整整七日,怜筝都呆在提刑府里不曾出来过。
与其说是不曾出来,不如说是被禁锢在提刑府里。
提刑府外。
整齐的御林军守在提刑府周围,平日里,长巷附近往来的百姓如今连人影都没见着。
提刑府的侍卫只顾恪尽职守地守着门,丝毫不受眼前的那些个御林军的影响。
提刑府内。
手底下的人都不像往常那般说说笑笑的,眼下路过门口都不敢大声喘气。
“老李头,你可听说了?”蔡大娘小心探头出来。
李师傅恰好将今日的柴火给砍好,抬头道:“你这会儿子乱说话小心掉脑袋。”
如今东苑朝人心惶惶,先是死了皇子,然后皇上就殡天了,眼下军队看守这样严密,在街上怕是都不敢乱说话。
“谁不知道东苑朝改朝换代了,瑾王如今继位先是将晋王以雷霆之速斩杀,再囚禁了晟王和昱王,这几日听说被先皇废黜关押的景王给放了出来。”
蔡大娘悄默默地望了两眼,嘴巴还是停不住地说了出来。
“胡说什么,不怕闪了舌头。”李师傅朝两边观望,连忙将手上的斧子往地上一抛。
“嘿,我说老李头,瑾王和咱们大人可交好着,按理来说咱大人该升官发财才是。”
李师傅一听就慌了神,连忙快走了两步,上前伸手就要捂了蔡大娘的嘴。
“你还敢说,那件事儿你还嫌害的姜姑娘不够?”李师傅的手被蔡大娘掰开。
“你混说什么呢,姜姑娘都没说什么,你多个什么嘴?”蔡大娘生了恼意,声音咧得大了点声儿,“皇上这么派人围住提刑府,若外人不知道,还以为是将我们大人禁锢了起来。”
“你快闭了你这张嘴!”李师傅哆哆嗦嗦地伸手去捂她,“让人听见了可是要杀头的罪。”
“我哪儿说错了,如今府里的人出不去,可不是跟坐牢似的。”
蔡大娘一手打落老李头的胳膊,朝两边看了两眼,心下难免要埋怨道:“我连给儿子的生辰都没过上!李老头,你快给我寻个办法。”
“快别说了,再说便是死罪了,让人听见了怕是不得了!”
李师傅着急,也顾不上什么了,连忙就用了力捂了蔡大娘的嘴。
从长廊的另一头突然就传来了响声。
“你让她说。”
短短四个字,惊了厨房的两个人,李师傅连忙松了手,仓皇失措地跪倒在地:“大人。”
来的人不是别人,正是怜筝和姜女。
怜筝这些日子胃口不好,姜女说是要做些家常特色,拉着怜筝出了书房,怜筝这才勉强出来看了一眼,刚走到这儿,就听见了这两个人起的争执。
“大人,这老愚妇就是嘴巴停不住,绝无恶意。”李师傅连磕了个两个头。
“蔡大娘,你方才说皇上囚禁了昱王和晟王?斩杀了晋王?”怜筝面无表情地问道。
蔡大娘已是跟着李师傅跪倒在地,也是慌了神,“老妪胡乱说的,大人莫要当真了……”
“胡乱说的?那便是造谣,造谣之罪……蔡大娘可是要割舌头的。”怜筝冷冷一凝。
“大人,我……我并非造谣,实则的确……的确如此。”蔡大娘已是白了一张脸。
“你若就实说了,则情而判,你若说的好,不仅宽恕了你的死罪,我还要赏你真金白银,可你若不说实话,那便是造谣,造谣皇室之罪怕也不止是割了你的舌头……”
怜筝说到此处,已是顿了下来,由着蔡大娘自己去想。
“大人……大人,我的确没有胡说,整日来咱们府里送菜的跟我是老相好,以前好过一阵子,是他……他来送菜的时候将外头的消息告诉我的,绝无欺瞒。”
蔡大娘撇开了李师傅悄悄拽了拽她的手,朝前爬了两步。
“他说皇上已经继位了,先皇殡天前,下令彻查席贵妃和六皇子殡天之事,如今席贵妃和六皇子都随先皇去了,一同葬于皇陵,与皇上同寝,圣母皇太后已允了!”
