怜筝想起一事来,追问道:“静慈师太的妹妹失踪时约莫年岁几何?”
“九岁。”莫言略思片刻,“她是我们庵堂里年岁最小的姑娘,故而记得深刻。”
如此,年龄倒是与尸体的年龄对上了。
“莫言师太。”
怜筝诧异地回头,风因正徐徐缓步而来,“听闻您并不知晓蓝家之事?”
莫言微微点头,“的确,施主为何又擅入了……”
“得提刑司的人来报,县志里曾有记载过蓝家在建这所庵堂之时,过手的人便是您。”
风因目光微凉,“县志记载蓝家夫人莫玉红化名莫言,入庵。”
莫言望向风因,怜筝将两人的神色看在眼里,并不做声。
尽管怜筝并不知晓风因为何突如其来对莫言师太进行了逼问。
但是,她总觉得,风因有办法,且不无道理。
“施主玩笑了,我并不清楚什么蓝家,县志是否记载,贫尼也并不知晓。”
莫言微微一笑,淡如水般毫不动摇。
“蓝家曾经收养过一名女婴,赐名蓝恬,听闻十岁之时便离了家?”
风因不急,抬眸望向莫言。
“方才听闻莫言师太说起失踪者脱口便是静慈的妹妹,倒与我知晓的不符。”风因并不拐弯抹角,直言道:“庵堂十数年的所在,唯有一起前去官府报过案,不知师太可记得?”
莫言目光渐深,脸色也渐渐白了起来,“贫尼不知。”
“听闻是莫言师太亲自去的提刑司,报官,命人追杀了小师尼的下落,这人倒不是什么静慈的妹妹。而是莫言师太的姊妹!”
“贫尼不知道施主在说什么!”莫言脸白如纸,抬头与风因对望。
风因不急,那眸底的懒意隐藏锐利。
“师太不是不知道,而是师太不想说罢了!”
风因那双澄澈的眸染了几分清冷,“方才我已命人去将静慈师太请了回来,故而不妨问上一问,对上一对,便都清楚了。”
“既是静慈师太的妹妹,提刑府的人查不得又如何,您面前的这位可是大名鼎鼎破了先皇贵妃一案的木兰提刑使,有何查不得?”
风因勾唇一笑,“皇榜一发,自然便提刑府的人省劲儿,师太以为如何?”
半响,莫言死死地盯着地面,终于颓然败下阵来。
“施主,你们究竟为何非要去查了蓝家?”莫言松了口,叹了口气,“蓝家又非什么大户之家,你们究竟要查了什么?”
“莫玉红是你?”
“善哉善哉,俗世的名字早已如过眼云烟,施主又何必非让贫尼再入红尘,蓝家的事情贫尼依旧一概不知,望施主们莫要再纠缠了。”
莫言重重一叹气,“施主们若是执迷不悟,那么贫尼便只得不做他话了。”
怜筝一听这话,终于惹了几分火头。
她冷眉一横,道:“师太这话轻巧,蓝家到底做过什么龌蹉事情,自然只有蓝家的人知道。若是蓝家的生死与我何干?”
莫言闭了闭眼,叹道:“施主自便吧。”
说吧,莫言师太转身徐徐朝远处走了。
怜筝望向莫言师太的背影,厉色一刺,“秀都城金猪酬神一案,牵扯及蓝家之人,她以人肉喂食金猪,将金猪贩售喂人,更是亲手将长京城沈万友全家屠尽!”
莫言浑身一震,转过身来,“沈万友?”
“沈万友曾是蓝家收养过的养子,想来师太怕是记得。”怜筝冷道。
莫言顿了半响,道:“沈万友全家被屠?”
“师太可识田岚?田岚蓝恬,谁可知晓是否一人?”怜筝从怀中掏出随身携带的肖像小画递过,“师太若当真一心吃斋,普度众生,就不该将这杀人狂魔搁在世上害人害己!”
莫言神色复杂,远远凝了一眼怜筝手上的小画卷。
这回,莫言师太终于主动地走了过来。
“她不会是蓝恬。”莫言淡淡一叹,“蓝恬正是静慈的妹妹。”
怜筝柳眉狠狠一蹙:“那娘子像里的人是蓝恬?”
“是,我知道,静慈也知道,故而她方才拦了你们,不让你们查,更不愿意让你们碰。”
莫言朝内殿里头原先摆放娘子像的位置,道:“娘子像是静慈和我特意为了蓝恬镀的像,想要让她受千人香火,好早早投个好胎。”
“师太既然早早就知晓,为何又让我们来查?”风因微微挑眉去瞧莫言的神情。
“静慈怕你们查,可贫尼知晓……贫尼若不说你们怕是查不到死者。”
莫言伸手接过了怜筝手上的画卷,轻轻抬眸望来,“既然查不到,又为何怕了你们查?”
这话说得诡异。
如何在一开始就能这样笃定,他们查不到?
怜筝抬头,紧紧地凝住了莫言师太。
“既然笃定我们查不到,又为何多此一举的说了?”
“我不能让你们以为这孩子是那祸害,这孩子从小就可爱善良,连只蚂蚁都舍不得踩死,又如何杀得了人?”
