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天清晨,做法事的道士和乐班就已经到了。在大魏,这是一种行当,属于三教九流中的下九流。这些人都不是全职工作者,只在别人家有喜事或者白事的时候才会请到他们,喜事中比如有盖屋上梁看风水择日子,比如婚嫁中按照双方的生辰八字选择良辰吉日,白事就比如现在的做法事、唱道、选择出殡时间和坟冢定向等等,中间的门门道道还是挺多的。他们平日或是做小生意的商户,或者种田的农民,并不以此来维持整个生计。
特别是那些做法事的道士,在民间,百姓都会称呼为先生。其中领头的先先生被称为高功先生。以彰显这份职业的大功德。虽然是下九流,但是这些人也都有师门传承。至于乐班,就不太一样了,没什么其他门道,就是一些吹打乐器的师傅,但其中也有做法事的先生兼着,毕竟一个人赚两个人工钱,何乐而不为呢。
这些人到家,家主自然是要起身迎接的,既是对这些人的尊敬,也是对他们做的事情的肯定,不过黄母迎接完众人以后,就去了里屋,毕竟民间有个不成文的规定,白发人不可送黑发人。一些事情都是由吴修和韩东来主持,至于黄冬梅,她是黄二唯一的后人,属于孝女,跪的时间占了大多数。
法事繁复,先是瞧日子,然后开路、接着就是布置道场然后开始招魂,明天还要请亡人过桥,总之需要三天的不停忙碌。好在黄家村村民都是同宗同族,各家有事都会互相帮忙,家家户户一些青壮的便都来干些体力活,女人们则是帮忙摘菜洗菜,准备吃食,为邻里亲戚们扯一扯孝布,做一些手上的活。
吴修和韩东来也披上了孝布,是按照黄二兄弟的规格,长度比孝女黄冬梅的要短。
未到中午,平日静怡的黄家小院便热闹了起来,虽然不属于喜丧,但黄二是为国捐躯,死的光荣,人们大多都不太悲伤。做法事的先生一共有四位,来之后便都开始忙了,写挽联的写挽联,写孝单的写孝单,领头的是个清瘦老者,姓朱,人们都称他为朱先生,他身边总是围绕着一个约莫刚刚弱冠之年的年轻人,貌似是他的学徒,等那年轻人叫老者爷爷后大家才知道原来是爷孙俩。爷爷将这些手艺传给孙子,天经地义。
下午,村里的几个年轻人抬来村头黄木匠连夜做的棺材,很厚重,刷着桐油红漆,然后就是‘进材’,由于没有尸身,就找了几件黄二生前的衣服放了进去。接着就是几个先生挂上一些祖师画像,开始所谓的唱道。其实根本就不知道唱的是什么,总之音调悲悯,让人听着听着便想哭。
冬梅匍地哭泣,一遍一遍的喊着‘爹爹’,村里的其他妇人似乎也受到了感染,都在默默流泪。先生算好了日子,三天后的卯时三刻出殡,然后村里就有七八个被称为‘作重’的壮年跟着其中一个先生去黄家坟山选址挖井,说白了就是挖坑,埋棺材的地方。
三天来吴修和韩东来几乎没合过眼,夜晚棺材之前必须有亲近的人守夜,其实对于他们两个一点也没有关系,黑甲营常年执行一些特殊任务两三天不睡觉,甚至四五天不睡,那是常有的事情,不过就是苦了冬梅,第一天还好,第二天凌晨时分便就有些坐不住了,吴修和韩东来好说歹说才将她劝去房间睡觉。
第三天清晨,不到卯时所有人便都赶来了,开始等待卯时三刻的到来。在那些作重的人抬起棺材的那一刻,黄冬梅扶着棺材放声大哭,她还年轻不会数落,只能一遍一遍的喊着爹爹。在队伍离开黄家之后,黄母拄着拐杖走到了院子,看着渐渐离去的送葬队伍。
那一刻,她就像风中残烛。
办完了黄二的丧事,大家都歇息了一天。这天午后,吴修和韩东来去山上砍柴回来,冬梅已经做好了饭菜,她虽然瞎,但是这些年只要不是什么特殊情况,她绝不会让奶奶踏足厨房半步,凭着感觉和耳朵,偏偏就学会了洗衣做饭。确实是个很了不起的好姑娘。
中午,四人围在桌子上吃饭,冬梅给两人的饭碗盛的严严实实,生怕饿着了他们,冬梅说道:“今天上午有几个官差送来米面粮油和一些银子,说是我爹爹生前的军饷,我就收下了。”
吴修笑道:“收下吧,这是你们应得的。”
韩东来挽起袖筒,“那个镇吏还挺懂事,老大你说我们要不要放过他?”
