捎上我?”
接话的是葛三爷:“这位就是栖川总领事的秘书吧,早就听说过是个巾帼豪杰,能见您一面,真是三生有幸。既然碰上了,那就一起吧,今日我那馆子容了您二位两尊大佛,真是蓬荜生辉。”
热情而不谄媚,坦坦荡荡的风范让小野美黛也不得不对葛三爷微笑还礼:“您太客气了。”
栖川旬希望谈竞与葛三爷和兴义堂建立良好关系,她深知这些街头巷尾不起眼的小人物其实能发挥巨大能量,因此组建了一支全部由小人物组成的汉奸队伍,谈竞还曾经短暂地统领过他们一段时间。那份名单被他交给井绳,上面的人便在不引人注目的情况下一个接一个地消失了,现在想来,应该是这个葛三爷在背后有所动作。
井绳是他们中间的一个联络员,也是保护伞,将两人隔开,这样一方出事,便不会连累另一个人。谈竞猜到了一些事情,但还有更多的事情需要葛三爷亲自解谜……但不能当着小野美黛。
但他并不着急,时间还长,而小野美黛总不能分分秒秒都跟着他。
小野美黛也想到了这一点,干脆利落地瞪了他一眼,回过头对葛三爷微笑:“那就恭敬不如从命了。”
一场了无生趣的饭局开始的迅速,结束得也迅速。小野美黛在场,两人什么都不能说,但她也不能在谈竞这里消磨一下午,还要赶回领事馆听从栖川旬的指挥。
谈竞与她一起向葛三爷告辞,这个举动没什么意义,只是为了让她心里舒服一些。
两人沉默着从饭馆一路走到街头,她心里有气,所以谈竞故意不开口,不去触她的霉头,最终还是小野美黛先败下阵来:“你让乌篷调查的那件事情,结果返回来了。”
谈竞眼睛一亮,急忙扭过头去看她。
但小野美黛却一扭脸,避开他的目光,语气冷冷的:“你很久没有来见我,也没有去见他,所以他一直没有找到机会告诉你,只能先告诉我。”
谈竞近几日都忙着同葛三爷和二胡周旋,将这件事直接抛去脑后,此时被她一提才想起来。书店“三本”的牌子已经挂了好几天,见始终无人上门,现在也收了回去,如果那个山顶是内鬼,那现在应该已经有所怀疑了。
他扯了扯小野美黛的袖子,急急发问:“怎么样?”
小野美黛紧抿双唇一言不发。
谈竞着急起来,眉心紧锁:“说话!”
小野美黛斜目看他:“你没有什么要对我说的吗?”
她指的是葛三爷。
谈竞沸腾的情绪突然平静下来,大步向前:“我去问乌篷。”
小野美黛一愣,小跑几步追上他:“你们之间果然有问题,那个葛三爷,他真的是共……”
人来人往地街道上,谈竞一把捂住她的嘴。他一只手扶在她脖颈后,另一只手上的薄茧擦过小野美黛的双唇……眼睛还在东张西望。
小野美黛伸手在他胸口推了一下,谈竞纹丝不动,直到确定没有人因她那一个字而驻足,才松了口气,很快将她拉走。
“你发什么神经?”她怒斥,但谈竞仿佛比她更生气:“你在胡言乱语什么?大庭广众下,不要命了吗?”
小野美黛又瞪他一眼,气鼓鼓地转过身去。谈竞却又掰着她的肩膀将她转回来,在她脸上仔细看了看,又伸手在嘴角一侧抹了一把。小野美黛刚要瞪眼睛,他却摊开手掌:“你口脂花了。”
他两指之间蹭了一抹娇艳的红色,想必是方才捂她口鼻时不小心染上的。
小野美黛又瞪了他一眼,背过身从随身的皮包里摸出口脂,却四处寻不着镜子。谈竞看她左顾右盼了良久,过去将口脂拿过来,扶正她的脸:“我帮你吧。”
他眼神认真,手也很稳,因为怕将颜色涂到脸上,所以凑得很近。小野美黛发现自己的呼吸吹动了他额上的发,急忙屏住呼吸,不多时,脸便微微涨红起来。
谈竞从来没有摆弄过这些女士妆品,所幸第一次上手,成果还不错。他画完后,扶着小野美黛的下巴欣赏了一会,又在唇珠上补了点颜色,让唇色看起来更加饱满浓丽。
他直起腰,松开她的下巴,将口脂璇进外壳里,沾沾自喜道:“比你自己涂得漂亮多了。”
小野美黛一张脸已经粉红粉红,在谈竞离开她后才开始畅快地呼吸。谈竞不明所以,还笑道:“瞧瞧,整张脸气色都变好了。”
小野美黛又瞪他,劈手夺过自己的纯脂来。那一眼波光粼粼,含羞带怯,还有三分怒意,一眼便可胜过一篇长篇大论的剖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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