怜筝话音刚落,姜女小碎的步子跑到了门口,面儿上倒说不清是什么情绪。
“筝儿,外头……外头来了辆轿撵,好大的阵仗……”
怜筝一愣,这么大的阵仗敢来提刑府的,怕是也不会有别人了。
方才还说是晚上来,好歹偷摸着点,眼下倒是要光明正大地来?
怜筝横了一眼十三,垂下眼帘,“十三,你诳我?”
“我……嗯……”十三忽然垂着头,攥紧了拳头。
十三实则并未隐瞒,但是如果他否认了,那主子便是又踩在了她的尾巴上。
怜筝看他的表情,大抵是不会说了,她深吸了一口气,“我知道了,他若提前有了动作,怕我察觉,这才先吩咐了你说今夜来,省得我现在扭头又从后门跑了。”
“只是你说的晚,这会子说不说他都用了身份来压我,我若不去,便是冒天下之大不韪!”
怜筝忍着心底的火头,迎上姜女的眼,她连着深呼吸了几口,将情绪压了下去。
“既然这样大的阵仗,我不但要去,还要妥妥帖帖地去,让外头的人候着!”
怜筝当真是动了真怒,说完这话,扭头便出了书房,回厢房去了。
萧北顾叹了口气,看了眼十三,“怜筝的性子从小就倔,两个人这样闹怕是没有好处。”
十三听萧北顾这话,心里不由得点了点头。
世间大多数女子都想进宫伺候皇上以获荣宠,偏偏阮怜筝是个反其道而行之的主儿。
只是怜筝走远了,十三只能连忙跟上,立刻去烧了热水来沐浴更衣。
这认如今的火头这样大,一会儿怕是不要火上浇油才好。
等上了轿撵要入宫的时候,已在一个时辰之后。
怜筝执意要带上十三,否则便不上轿撵。
伺候的太监僵持了许久,最后还是妥协了,让十三跟在马车后头进宫。
轿撵里头比寻常马车大了两三倍,更是用银狐貂的皮毛铺了一地,踩在上头松软又暖和,更是用鎏金的架子专门架了几个小的炭炉来取暖,不但烫不着手,而且上下头都烘暖和了。
右手边的窗台有个小木台,上头搁了些橘子和生姜,瞧着倒是精致了。
十三骑着马,透过怜筝掀开的布帘瞧见了里头的摆设。
他不敢插嘴解释,只好叹一口气,反正日后她总会明白了主子的用心去,眼下就不要讨骂了。
怜筝冷着脸放下布帘,关了小门,轿撵这才缓慢地朝皇宫行驶而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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风因继位后,六宫空缺,唯先皇后被尊为圣母皇太后,移居千辰宫,朝堂动荡,被罢免者皆以杨家为主,董家却并未收到牵连,而皇太后一脉则被捧了起来。
朝堂格局大变,兵权重掌皇上之手,如今的君权集中,杀伐果断,夺位六子,除景王一人,其余死伤被囚,一时间人人自危。
风因继位,短短几日将当年秦家的叛国罪犯案彻查,撤下对秦家后人的截杀。
为此,举国震惊,当年被先皇废黜的秦皇贵妃,被如今的皇上加封德贤尊亲皇贵妃,原以为是要迁入皇陵葬在皇帝的身边,可是皇上却并未如此做,反而是迁入妃陵厚葬。
怜筝进宫后,透过窗外的明纸,影影绰绰能看到宫人的影子。
她这才撩开瞧了一眼,发现那些人并不是宫人,而是巡岗的御林军。
如今来看,巡岗的御林军倒是比往日来的时候守在城门的那些还要多。
守卫森严了不少,两班倒,紧罗密布,毫无疏漏,从脚步来看更像是从过军的严兵。
跟在后头的十三瞧见了开窗的怜筝,这才赶着马儿上来。