吴修思量道:“看看情况,总是还要去一趟的。”
韩东来低头扒饭,冬梅道:“有个官差说镇老爷请你们后天晚上去镇上做客,说是什么赔罪,叫你们务必前往。”
韩东来抬头笑道,“可以啊,后天我们一定去。”
吴修皱皱眉,便没有再说什么。
下午还要给屋子上铺上新的茅草,马上就到了梅雨季节,这房子需要好好修葺一番,吴修放下碗筷说道:“老夫人,我和韩兄弟还会住个十天左右,家里的重活你千万不能客气,尽管吩咐。”
黄母笑着点头,“不会客气的。”
都吃完了饭,吴修给韩东来使了个眼色,示意他给冬梅帮忙洗碗。
韩东来和黄冬梅之间,渐渐的有些情愫。不过在十天之后,即使两人都不说吴修也要说的,他答应过黄二,要给他的女儿找个家。不过眼下,还是干活,砍柴,修栅栏,修葺房屋,两人忙的不亦乐乎。
这天下午,两人洗了澡换了干净的衣服,准备去镇上赴约,临走之时,韩东来就说,吃了饭就回来,不管多晚都不在外面过夜。两人骑马疾驰了一段,便缓缓而行,他们可不想提早到的,这个约一定要晚到才好。
翻过了山头,在一个僻静的小路之上,忽然有隐隐约约的女子哭声响起,两人都久经战阵,自然不太怕这些,但是听着是愈发的渗人。韩东来胆大,就循着哭声去找,可是找了半天连个人影都没看到,每每都是找到那个声音的出处,等走近之后,便在另一个方向响起。
一连几里路,那哭声伴随着二人形影不离,可是又无迹可寻,吴修越想就越气,喊道:“是谁在装神弄鬼!出来!”
不多时,便有桀桀的笑声传来,乍一听是个女子的声音,可是偏偏是个男人突兀的出现在他们面前,那个男人个子不高,他缓缓的从一旁的小树林走下来,相貌不能说多么丑,只能说是奇丑无比了,他手拿长剑,看向二人,问道:“有人花钱买你们的胳膊和腿,是你们自己割下来,还是我去砍?”
韩东来不以为然,就问道:“那你说说,我们的胳膊腿值多少钱?”
那人笑的难看至极,只能说除了他身上的衣服和四肢看着像是人类,那张脸就像是某一种猴儿的脸,皱皱巴巴的长在一起,他桀桀笑道:“你旁边的这个一条胳膊两百两,你的打了个折,六十两。”
韩东来就有些不愿意了,“你要看清楚了,我现在就剩下一条胳膊了,就六十两,不太好吧。”
那人摇摇头,道:“不不不,你的腿六十两,胳膊算是免费赠送给他的。”
韩东来翻身下马,风度翩翩,“那好吧,既然这么便宜,我就送给你好了。你自己来拿吧。”
那人又笑道:“山下蝼蚁,大言不惭,今天就让你看看什么是山上功法。”
原来是山上神仙。
韩东来没有轻敌,拔剑直刺,那人微微一愣,侧过身去,只见他双手掐诀,突然就有一道黑云凭空而来,伴随着还有一阵阵哭声,那团黑云绕着他左右旋转,韩东来毒辣剑法每每刺向他的要害之处就被那一团黑云阻挡开来,就像是刺中一个非常有弹性的物体,不过那黑云每中一剑,那里面哭声就变成了尖叫声,这一会哭一会尖叫,听上去十分滑稽。
韩东来攻势越来越盛,黑云中的哭声渐渐孱弱,丑陋男人便有些心急,从怀里掏出一张黄色符箓,口中振振有词,那符箓开始自行燃烧,烧着烧着便有一个大火球出现,那火球似乎有灵性,向韩东来冲来,韩东来单脚点地,身子微微后仰,向后掠出了一两丈。
果然是山上仙术,那火球炙热无比,似乎一碰到便会被烧死。
就在这一刻,吴修轻轻在背后接住了向后飘来的韩东来,他手掌放在韩东来的后背,另外一手持枪刺中了火球,那火球微微一怔,顶着长枪的枪尖,足足让吴修退后了两步,吴修大喝一声,终于抵住了退势,那火球也‘嘣’的一声爆炸开来,火花四溅,就像过年时放的炮仗。
“你们是什么人?”那人问道。
“我们之前都是兵,现在嘛,都是江湖人。不,我老大还是那个兵。”韩东来傲然回道。
那人又问:“你们拿的是什么兵器?”
