葛三爷为谈竞的康复办了一次宴会,以他的名义邀请了全滨海所有的名流,并且有目的地接近了其中几个。左伯鹰也来赴宴,大大方方地因自己先前的试探而向谈竞道歉:“出事后人人自危,总领事认为如果内部没有人接应,小野美黛不会如此顺利地脱身,因此……”
“因此最先赶到现场的我,自然就成了头号嫌疑人。”谈竞苦笑,“我是不是应该以死明志?”
“谈君请不要这样想,”左伯鹰道,“总领事很高兴知道你是清白的,她已经经不起第二次背叛打击了。”
谈竞端着酒杯轻轻摇晃,注视着舞场里的人群,没有再答话。左伯鹰跟着他的目光望过去,看到西装革履的葛三爷正亲热地搂着一个颇具风情的女人跳舞,跳的还很好,引来一片掌声。
“你调查过他吗?”左伯鹰又开口。
“调查过,”谈竞道,“藤井寿曾经找他来陷害我。”
“藤井寿为什么会找他?”一个老生常谈的问题,谈竞回答了很多次,只不过是面对不同人时,将相同的答案略作调整罢了。
他不想再和左伯鹰谈话了,便将手里的杯子放到一边桌子上,举步向舞池走去。现场乐队看到他的动作,机灵地换了一首悠扬舒缓的曲子,葛三爷看到他来了,扬声唤他的官称,然后将臂弯里的女人推出去:“谈会长手痒了?”
那女人转着漂亮地弯,到谈竞面前,以标准的华尔兹礼仪向他低头欠身,谈竞点了一下头当做还礼,将她拥入怀里,随着慢节奏的舞曲慢慢晃悠。
卫婕翎很亲密地贴着他的胸膛,在他怀里抬头:“山顶的那个情妇,我去查了,履历没什么问题,但她姐姐在日本有个账户,可转账记录查不出来。”
谈竞抿着嘴,思索了一会,贴着她的耳尖道:“这个账户,山顶知道吗?”
卫婕翎突然娇艳地笑起来,伴随着一阵银铃般清脆的笑声,同时还抬起手,轻轻在他肩头拍了一把,口中却道:“我不知道,这种事情……查也没办法查出来啊。”
“栖川旬抓了秦广的母亲。”谈竞也配合地笑着,手上挽了个花,将卫婕翎推出去又拉回来,重新搂进怀里,“她让我用老太太来威胁秦广。”
卫婕翎在他怀里倒抽一口气,为了掩盖表情,她将脸埋进谈竞颈窝里,露出来的嘴唇挑着,笑容暧昧:“要营救吗?”
“我身上背负的嫌疑已经够多了,如果营救,就是暴露我。”谈竞道,“先不要动山顶,他只是枚棋子,背后一定还有个藏得更深的人。栖川旬用假情报套住了秦广,我们也以彼之道还施彼身,送他一份大礼,把这个人激出来。”
卫婕翎一整晚都黏在谈竞身边,对他撒娇卖痴,殷勤备至,但宴会散场的时候,谈竞却将她还给葛三爷,然后独自离场回家。卫婕翎在谈竞走了之后发怒,拒绝了上来调戏她的其余男人,怒气冲冲地被葛三爷带了回去。
谈竞用糊弄小野美黛的方法糊弄卫婕翎,告诉她葛三爷是他的军统联络人,卫婕翎对此深信不疑。她跟随陆裴明做间谍没多久,不像那只老狐狸,浑身都是心眼,谈竞在糊弄卫婕翎的时候,甚至还有几分庆幸,幸亏老狐狸被抓了进去。
他们送给山顶的大礼是一则传言,传言说小野美黛并没有离开滨海,而是在这座城市潜伏了起来。领事馆迅速对这则传言做出了反映,左伯鹰接管了滨海所有的武装力量,甚至包括群龙无首的特务机关,全城戒严,简直将整个滨海凿地三尺,但却一无所获。
栖川旬没有向外透漏出他们抓的人是小野美黛这一真相,甚至对领事馆内部的说法,都是小野秘书回家休探亲假去了。
谈竞知道这是为了防止她的政敌们借此机会兴风作浪,但他要做的,正是要将这消息透露给那些政敌,只不过人选和时间都要巧妙,他没有栖川旬那样,出现任何意外情况都能迅速控制局势的能力,因此只能保证一击必中。
卫婕翎通过葛三爷向谈竞传递了重庆后方的最新动向,上一条情报透漏给山顶之后,卫婕翎联络中统方面将山顶的那个情妇严密监控了起来,甚至连她惯常使唤的保姆行踪都没有放过。
“她在招待所有个朋友,闺中密友,两人平时联系不多,可以说是基本不联系,但情报透给山顶知道后的那几天,几乎每天都要见一面,逛街,吃茶,买胭脂水粉,她还替那个招待所的女人请假,神神秘秘地带她出去。”
谈竞便问:“那个女人的背景是?”