蔡大娘生怕李师傅抢了她的赏赐,连忙抢了话,她可半点都没撒谎,自然是要得了赏的。
“皇上还下旨彻查席贵妃和六皇子被毒杀一案,将罪名查到了杨淑妃的身上,罪名已公告天下,晋王与那边关的辽人有勾结,以叛国罪五马分尸了,杨淑妃也在冷宫白绫自尽了。”
“昱王虽说是有不臣之心,皇上也并未直接斩杀,而是先下令削爵废位,最后听说是昱王和晟王一同被幽禁了。”
怜筝轻声问道:“好端端的,席贵妃为何殁了?”
蔡大娘想了想,连忙补充道。
“回大人的话,先皇殡天当日,席贵妃悲恸求死,一头撞死在了棺材上,随后便殁了,皇上还加封了位份,亲赐为尊贤皇贵妃了,但是并未与先皇同葬皇陵,而是葬入了妃陵。”
席贵妃当日不但分毫没有中毒的迹象,反而倒像是完全没事的样子。
席贵妃亲口命人将她送出了宫,更是这么大的阵仗将她囚在了提刑府。
绝不可能当真当日就殁了,怕是这里头也藏了不少的东西。
“我倒是不曾想到,你的消息竟这样灵通。”怜筝低头浅浅一笑,“该知道的都知道。”
“老妪是大人府里的,承蒙大人不嫌弃,能为大人效劳是老妪的福分。”
蔡大娘像是松了口气,这才缓缓抬眸望了一眼怜筝,“大人,老妪的回答可是满意?”
怜筝抽离的思绪飘回,缓缓道:“你若这样本事,我还真是留不得你了。”
蔡大娘双眸圆睁,“大……大人……”
“我方才说,说得好就该赏,那么便赏了你些细软和银钱吧。”
怜筝说罢,又皱了皱眉,看向李师傅:“方才你说她得罪了姜姑娘又是如何一回事?”
李师傅愣住,心下咯噔一声,看了一眼蔡大娘,心里已经慌了。
“我……我浑说的,大人恕罪,大人饶命……”
“既然如此,那便由着你将人打发了去,不管如何得罪了姜姑娘,该罚的要罚了去。”
怜筝淡淡扫了一眼,“你虽然得了赏赐,但我也绝不让人欺负我府里的人,故而也领了杖责再出府,这坏人让着他做,自然也省得让我府里的谁再做了坏人去。”
“大人饶命,大人饶命啊!”蔡大娘拼命忍住心下的恐慌。
提刑府的差事银钱虽然不比外面的多,但是一天也没多少事儿,说出去也有面子有身份。
这提刑大人不时常在府里呆着,除了做做饭洗洗菜,一天她也不用干多少活。
这样好的差事,她当真舍不得。
“姜女不说,便由着你们下人蹬鼻子上脸?我虽好说话,却也不至于让人反客为主欺负了去,你既然曾也是我府里的人,也就该知道我府里的人也不是这样就平白无故让人欺负了去的!你如何欺负了姜女,她不说我自然不问,但我也不能这样放过了你,来人!”
怜筝冷声朝外呵斥,外头便进了两个侍卫。
“让账房算好银钱,多打赏一些,杖责十棍,再将人给我轰出去。”
“筝儿,眼下这下人还是先留着用吧!”姜女小心扯了扯怜筝的袖口。
“杖责也一并先留着,眼下门外的那些人怕是不会放了她出去,便先消消气,我不碍事。”
姜女这话说的在理,门外的那些御林军怕是也不会随便就让她府里的人出去。
“先关起来。”怜筝心下更是恼了,却只是淡淡地瞥了一眼,随即转身又回了书房。
这些日子,怜筝都呆在那书房研究着那人头,丝毫不闻府外的事情。
如此一听,这些杀伐果断的将人都处置了去,不留后路,不留风险。她倒不成想过风因登了帝位之后,杀伐果断的处事风格倒不像了往日那玩世不恭的少年儿郎。
也是,皇帝处事自然要恩威并施,这些帝王心术若是不会,又如何坐得稳皇位?