“可以杀人的兵器。”吴修回道。
“你们是刚刚进入山上门派的修士?还是山下江湖大宗门的弟子?”那人继续问道。
韩东来有些不耐烦,“打不打,还要不要我们的胳膊腿了?”
那人冷哼一声,“刚才只是小施伎俩,接下来就让你好好看看什么是……”
他没有说完,吴修和韩东来就一左一右的攻了上去,那人赶紧拔剑,山上修士果然不善于拳脚,不多时就败下阵来,要不是那团有着哭声的黑云护着,估计这会儿他早就死了。他脸色铁青,又掏出一张符箓,不过这次是红色的,只见他匆忙之际咬破了指尖,在那符箓上点了几点,口中又是振振有词,然后抛出符箓,忽然金光一炸,异常耀眼,吴修和韩东来担心有诈便退了几步,眼看那金光过后,有一位手拿巨斧,高一丈有余身披铠甲的大汉凭空出现,大汉四周有金光围绕,微微一愣之后举起巨斧,攻向吴修和韩东来。
吴修和韩东来一左一右,一上一下分成两路攻击铠甲大汉,虽然大汉笨拙,但如铜头铁臂一般一时半会伤不到他分毫,似乎他身体环绕的金光比他们黑甲营的玄晶甲还要来的结实。
可是那大汉终归是凭空虚化而来,并不能维持多久。战着战着就越来越慢,吴修奋力一击,还是刺穿了他的胸膛,刺中之处有虚幻的黑色类似鲜血的东西四溅开来,韩东来凌空刺出一剑,正中那大汉的脖子,也是穿刺而过。
“你们告诉我,你们用的是什么兵器,你们是什么人?”那丑陋男人喊道。
终于,那大汉在中了致命两伤之后,就缓缓的消散在天地之间。
吴修和韩东来缓缓舒了一口气,吴修道:“都告诉你了。”
韩东来也笑道:“这位风流倜傥,玉树临风,气宇轩昂的仙师,你不要怕,我们俩都没有什么背后的势力,还有什么神通功法尽管使出来吧。实不相瞒,我们这是第一次跟山上神仙打架,你还别说,挺过瘾。”
那丑陋无比的男人有些迟疑,又问道:“你们的功夫倒是一点都不弱,真没有门派?”
韩东来终于是有些无奈,“真没有,我要你骗你,我,我兄弟就讨不到老婆!”
场面有些搞笑。
吴修喂了一声,“你到底打不打?”
那人思量着,脸色阴沉,“我还有最后一招,名叫万鬼朝宗,就让你们这些蝼蚁好好见识一下!”他这次是终于完整的说出了狠话,只觉心中痛快万分,于是他又双手掐诀,一巴掌拍到了自己的胸口,一股股浓浓的黑烟从眼睛、嘴巴、耳朵、鼻孔里缓缓飘出,场面甚至恐怖。
吴修和韩东来对视一眼,正要上前迎击。突然就从那个小树林里走出一个年轻人,他手上拿着一枚印章高高举起,那些黑烟就那样不偏不倚的涌进了印章里。那年轻人就是朱先生的孙子,那枚印章也是那日做法事放在香案上的物件之一。
年轻人身穿粗布衣衫,脚上的布鞋很陈旧,但是洗的很干净,是个典型的乡下少年打扮,他用印章‘吸’下了所有的黑烟后,转身解释道:“两位不要误会,这位仙师修的是鬼道,我只是将这些冤魂收下,以后会为它们超度的。”
那丑陋的鬼道‘仙师’终于开始惊惧起来,指着年轻人,“你又是谁?你手上拿的又是什么东西?”