“不知道。”葛三爷似笑非笑地瞧着他,“调查了,但结果没有传过来,而且这件事情,从头到尾,你们戴老板都被蒙在鼓里,是中统的人在全权负责。”
既然调查了,那一定会就结果,没有给他,显然是给了别人。谈竞扯了扯嘴角,知道葛三爷再笑什么——危亡之际,前方浴血,后方还在勾心斗角,争功夺利。
他没有对此作出更多评论,往嘴巴里塞了一根香烟,道:“恐怕下面的事情,我已经插不上手了。”
“全力对付你那个女上司吧。”葛三爷道,“还有一件事要告诉你,秦广已经平安抵达了延安,密码本……我们也同步发送给我们的重庆战友了。”
谈竞听见自己的心脏咣当一跳:“那她的身份……”
“我们或许应该把‘秦广’这个代号送给你,”葛三爷没有看他,而是低头点自己的烟锅,“后方对她的日本身份一无所知。”
谈竞半晌没有接话。葛三爷又道:“我原本想把你在日本留学的经历放到她身上,但为了不漏破绽,最后还是决定把你的全部经历都放到她身上。钟声,很抱歉,没有提前与你商量,但我要告诉你的是……后方并不是一个伊甸园,她的重庆身份和日本身份加起来……会变成一个定时炸弹。”
谈竞盯着葛三爷,慢慢露出一个和他方才谈起重庆时一模一样的诡异微笑:“那你是怎么打算我的?把她的身份给我吗?”
葛三爷看着他,轻轻叹了口气道:“我们失联的同志有很多。”
“哈!”谈竞冷笑一声,“所以在顶着一个虚假的名字活过前半生后,我们又要顶着另一个虚假的名字活后半生?”
“名字只是代号,”葛三爷道,“我们辛辛苦苦地战斗,不就是为了活着吗?克己,作为一线情报人员,你的工作是为了让别人活着,但作为联络员的我,我想保证你活着,也想保证像秦广那样,为国家出生入死的每一个人,都活着。”
他盯着谈竞的目光幽深,深不见底,好像通过他看到了别的什么东西。谈竞久久没有开口,他不得不承认葛三爷的做法是正确的,小野美黛的日本血统和重庆身份会成为一个定时炸弹,如果没有人引爆,那还可以侥幸活过后半生,一旦有人点燃了那根引线……她甚至可以被污蔑为重庆间谍。
给她一个延安身份,而且是一个从最早最早就存在的,先于其他一切身份而存在的延安身份,那么她的一切行动都可以找到“奉组织命令”这一保护伞,就算欲加之罪何患无辞,但和那个无解的定时炸弹比起来,保护伞至少可以留她一条命。
谈竞将嘴上的烟拿下来,轻轻摁灭在烟灰缸里,站起身向外走去。走两步又停下来,折过身面向葛三爷,问道:“藤井寿是怎么找上你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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