“这些是主子从边关亲自带的那些将领中,将信得过的人调来了长京城。”
怜筝静静地凝视着那些朝城门巡逻去的御林军,徐徐道:“从边关赶来长京城,即便连日快马累死两头,少则也需七日,一时之间这样多的人,更不可能全是快马。”
“从姿态等来看,也绝非是刚成为御林军的人,怕是至少也接触了几日。军队训练有素,纪律森明,这样的人自然也不可能是短时间能训练的,怕是早从一个月起便已是在准备了。”
一个月……这样算来,秦家便是早早就安排了。
可若是风因不允,怕是这些亲兵也不能这样快且训练有素地布下。
怜筝说完话,一双眼幽深不见底,她收回视线,便没再说什么了。
轿撵的速度不算快,不到一炷香的时间,已经平稳地行到了一处,这才停了下来。
“阮姑娘,主子已在殿里候着您了,卑职为您引路。”元九已等候在了轿撵外。
怜筝下了轿撵,抬眸就瞧见了如今已穿上御前侍卫服的元九。
她淡淡扫了一眼,寡淡一笑:“不敢,民女怎么担待得起,有劳请大人前面带路。”
怜筝说的话听得扎人,元九心下有主意,总归这话又不是专门气的他,他也不必介意。
元九眼里却是忍了笑,努力藏着,这才别过脸,垂首不去答话,转身朝前带路。
若是换做旁人,轿撵是万万不可能乘到了此处,上头却特意安排了人将阮怜筝送到了这里,再命元九亲自来接,已是百般防着秦家人下手了。
今日的雪下的不小,宫里头的长街已经命人将路中央的雪都铲尽了。
怜筝心下忐忑,却也摁捺着情绪,小心地踩着路去了现在风因所在的重华宫。
怜筝进了门,门就应声而关了,只剩下了高台之上身影和她。
“怜筝。”风因轻声唤了她一声。
怜筝原是轻轻低着头的,听见他的声,浑身已是绷紧。
他的声音有些低沉,与他们在桃林镇初遇时已多了不同。
半年晃眼即逝,究竟是他变了,还是她变了?
怜筝微微闭眼,再次睁开的时候,她缓缓抬头,望向那高台之上。
一头乌黑如玉的头发如今被宝嵌金冠高高挽起,那放荡不羁的桃花眼似敛了那几分多情,有些陌生却又让人一时间说不出何来的变化。。
“不知皇上唤民女前来何事?”怜筝低头不去看他。
风因的表情却颇为意外,他抬眸望来,勾唇一笑:“如今,你竟与朕这般疏离了?”
怜筝并不欢喜,却也勉强扬了扬眉头,简单一笑。
“民女若以往日的身份问话,皇上又如何能接受的了?”
他敛眉,淡道:“若朕说能呢?你可能以往日的身份来答话?”
“皇上觉得您是否真的能呢?”怜筝沉默片刻,抬眸看他。
“若能,我只想问一件事,六皇子卫朝楠是不是席贵妃亲自下的毒?”怜筝阖眼别过脸。
原是在高台上的他,眯了眯眼:“哦,如何解释?”
“即便杨淑妃和卫宗纪有心要除掉席贵妃,丹砂入体以慢性为毒来解释,太过突然有些勉强,尽量六皇子面上都生黑有毒气,实则症状都指向他并非死于丹砂。”
“六皇子临死之前还喊着席贵妃,这毒针对有心疼病的六皇子再适合不过,唯有贴身体己者方能了解的如此透彻,能够让六皇子毫无设防的只有席贵妃。”
怜筝越说越觉得心寒,她咬住下唇。
“这就只能解释成,席贵妃为了以此做诱,栽赃陷害给杨淑妃和晋王,好借此敲打了董家,让朝廷的局势顺势而倒,只等坐上皇位,再将你处心积虑好的军队调入宫中,换掉那些旧的御林军,如此,便能高枕无忧了。”
“我说的,是或者不是?”