年轻人将印章挂在麻布腰带上,抱拳道:“这位仙师,多有得罪。先前是我爷爷告诉我千方镇有冤魂出没,我也是循着印章的指引找到了你。”
年轻人顿了顿,又道:“仙师,这种佝魂炼鬼的邪法还是不要练下去的好,有损阴德,到了一定程度上反而会受其害,其实你现在也已经出现了不好的征兆。我没猜错的话,你其实是个很好看的人,但是在身体内养魂,容貌就变成这样了。”
那丑陋的鬼道修士摸了摸自己的脸,怒道:“管你什么事,将我多年炼化的冤魂还给我!”
年轻人摇摇头,“收下了就不会还给你了,另外,我之前见到的那团黑云,里面的几头怨鬼,我也要收走。”
丑陋鬼修眼见是无能为力,肯定是打不过了,于是他抱拳道:“你们忙,我还有事。”
吴修可不会让他轻易离开,毕竟有些事情还要问问清楚,于是也学着年轻人的叫法喊道:“仙师,留步。”
丑陋鬼修微微一怔,紧接着脚步就快了几分,快走了几步后,反而是小跑起来,只是没有放开手臂的奔跑罢了,根本没有留步的意思。
年轻人跑着追了上去,吴修和韩东来骑上了马,也跟了过去。
“仙师,请把那团黑云给我,要不然我不好回去跟我爷爷交差的。”年轻人追到他身后说道。
吴修在马上问道:“仙师,请问是谁出钱要我们的胳膊腿儿?”
那丑陋鬼修依然不说话,默默的向前走去。
“仙师,请给个面子,我爷爷如果怪罪下来,就不太好了。”
“仙师,要不然我给你二百两你给我说道说道?”
“仙师,你再是佯装不说话,我就卸你胳膊腿了。”
……
……
“都闭嘴!!”丑陋鬼修忍无可忍,无需再忍,终于是发了火。他回头看着身后的两骑和那个一脸人畜无害的弱冠年轻人,眼神尽是复杂和无奈。看着看着他就噗通一声跪了下去,悲伤道:“三位仙师,三位大侠饶命,我黄三多给你们赔不是了,请看在我多年修行不易的份上,放过我吧,求求你们了。”说罢,竟然哭了起来,泪水哗啦啦的流,作不得假。
三人都要说话,吴修向年轻人人抱拳,“小仙师,你先请。”
年轻人报以微笑,说道:“黄仙师,请将那团黑云祭出吧,我收了里面的几头怨鬼就走。”
那丑陋鬼修先是迟疑,然后无奈摇头,于是掐指,念口诀,不多时便有一团黑云环绕在他身旁。年轻人手持印章,朝那黑云盖去,一缕缕黑烟发出悲鸣,涌入到印章。年轻人甚是满意,满脸微笑,道:“黄仙师,我给你说的都记得了吧?可不能在修什么佝魂炼鬼的功法了。既然走了鬼道,就要尊重这些鬼魂,好好善待他们,将来一定会大道有成。”
鬼修黄三多连连点头,匍在地上,那叫一个虔诚。
年轻人跟吴修和韩东来说道:“两位仙师,还是大侠,其实都无所谓了。我叫朱小魁,先前我们见过的,我的事情办完了就先回去了。这个黄仙师虽然走的最末流的鬼道,但是这些年并没有伤害老百姓的性命,望两位略施小惩吧。那天办事人多,我爷爷没来得及说,今天出门前我爷爷告诉我,要是能碰到你们就邀请你们得闲的时候去我家里坐坐。”
吴修和韩东双双抱拳,对眼前的年轻人都观感不错,看上去精神,有朝气,吴修道:“刚才谢过小师傅出手相助,请回去告诉朱先生,改天我们一定登门道谢。至于这个黄仙师,小兄弟放心,我们把话问清楚了就没事了。”
干净爽朗的朱小魁咧嘴而笑,露出两排漂亮洁白的牙齿,“那我就先走了,改天见哦。”
送走了朱小魁,两人都笑着看向黄三多,黄三多也跟着勉为其难的尬笑。
“咳咳…”韩东来笑道:“起来吧黄仙师,地上怪凉的。”
黄三多偏了偏头,没有起身,也没有说话。
吴修道:“起来吧,我们有话问你。”
黄三多悲切道:“两位大侠,我还是跪着答话吧。自在。”
吴修翻了个白眼,叹了一声, “那好吧,你就说说是谁…”
“是镇吏!”
韩东来笑道:“是那个死胖子?”
“是是是。”
吴修又问道:“说说看。”
黄三多咳了咳嗓子,直起身,道:“他找到我,给了我一百两银子,让我将你们的腿或者胳膊带回去,带回去之后还会再给我一百两。”
韩东来问道:“就这样?”
