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人一雪一铜铃,就这样在天地之间静默着。
雪花一瓣又一瓣的掉落在琼三娘的肩头,还未曾拭去,便化作一滩小小的水渍。
风渐起,夹杂了霜雪,格外的刺骨凌冽,像是锋利的刀刃,在脸上划着,割的生疼。她依旧捧着铜铃,不曾动过。
细看她的手,没有手套御寒,已被冻成血红,本该是纤长的十指,爬满了细密的疮口和裂痕。口中呼出的白气,在空中散去,像是空气乍被凝滞,滞的心寒。
她低垂着眼眸,目光却是呆滞,似乎想努力穿透着什么却又不知在思考何物。
“不过四年,便成了这副模样?”伍十踢了踢脚边的碎砖残瓦,“究竟发生了什么?”
身后的丛林有飞鸟啼唤,琼三娘终于将头偏了过来,望见了立在坊前的一行人。
“琼……花?”她突然立起,不知哪来的力气,提起裙子就朝坊门的方向奔去,一把将尹娴抱住,“妈妈很想你,你原谅妈妈……”
“这……”尹娴自是一惊,奈何琼三娘抱的太紧,无法挣脱。
而身旁的段华年和伍十已有张弓拔弩之势,手已搭在腰间的枪上。
“庄主!庄主!”雪中跑出一位婆子,约莫六十岁的年级,头发已半百,喘着气儿把琼三娘从尹娴身上拉了下来,“庄主犯糊涂了,不过是过客罢了。”
琼三娘微眯了眼,上下打量了尹娴一番,方才的欣喜从脸上褪去,唯留下了漠然的冷面,随即甩手离去,吝啬了言语,不再多说一个多余的字,“阿婆,赶走。”
“这女人,搞什么啊?!”伍十气不过,就要上前理论,忙被段华年拉住,段华年摇了摇头,示意不可胡来。
“敢问婆婆,方才这位是?又何故唤我琼花?”尹娴见那婆婆生的面善,向来是好说话的,连忙笑着搀起婆婆的手臂。
婆婆微微叹了口气,伸手接了一瓣雪花,“庄主原是瞧见了姑娘身上的这件大红袄,思念爱女所致。姑娘莫怪,琼花是庄主已故的女儿,”
婆婆说完,双手合十,闭上眼睛,默默道,“若是那孩子还在,应是姑娘这般大了。”
交谈之间,林中惊起飞鸟,叫声萧杀凄凉,叫人心生凉意。
有人!思虑片刻,便有蒙了面的人从灌木丛中杀出,各个穿着黑衣蒙上了脸罩,提了刀就径直朝坊前众人杀去。
段华年冷笑,“原只带了些刀棍。”说完便一个扫腿踢在为首的黑衣人脸上,同时掏出腰间的枪支对着身后的歹人左肩就是一枪。
那些黑衣人见了枪,却仍是一副副不怕死的模样,手中的刀子胡乱挥砍着,步步逼近,将段华年团团围住。
伍十将尹娴和阿婆护在身后,余下的歹人们见他护着女流,觉得容易下手,冲向了伍十。
伍十自幼就是爬着他人尸首一步步活下来的,加之常年跟着段华年南征北战,练就了一身好本事。这些三脚猫功夫的二流歹人,在他看来,与捏碎齑粉无异。
他轻蔑的哼了一声,右手拔剑,左手掌枪。伍十的速度极快,身影就这样在人群中来回闪躲,及歹人的刀锋从他的头顶落下,他持剑的手就此一拨,左手已经枪口对准那人的手腕。少顷,但闻枪响,满山寂然,再无哗声。
段华年那边也早已解决,他将地上的人悉数扯去面罩,叫阿婆前来盘问辨认,看看是山上的山贼,还是琼花庄的仇家派来的人。”
阿婆嘴中念叨,“怕还是之前那些个人吧,这两年来,琼花庄没少被这些歹人骚扰。”
于是走上前,围了地上的人转了两圈,突然停在了一位少年模样的人跟前,眯起眼仔细打量了一番,这是一张熟悉的脸庞,顿时惊道:“严,严少爷!”
两年前,便是琼三娘的女儿琼花去世的那一年。
琼花走后,三娘不再酿酒,每日只抱着琼花生前佩戴的铜铃,在琼花庄庄内的高台上久坐。琼花庄也逐渐没落,家仆四散,于是琼花仙境不再,昔日酒庄逐渐荒凉。
祸不单行,琼花庄在这两年里,屡遭歹人抢掠。庄内并无人太多人手,因此毫无抵御之力,只能在庄内四处躲藏,才得以苟命至今。
如今这阿婆居然在歹人队伍里看到熟悉面孔,不由得让人心生疑惑,原以为不过是山贼横行,如今看来,恐有内情。
琼花庄会客厅,那些黑衣人被反手缚着,塞了口。虽然刚才恶斗,但段华年与伍十都不曾伤及要害,不过是吃了些皮肉之苦。
阿婆去请里屋请了琼三娘,让尹娴一行人在屋内歇脚。
虽说琼花庄没落,但仍是有衷心恋旧的下人留下下来。庄内并无充裕的炭火,下人们只得捡了枝叶置于盆中,点了火供众人取暖。
众人脱下沾了雪的外袄,那火燃的极旺,屋内顿时暖和了许多。
尹娴烤着手,忽然看到那个被叫做严少爷的人,径直望着盆中跳动的赤炎,青筋暴起,一副想要将火盆踢出门厅的模样。
约莫一炷香的时间,琼三娘终于出现,这回她挽起了头发,扑了脂粉,身上仍是深绛底古香缎的袖袄并暗红色的繁花纹绣裙,一如四年前的端庄扮相。不同的是,腰间挂上了那枚半黑的铜铃。
地上的严少爷自然是望见了琼三娘和她腰间的铜铃,终于,还是跪不住了,喉咙中发出了沉闷的低吼,眼睛霎时布满血丝,不管身上的伤口还在流血,挣扎的就要冲向三娘与她拼个你死我活。
不过,自然是被伍十一把扣下。
伍十只觉得此人是条汉子,方才受了剑伤,深可见骨,右腿又中了一枪,换作旁人早就疼死过去,他居然撑到现在,还这样的有精神,不由得心生了一丝丝的敬佩。
“让他说话。”琼三娘的双眸依旧睥睨凛然,霜白的嘴唇微微颤动。
伍十犹豫了片刻,将严少爷口中的塞布扯开,那布上染满了殷红血丝,他深深吸了几口气,愣是咳出了一大口血痰。
“把她还给我……”
琼三娘冷笑,连看地上那人都不屑,只昂起了下巴,一字一语道,
“她生是我琼花庄的人,就是死,你也休想得到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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