莫言莫名地红了眼眶,抬头道:“若是你们查不到,以朝廷的规矩,尸骨以石灰封棺,莫说上几个月,即便是几年都不见得能取得了尸骨。更何况,既然查不出尸首是谁,便更无人能证领,又如何以亲人身取骨。”
莫言径直对上怜筝的眸,“故而,贫尼请求大人,静慈之所以阻挠捕快,正是因为想到了此处,贫尼之所以如此做,更是因为想到了此处。”
“大人若是验完了尸骨,别无缺漏,便将尸骨归还于贫尼,好重新安葬了蓝恬。”
“师太知晓蓝恬之死。”怜筝笃定地凝住莫言师太。
莫言神色颇浅,“善哉善哉。”
“师太若是知晓,为何不愿意说?”怜筝柳眉紧蹙。
若是蓝恬之名都愿意吐露,为何就不是愿意说出凶手是谁?
“善哉善哉,时间万恶皆有因果,一切苦果总由自己一手来扛一手来担,施主莫要在追问了,这一切终归凶手都已不在人世,凶手既已伏法,又何必强求?”
怜筝忽然严肃地凝住了莫言师太。
“凶手既已不在人世,又为何执意不说?”
莫言瞧了风因一眼,双手合十,“善哉善哉,终归施主们莫要再执念深重了,即便您不信我,凶手您也寻不到的。”
“若是当真笃定我们抓不到的话,只有一种可能。”
怜筝目光渐深,一字一句道:“莫言师太您必定清楚凶手在哪里!”
莫言神色寡淡,轻笑如风:“知道如何,不知道又如何,蓝恬早早便已经死了,而她……”
莫言师太缓缓打开手上的画卷,视线凝固在画卷上的小像上,“是那遗留下的孽种。”
“师太这话又是何意?”怜筝沉声而问。
“这是我为那蓝家生下的孩子!”
从身后的大门传来响动,风因和怜筝的目光纷纷落在了那静慈的身上。
“你们追问蓝家究竟意欲为何,这尸骨是我藏在娘子像里的,人非我杀的,你们到底想要干什么!”静慈眉头一横,横身挡在了莫言身前。
“田岚杀了沈万友全家的性命,更是屠戮成灾,数不胜数,静慈师太竟问意欲为何?”
怜筝顿时冷了脸,“我书房有正面架子堆满了人骨,你即便为了女儿塑娘子像又如何,供的这些香火能抵得上田岚犯下的罪过吗!”
“施主请回,今日庵堂不便迎客,不送。”
静慈伸手朝门外一横,冷哼道:“即便是朝廷官员,也不能擅闯了皇朝钦点过的庵堂,里头也是贵人等宫里娘娘们修行之处,此事贫尼已上报朝廷,请这位公子立刻退出庵堂!”
“想来师太是憎恶吧?”
风因说话间,目光朝静慈微微一扫,他拉住了怜筝的手,缓缓走上石径。
“凶手其实并不难猜,蓝家的孩子又如何能惹了曾是蓝家人的你们如此厌恶?”
“一个百般宠爱,镀了娘子像;一个却不闻不问,弃之如敝履。”
怜筝目光粼粼,终于猜到了风因那幽暗不明的情绪是从何来。
“试问遭受折磨的孩子,与备受宠爱的孩子,两端之差,这孩子又为何改名为田岚?”风因低头,唇角微勾,“如此想来倒也简单。”
“最大的嫌疑人不过是蓝家家主而已。”风因淡声道。
怜筝终于从风因的眼里读懂了他的推测,竟是忍不住握拳,咬了咬牙。
她隐忍住所有的情绪,复杂地看了一眼莫言和静慈,忽然低头淡道:“莫言师太,一个人若是想要不再重蹈覆辙,独自抗下所有的罪过,那么唯一的保证便是让那罪魁祸首不再害人。”
“所有的凶手都有一日会伏法,您若是笃定我们绝不可能捉住凶手,那么唯有一种可能性。师太,您以为我们是说得还是说不得?”
静慈深深看了一眼怜筝,神色更是复杂。
“没有什么可能性。”静慈师太紧紧抿住唇,半响,缓缓道:“人是我害死的。”
怜筝瞧着近似,忽然浅浅地笑了。
“人是你害死又何妨?”静慈和莫言四道目光不明所以地看了她一眼。
怜筝眸光生凉,淡淡道:“终归人不是你杀的!”
“人并非你杀,你知晓他在何处,若换作是我,唯有一种可能性……”
怜筝抬眸,眸中是说不清的情绪,她与那两人对视,话说到口边轻如风声。
唯有那口型可辩。
亲手将凶手杀了。
只有亲手处决了凶手,才能确保他绝不会再为所欲为,只有如此,才能知晓他能一直呆在何处!唯有如此,才敢笃定自己所能确认的安全藏尸之地,旁人都不会知道藏在了何处!
风因静静地立在她身后,眸光比夜色幽沉。
“凶手的尸骨也藏在这庵堂的佛像之中吧……”
刹那间,静慈和莫言的脸色已煞白如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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