想到这里,怜筝心下却更是郁闷了去。
“蒋鸿?”怜筝走到书房门口,却意外的见到了旁人。
“参见大人。”蒋鸿简单行了礼,起身,“数日不见,微臣此行来寻大人,为这事儿来。”
怜筝蹙眉望去,有个人正跟在了蒋鸿的身后。
似察觉到了怜筝的视线,他这才小心抬起头来回望了一眼。
这人不是旁人,正是萧北顾!
萧北顾手上正端着一个木盘子,用锦布遮盖着,瞧不见里头的东西。
里头的东西虽然没看见,锦布却透了血色,怜筝便知道,这盘子端着的必然是一个人头。
与书房里十三正在研究的那颗人头一样,是被人砍下的!
怜筝一边迎了蒋鸿和萧北顾进了书房,突然想起一事来,她连忙转身问道:“蒋副使,你如何带着萧北顾进来的?”
话问到这儿,蒋鸿突然停了脚上的步伐,有些不尴不尬地立在了那儿。
“这话我来说。”萧北顾转过身。
“如今新皇当政,已废除了你提刑使之位,但是如今蒋副使被升为新任提刑,如此才得以进提刑府,府外的那些御林军都已经尽数撤去了,今日起你便也能自由出入了。”
怜筝并未有何意外的,反倒是蒋副使生了尴尬。
蒋鸿连忙道:“下属自知不如大人,只是皇上下了旨意,我虽然推托,皇上却……”
“不,蒋大人,您的本事不会低于怜筝,只求我有一事要求蒋大人,能否先将这书房留给我用,因为里头还有不少的人头还没有复原面部,只等来日,我破了此案,定是原封不动地移交给大人。”
怜筝伸手推开了书房的门,将里头的人头指给蒋鸿看。
他哪儿敢让怜筝挪了书房,皇上只下令将她的名头换成了他的,私底下却暗示如此只是为了将怜筝从秦家的掌控中自保。
蒋鸿大惊,连忙解释。
“大人抬举下属了,我并未打算搬进来,您只管安心住下便是。”
蒋鸿苦笑,若他当真让怜筝挪了,怕此刻项上人头是不保了。
蒋鸿下意识朝房内探了一眼,只一眼就怔住了。
那满墙的人头,仿佛一面装满了酒坛的架子,一行十个,竟高达了数十行。
密密麻麻的人面头,有些还只是骷髅头,在仔细一看,上方那些有人脸的仿佛都如泥人一般,各分一半,极为壮观。
“这……这是?”蒋鸿那一眼看的满心发颤。
换做旁人,见过尸体怕都要连做几晚的噩梦,他们这些经常与尸体打交道的,也从未一次见过这样多的人头。
“蒋大人可听过金猪酬神案?”怜筝只身先进了书房。
蒋鸿点头,讷讷跟上,“听过,听闻有人以人喂以金猪为饲,再给予人食。”
“此话不错,这些人便是那供给金猪为饵料的人。”
见怜筝进了门,十三刚将手上那人头给弄好,正搁在桌上,等怜筝来审。
怜筝伸手取过那人头,将一些小瑕疵微微修整了一下,再搁到架子上去。
短短数日,十三能做到这样的程度,已是极佳。
怜筝自然没有再过苛刻。
“那敢问,当日不知何人让送来的那人头……”
蒋鸿看了一眼萧北顾手上的那人头,萧北顾这才放在桌上,掀开了那遮住的锦布。
怜筝抬眸望住蒋鸿,淡道:“这人头是冲着我来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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