钟声

137.密码本

    
    陆裴明终于开了口,他像挤牙膏一样一点点地交代东西,由此换来牢房里还算可以的待遇和更长时间的生命。左伯鹰因此觉得匪夷所思,他并不觉得谈竞说的话究竟有什么魔鬼力量,可陆裴明却莫名其妙地吃了这一套。
    小野美黛对谈竞想办法进去见了陆裴明一面而表示感激,但关于他交代的那些事情,却不能由谈竞出手处理。小野美黛自然而言地将目标瞄准了二胡,他不必亲自去做,只需要将消息传递到中统那边就可以了。
    这是一个对小野美黛坦诚身份的好时机,但谈竞却再次选择了沉默。她从保密室里带出来的照片对确定保险箱真正的型号没有任何帮助,而栖川旬却接二连三地不断受到密电,日本一定要有大动作了,这个认知使两人开始不约而同地感到焦急。于是先前被搁置的计划重新提上日程——他们要想办法将二胡带进领事馆。
    小野美黛又拖着田中加班了,她借用机要处的电话,告知谈竞晚上要工作,所以约会取消。但八点多的时候,他还是乘车来了一趟,给小野美黛送了些零食甜品。
    检查文件的只有小野美黛一人,田中只是在室内行使监督陪伴之责。按照规定,谈竞不能进入机密文件存放室,他便拖了张椅子来,在门外坐着,同小野美黛和谈竞聊天。
    临近十一点的时候,小野美黛还没有下班的意思,但田中却已经开始肉眼可见地困倦。谈竞催了她一次,小野美黛却说这项工作已经拖了太久时间,因此她想抓紧做完。
    谈竞无可奈何,干脆打电话叫来自己的司机,让他去买些酒菜送来,这个时间还在营业的饭店寥寥无几,大多是开给上夜工的苦力。司机送来的酒很烈,菜多是肉食,或者下酒的毛豆花生,谈竞对此颇有微词,但也心知没有更好的选项,只能邀请田中来赏脸,一起小酌两杯。
    前三巡酒什么问题都没有,渐渐的,两个人的兴致都高昂起来,开始谈天说地,田中的中文不好,两人便换用日文交谈。谈竞频频给田中斟酒劝酒,到第五巡的时候,田中终于揉着额角感叹道:“中国酒实在是太烈了,我有些不胜酒力。”
    谈竞看起来也好不到哪里去,他取下眼镜,使劲捏着自己的鼻梁,摇摇晃晃地将酒瓶收起来:“那么今天就到这里,就到这里……老兄,你这里有没有休息地地方,我想要躺一躺。”
    田中踉跄着站起来,摸出自己办公室的钥匙交给他,请他到办公室休息。谈竞便邀请他同去,可即便是酩酊大醉了,田中依然记得自己的职责,他大着舌头婉拒谈竞,指着他们喝酒用餐的小桌子说:“我就在这里趴一趴,一会就好了。”
    他说着,努力撑开眼皮,坚持到谈竞接过钥匙,推门出去后,终于颓然瘫倒在小桌上,没几分钟便鼾声大作起来。
    小野美黛过去喊了他两声,又使劲推了两把,见田中毫无反应,才放下心来。她划着一根火柴,照着窗外扔了出去,微弱的火苗只在夜风中摇曳了一下便迅速湮灭。但这一下已经足够了,两息之后,打扮成谈竞司机的二胡出现在门口,田中和那张张桌子整个挡住了房门,但二胡丝毫不受影响,向上一跃,攀着房梁跳进了室内。
    摁动打火机的声音从门外传来,紧接着是一阵烟雾缭绕。小野美黛闻见烟味,心知那是谈竞在走廊上为他们把风。二胡没有同小野美黛打招呼,跃进室内后便进入工作状态。时间一分一秒的流逝,每一秒都像是无限拉长了似的,田中的鼾声将二胡转动密码轮时发出的细微金属声完全盖了起来,即便是这样,小野美黛依然为每一个声音稍大的动静而心惊胆战。
    二胡足足用了五十八分钟才打开保险箱。他擦着汗对小野美黛道“这根本不是日本货,而是美国的莫斯勒牌保险,妈的,这些小日本儿,看来也知道自己的东西靠不住……”
    保险箱的门被打开时,两人都惊呆了,那箱子里满满当当,全部是线装密码本,每一页的长宽都超出寻常,需要袖珍照相机拍两次才能拍完一页。
    “赶紧拍吧,”二胡从震惊中开口,“能拍多少是多少……剩下的,我们回去再想办法。”
    他说着,将开箱时使用的工具一一收回身上,准备离开,但他刚攀上房门,便听见谈竞重重地一声咳嗽,紧接着远远传来保安的声音:“谈会长,您还好吧?”