黄三多快速点头,“嗯!就这样。”
吴修道:“好了,你走吧。但以后不能做坏事了。刚才那个小师傅的话你都记得清楚了吗?”
黄三多起身,连连点头,“记得了记得了。以后我黄三多一定会做个好人。”
吴修道:“嗯,黄仙师请慢走。”
黄三多刚转过身子,就停滞不前,回头道:“两位大侠,我真走了啊?”
“走吧,走吧。不送。”
黄三多抱拳,转过头去,先是正常走路,然后就越来越快,正要撒腿狂奔的时候。后面传来叫声。
“黄仙师,请留步。”
黄三多戛然止住身形,正要一咬牙准备冲将出去,可是刚要抬脚,就非常不听使唤的停住了,似乎心中有个叫声在喊‘不要跑不要跑’,可是又有一个声音再喊,‘快点跑,快点跑’,但终是不要跑战胜了快点跑,他转身鼓起勇气,朗声道:“二位,怎么啦?”
韩东来举着一把剑,“你的剑掉了。”
黄三多道:“不是什么好剑,麻烦给我扔过来吧。”
韩东来道:“你自己来拿吧。”
黄三多尴尬笑道:“没事,不是什么金贵东西,麻烦扔过来吧。”
韩东来突然笑出了声:“好,你接好了。”
可能是由于天已经黑了的缘故,黄三多并没有接住,剑鞘还打到了他的头,有些疼。捡起长剑,他对着吴修和二人抱了抱拳转身离开,大约是看不见了身后的两骑又或者根本没有走多远,脚上像是抹了油,跑的飞快,连续跑了几里路,看了看身后,这才有些安心。
不远处,一个咧嘴而笑,明眸齿白,穿着粗衣布鞋的年轻人站在黑暗处看着让他开心的一幕。腰间的那枚印章,黑雾缭绕,等吴修和韩东来走远,那环绕印章的黑雾聚在了年轻人的脚下,将他托起。年轻人踏空而去。
吴修和韩东来相视而笑,韩东来问:“老大,怎么说?”
吴修道:“要不夜晚就去会会那个大老爷?”
韩东来咧嘴笑道:“得嘞!”做了个请的手势,“老大先行。”
到了镇上,已经过了吃饭的点,很多户人家已经睡了,街道上的行人也寥寥无几,吴修和韩东来直接到了镇衙门,这次他们没有敲门,而是翻墙而入,衙门不大,前面是公堂,后面就是镇吏的宅院。一个大院子里灯火通明,站在院子一旁的大树后就能听到前方大屋子里觥筹交错的声音,相必里面有一场宴席,吴修和韩东来潜到门口的一侧,在窗户的破洞上看到了里面的光景,果然如此,那镇吏高坐正席,下首两侧都有人,宴席之上有三个舞女穿着暴露跳着撩人的舞姿,一帮还有鼓乐吹笙的乐班。
韩东来咬牙切齿道:“死胖子,真是会享受!”他正要推门闯入,却被吴修拦了下来。
吴修道:“等等,等人都走了再动手不迟。”
不多久,舞女一曲舞罢,众人鼓掌喝酒,那镇吏放下酒杯道:“相必这时候黄仙师已经得手,除掉了那两个不长眼的家伙,我们就可以高枕无忧喽!”
原来,下首两侧都是镇上的其他官员,那日的文书也在,此刻正在和其中一个舞女打情骂俏呢。
其中一人道:“大老爷,那送去的米面粮油和银子怎么办?那银子可不是小数目。”
那镇吏笑道:“这还不简单,明天叫两个人,就以拖欠国家税赋的理由拿回来不就行了。一个老婆子,一个小瞎子,能成什么气候!”
那人淫笑道:“听说那黄家的小瞎子长的很是水灵,要不要一并带过来?”
镇吏听到漂亮姑娘就安耐不住自己,色眯眯道,“真有此事?”
那人使劲点头。
“好,这件事就交给你去办,先带到我这里来,我先看看。”
窗外,吴修和韩东来听得真切,韩东来咬牙道:“妈的,老子真想上去一剑一个!这些狗杂种!”