他的脸上瞧不清情绪,一双眼黑不见底,幽幽凝住了她的双眸。
风因眸底的情绪晦暗不明,半响,他幽幽道:“是。”
“席贵妃没死,是不是?”怜筝静了许久,心渐渐沉了下去。
他从高台上朝下走了两步,见她退后,又立在了那儿。
半响,他轻叹一声:“若是呢?”
黑底绣金龙的龙袍,明晃的金线刺了眼眸,她别过眼,却是不想再看。
“那民女还是不要用往日的身份了,民女多嘴。”
怜筝低头,跪下叩首行礼,“民女请求皇上宽恕。”
只听耳边风声掠过,一双手已是稳稳地扶住了她的手臂,将她扶起。
“阮怜筝,你说朕又该如何解释?你想要听到什么样的回答?”
怜筝听着这声,脸色倏然一变,她霍地抬头,死死地盯住了皇上。
“你是谁?你不是卫风因!”
“朕本就未说过是。”皇上听了便笑了笑,“朕何曾允诺了是谁?”
“那他又在何处?”怜筝蹙眉,“他……他竟不是自己当了皇帝?”
皇上的手轻轻捂上了她的脸,示意怜筝这话不要再说出口了。
怜筝眉梢微扬,半跪在地,道:“皇上恕罪。”
“朕请你进宫来,只是按我们的计划行事,若不邀你进宫,秦家人便会一直都注意你的风吹草动,故而需与你上演一出情断的戏码,如此倒是必须要由着你误会一阵,否则怕是秦家人也能从你的面上看出些门道来。”
皇上说这话,眉眼忽的幽深,“朕竟不曾想过,美人和江山,他竟真的舍弃了江山。”
“阮怜筝,若换作是我,时至今日,也绝非这样的境地。”
只此一句话,这声音竟是完全都变了。
怜筝惊诧抬眸,对上那双眸,那眼底的倒映,竟是让她忽然想起了一人。
她半响说不出话来,许久,她方才小心翼翼地开口问道:“晟王?”
他微微一笑:“时辰已是差不多了,你可离去了。你虽不能继任木兰提刑使,但朕已答应他为你暂时保留了北县的验尸官一职,日后再也不会卷入这些干系里了。”
“微臣多谢皇上。”怜筝试图叩首谢恩,却依旧被他扶住。
“阮怜筝,你可记得朕曾问过你……”晟王眼眸一深。
怜筝草草打断,道:“皇上,微臣不该记得的东西,如今有些问题也再不该问了。”
怜筝收了收,试图撤回手臂,垂首道:“时辰不早了,微臣先行告退。”
卫处尹淡淡一笑,从不知道到知道,她的情绪都写在眼中,他又如何不清楚这答案。
问和不问,到底都是一个答案,他早就该知道。
那手紧了紧,却又一点一点地松开来。
“阮怜筝,也许,他说的对。”卫处尹淡淡一笑,将手放开。
怜筝心下并未明白,却还是未说什么。
怜筝在重华宫呆了一个下午,离开的时候在门口站了许久,足足一炷香的时间,皇上并未出声召回,怜筝也再无进门半步。
两个人隔着宫门,怜筝最后还是坐了原来的轿撵回去了。
元九一路护送着,与十三相视很久,直至分开。
想来,他们怕是要分开一段时日了。
怜筝一路赶回了提刑府,此时天已经黑了。
怜筝还记着十三白日上午说的那话。
今夜来寻她。
十三没有撒谎,风因也没有算计她。
他当真为她放弃了皇位。
她何德何能?
怜筝一路飞奔下马车,奔进提刑府,一路朝书房跑去。
书房门推开,那个熟悉的背影正立在书桌上。
梨白似的玉指落在了她前些日让十三写的尸单。
“筝筝这些日倒是偷懒了。”
他转过身,盈盈一笑,湿了她的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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