    “还好,还好。”谈竞咕哝着答话,口吃不清,似乎醉得很厉害,甚至还答了两句日文,“我出来吹吹风,醒醒酒。”
    “我刚刚上来的时候,看到您的车里是空的,”保安的声音愈来愈近,二胡急忙从门梁上跳下来,缩进小野美黛身后,两个人都极度紧张,竖着耳朵听外面的动静,“您把司机打发走了?”
    “没有,”谈竞道,同时努力站直身体,想要迈开步子,“他一会还要送我和美黛回家……他不在车里吗?我去看看……”
    一声惊呼,紧接着是肉体撞击地板的声音,小野美黛急忙跑到门前,探身向外看——原来是谈竞踉跄之下,将自己绊了一跤。
    “谈君,谈君,你还好吗?”小野美黛说着,用力将田中扶起来,掰着他的脑袋,使他看上去像醒了一样。
    那保安急匆匆过来将谈竞扶起,同时和小野美黛打招呼:“小野秘书,田中处长。”
    谈竞扶着他的肩膀站起来:“我没事,我要下一趟楼。”
    保安立刻道:“您别动了,我下去看看吧。”
    小野美黛蹙眉道:“你的司机不见了吗?怎么能让他在这种地方乱跑?”
    “我马上下楼去找他。”谈竞说着,将大半个身体的重量都压到保安身上,对他道,“你扶我一把。”
    保安行动的速度被拖慢了,两人几乎是挪着步子向楼梯口走去。小野美黛小心翼翼将田中放下,一转身,二胡却不见了,她身后窗户大开,习习夜风拂过窗棂,温柔地拍到她脸上。
    田中还没有醒,戊巴比妥的药效强劲,但并不能持续很长时间,免得他醒来后发觉出异常。她仔细观察了保险箱打开后的样子,耐心又细致地检查了每一处细节,将栖川旬有意放置的小机关一一记录后,才抽出了第一本密码,快速拍摄起来。
    秒针走动的咔嚓声消弭了,世界万籁俱寂,小野美黛手上脑子里仿佛只剩下了翻页、拍照,翻页、拍照这两件事。时间被无限拉长又迅速缩短,她觉得自己只拍了两页,便听见谈竞在室外压抑的咳嗽声:“停。”
    大脑还没来得及考虑,一只手已经迅速将照相机收起来,另一只手同时和起密码本,放回保险箱。田中的鼾声还在继续,但已经小了不少,并且时断时续,谈竞没有在酒杯里放太多戊巴比妥,如果足量,完全可以保证他死睡五个小时。
    小野美黛将保险箱里的一切全部回归原位,又将密码盘小心驳回开箱时的样子,然后站到田中身边,附身拍醒他:“田中处长。”
    田中迷蒙着眼睛醒过来,长长伸了个懒腰:“啊,我睡着了吗?”
    他向四周环顾,谈竞正靠在他对面的椅背上,睡得正香,而小野美黛则是一脸倦容。
    “我太失礼了!小野秘书!”他慌慌张张地从椅子上站起来,向小野美黛鞠躬道歉,“对不起!非常对不起!”
    “不是你的错。”小野美黛说着,动手挪开桌椅,田中急忙凑上去帮忙,让她走出机要室,对着谈竞的肩膀粗鲁地推搡,“谈竞,醒醒!”
    “你太过分了,在办公室带着田中处长喝酒,还喝道酩酊大醉。”她摇醒谈竞,看起来疲惫又一脸不高兴,“向处长道歉!”
    谈竞脸上酒意未消,但神智已经清醒过来。他和田中互相鞠躬,又纷纷打开窗户,让夜风吹散酒气。田中收拾完机要文件室,无意间看到墙上的挂钟,已经将近凌晨四点了。
    他吓了一跳,对小野美黛道:“我睡了一整夜?”
    “没有,你两点多才睡着。”小野美黛道,“实在是辛苦田中处长了,不过好在都检查完了。”
    田中结结巴巴地发问:“都……都检查完了?”
    “是啊,机要处提供密码的那一部分,都已经检查完了,剩下的那一部分,等总领事的批文下来再着手检查吧。”她说着,客客气气地向田中鞠躬,“辛苦您了。”
    他们一起下楼,叫醒谈竞那个在车里睡得正香的司机,开车先将田中送回住处。东方已泛起微弱的鱼肚白,谈竞降下车窗,将脸暴露在夜风里,深深吸了口气,从口袋里拿出一个正反面都拓上了钥匙印的面团,递给祝七:“给,机要室和机密文件室的钥匙,今天就把它配出来。”
    那是他从田中的钥匙串上拓下来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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