两人竭力压制自己的愤怒,大约一个时辰后,宴席才缓缓谢幕,人们倒的倒,吐的吐,一个个歪二八斜的被带来的仆人扶着甚至背着出了院门。现在屋内只剩下两个人,一个舞女,一个镇吏。相必一会儿他们就要鱼水之欢了。
人都走后,韩东来和吴修这才推门而入,那镇吏和舞女正在那高坐上卿卿我我,听到有人进来,就道:“怎么。还有事?”
没人说话。
那镇吏推开舞女正要开骂,揉了揉眼睛,然后定在了当场。
韩东来道:“是不是有点不可思议?有点想不明白?”
那镇吏愣愣点头。
吴修指了指那个舞女,“你,去后堂,不管发生了什么,别出来。”
韩东来道:“看你喝得有点多,我们先给你醒醒酒。”
舞女躲在后堂,双手交叉搭在肩膀,她只穿了薄纱。不知是冷的还是吓的,浑身颤抖不停,然后就听到大堂之上杀猪般的惨叫。
这些年千方镇的老百姓对镇吏那是敢怒不敢言,常常在背后骂他是猪,不过今晚他倒真成了猪,而且像是火烤过的猪。
吴修和韩东来没有吝啬自己的拳头,好好的招呼了镇吏一顿。
可镇吏没有死,只是也跟死差不多了。
第二天清晨,在镇上最大的广场之上,有个胖子,不,应该有个满脸红肿的胖子,也不对,应该是有个衣不遮体满脸红肿奄奄一息的胖子,被绑着,坐在广场之上,他应该很冷,一直哆嗦不停。
这好像是千方镇几百年来最大的新闻了,人们一传十,十传百,开始向广场聚集。似乎来了镇上的所有人,广场被围的水泄不通,但大多都不敢上前,只有那些少不更事的小孩蹦蹦跳跳的上前,仔细端详着眼神呆板,嘴巴微张,留着口水的镇吏。
下午,似乎是有闲着没事的人去乡下报了信,整个小镇都被人群塞满。在人群之中,吴修和韩东来似乎看到了黄家村的村民。
人们开始是禁声,只是窃窃私语,后来胆大的就开始大声说话,接着整个广场上笑声,喊声此起彼伏,实打实像是庙会。有些对镇吏恨之入骨的村民开始对他扔烂掉的菜,甚至还有人向他扔大粪,就这样,不到一个时辰,镇吏就被淹没在一堆垃圾之中。
昨夜与镇吏喝酒的几个官员也在人群之中,他们默默观察,还想着找个机会救下镇吏,可是被几个眼尖的老百姓认了出来,便都没有轻举妄动,只好慢慢的退到了人群之后,悄悄的回了家。吴修和韩东来悄悄的跟着那个文书回家。文书开门之际,吴修和韩东来跃上墙头,躲在了院子的角落,那文书先是洗手洗脸,然后去香桌上点燃了三支香,虔诚拜道:“菩萨保佑菩萨保佑,以后我绝对再不会做坏事,明天,不,下午我就把贪老百姓的钱还回去。”
是个没有坏到骨子的人,吴修和韩东就坐在他的院子里。
文书的家不大,甚至看上去还有些简陋,不过家具倒是非常齐全。那文书拜完了菩萨,转身就看到了吴修和韩东坐在院子,给他吓了一大跳,不过随即就迎了上来,“两位将军,请里边奉茶。”
倒是个察言观色,临危不乱的人。
吴修和韩东来对视一眼,起身走进了屋子,文书亲自泡茶,亲自递了过来,吴修问:“知道我们来的目的吗?”
那文书故意坐在了末席,恭敬道:“知道的知道的。”
吴修道:“说说看。”
“从今天起,我开始统计这些年镇上所有不平事。包括有没有多收的粮食,多收的税,没有解决的冤情,没有办的案子。”文书回道。
“然后呢?”
“然后,将多征的税,贪污的钱都还回去,处理不公的冤情,没有办的案子,都按照大魏律法去办。”
“嗯,可以。但是你还忘了一件事。”
“请示下。”
“估计这会儿,那个镇吏是死了,你还要准备一口棺材。”
“当然,当然。我这就去办。”
韩东来起身问道:“你知道那个镇吏是怎么死的吗?”
文书也起身,思量道:“法不责众,我就说是整个千方镇百姓打死的。”
吴修却道:“不对,他是贪死的。”
文书低头道:“受教了。”
吴修和韩东来正要走出大门,吴修回头道:“还是那句话,我们都很闲,随时会回来找你的。记住,以后做官,要做个好官。”
文书恭敬抱拳,“一定会的。”
吴修和韩东来走后,文书就再也不能站立了,跌倒在了地上,脸上的汗珠唰唰往下落,脸色苍白,嘴唇发干,挣扎着起身想去洗脸,可是这一路走,就从裤裆里流出了发黄的液体。
太阳下山,人们渐渐散去,有几个好事的上去查看,最终是死了。于是在今天的夜晚,千方镇如过年一般的热闹,家家门户大开,甚至有些人点起了炮仗烟花,有些人敲锣打鼓。
镇吏的死,对于千方镇所有人来说都是好消息。
天黑之后,吴修和韩东来骑马返程。昨夜就没有回家,估计回去后少不了冬梅的责问。在出镇的路上,朱小魁骑着一头小毛驴赶来,屁颠屁颠的跟在两骑之后,朱小魁问道:“你们觉得这样做是对的吗?”
韩东来点头,“当然是对的。”
“说说看。”
韩东来一个白眼,心说你又不是我老大,怎么也学会了他的口头禅,他回道:“这么简单的道理都不懂,杀了一个贪官污吏,造福一方百姓啊。”
朱小魁认真点点头,“可是我认为做的还不够好,你想啊,你们是山下人,就要遵守山下的规矩,你们应该去上级报官,搜集证据,按照律法办事。”
吴修道:“那样很麻烦,万一他的上级与他有勾结呢?”
朱小魁不假思索道:“那就找更上一级。”
吴修笑道:“按照你的说法,我们可以说上一夜。”
朱小魁憋了憋嘴,“不,你说的都是可能,而我说的是正确的做法。不一样的。”
韩东来有些不耐烦,“什么山下的规矩,什么乱七八糟的,从今天开始我们就是江湖绿林好汉,路见不平,拔刀相助!满意了吧?”
朱小魁朗声笑道,“满意满意,那就祝二位大侠早日威名远播,做那为国为民的大侠!”
吴修抱了抱拳,“拖你的福,朱小仙师!”
朱小魁问道:“什么时候去我家?”
吴修思量着,“今夜就不去了,要不过几天吧,我们回去还有一些活要做。”
朱小魁笑道:“好,那我等你们。”
朱小魁离开,二人继续赶路,到了家,已经有些晚了,不过冬梅依旧是留有饭菜,晚饭,二人吃的很饱,酒也喝了很多。黄母早早的睡了,只有三人坐在院子里数星星,马上又到了十五,吴修准备在过了十五以后就离开,然后一路往北,先去流霞郡,再去许都。
皓月当空,繁星璀璨。吴修和韩东来心情都很不错,于是便哼起了军中小调:
梨花落,梨花开,
梨花开又落,
都说梨花香,都说梨儿甜,都说人间沧海和桑田。
前人往,后人去,
人儿去又往,
都说情难断,都说恨难长,都说人间相思不能忘。
冬梅忽然问道:“我爹爹与你们是兄弟关系,我是不是应该叫你们叔叔?”
吴修道:“这个就不一定了,我们与你爹爹是兄弟,那是在军中。其实他的年龄我们叫他叔叔也不为过,要是愿意的话,你就叫我们吴大哥,韩大哥。”
冬梅眨了眨在夜间格外明亮的眼睛,笑道:“两位哥哥是否婚娶?”
吴修道:“都没有。”
“哦。”冬梅便不再说话了。
接下来的几天,吴修和韩东来开始干活。经过吴修的建议,干脆撤了那些不太结实的竹子栅栏,将院子修出一个院墙,不要太高,半人高就行。于是说干就干,和泥,夯土,整整花去了两天的时间。老夫人就清闲的多了,她托人去镇上买了一些做鞋子的布料,准备给吴修和韩东来一人做一双千层底布鞋。如今日子好过了,老夫人说从今年开始便不再种田种庄稼,只在院子角落划出一块地方种一点应季节的蔬菜,其余的就都去镇上买。
几天过去,两人也忙的差不多了,开始收尾。这日午后,两人要赶去镇上,一是拜访朱先生,二是多买些米面粮油储存起来。办完了这两件事,吴修就要离开黄家村,至于韩东来他说要多待些日子,用他自己的话说,他要和冬梅增进增进感情。
两人骑马,缓缓而行。天气越来越暖和了,春天将至,万物复苏。
骑行于这广阔的山间田野,真是让人心旷神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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