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可要知道,他只是个凡人,就算有你这一口仙气撑着续了命,终归是有七情六欲,要经历生老病死的。
……在他死后,能够永远陪着你的,仍旧是我。
呵,怎么可能不懂呢……
温久执盯着面前小炉上煮沸的新茶,鼻息间嗅着那股茶香,食不知味。
妄阙临走前对他说,如果他真的动情了,他不希望那个人是自己的凡身。
与所有凡人一样,就算是历劫的仙尊,也要经历人世的苦痛与折磨,他作为杻阳之主,渡了这么多亡魂,怎么可能不懂啊。
他只是心有不悦,不想让妄阙这么轻易的得到自己罢了。
他是孤傲的玄鸟,从太古至今,已经看多了太多了生离死别与儿女情长,早已不该为情爱之事所累才对。
“师父……”
温久执还保持着端着茶盏的姿势呆坐着,唐无欺起身揉了揉惺忪的睡眼,踢开了身上厚重的被子,跳下床去伸手在温久执面前晃了一晃,这才唤回后者的意识,回过头来一脸惊愕。
“啊,你醒了。”
“师父是有什么心事吗?”
“你小小年纪,还懂这些?”温久执这才把剩下的半杯冷茶仰头饮尽,附身将唐无欺抱了起来,让小家伙能够坐在他的腿上,顺手拿起一块茶点喂给饥肠辘辘的小无欺。
怎么看着孩子都过于成熟了,不过两三岁的年纪,却能在灭门之夜淡然的告诉他:是童叟无欺的欺,到底是年少不知事,还是……
“无欺,你有没有什么想对师父说的?”
唐无欺刚在茶点上咬了一口,低头观察着自己在点心上留下的牙印,听温久执这么问了,立刻垂下眼睑皱紧眉头,将茶点又放回了盘子,两只小手捂着眼睛,呜呜的哭了出来。
突如其来的情绪转变令温久执措手不及,他没想欺负孩子,也没想到他竟然会像所有凡间的孩子一样,会有泪水这么有杀伤力的武器,赶忙手忙脚乱寻找帕子替他拭去泪水。
四下寻找无果,无奈之下,温久执只能用袖子胡乱抹了一把唐无欺那张泪津津的小脸,长叹一声,意料之外的道了个歉。
“我,我不是故意让你想起那些的,不要哭了好不好?你想干嘛师父都依你,好不好?”
任凭他这只玄鸟再怎么精明,也总会有失策的时候,就好像现在他并没有发现唐无欺被双手遮住的孩童脸孔上,浮现出了一个与年龄极其不符的微笑。
到底是妄阙的凡身,思想是可以被控制的,唯一妄阙不能掌控的便是唐无欺的命途,后者身为凡人,还是要知天命尽人事的,只不过有了温久执的引导会少走些弯路,少吃些苦头罢了。
“真的吗?”脱离了妄阙控制的唐无欺只是个孩子,抬起头来一双水灵灵的大眼睛里透露着祈求与倔强,“师父,我想报仇。”
短短一句话,却字字敲在温久执心坎上,他望着怀中满脸泪水却不肯低头的唐无欺,这么小的年纪,却有如此强烈的执念,是他低估了凡人吗……
很难说清此刻温久执到底是怎样的心情,于他本人的私心来说,是不希望唐无欺被肮脏的世事所玷污的,可活在世上,总是身不由己这一点他也是懂得。
……或许他不该支持他为家人报仇,冤冤相报只会令更多人深陷其中,他虽是祥瑞的象征,也该劝人一心向善。
“……你若是执着于此,便作吧。”
不,这不是他想说的。
不知为何,温久执竟脱口而出令他自己为之惊愕之言。
这或许就是人们常说的口不对心吧。
想收回是不太可能了,温久执只能看着唐无欺的脸上浮现出天真的笑容,随后拿起刚刚咬了一口的茶点再次塞进嘴里,脸蛋上沾着碎屑的样子,还真是可爱至极。
此时此刻的温久执只是一只与世隔绝了太久的老鸟,并没有意识到在凡人的世界里仇恨与厮杀才是常态,也没有想到自己助纣为虐的行为,日后会给他添多大的麻烦。
……各方面都是。
“可是你有没有想过,就算他现在只是个半大孩子,长大成人甚至老去也只是一瞬间的事,你真的能承受得了吗?”
不知何时,柳半阙已经踮着脚尖走进了房,路过二人的时候顺手在唐无欺脸上掐了一把,被小家伙非常不给面子的咬了一口在指尖,折了这修仙之人的面子,却又不好表现出来。
此次下到凡间,并不是温久执与柳半阙的初遇,从严格意义上来说,后者在人间这么久,已经修成了仙身,本在五百年前就可以飞升,却还是选择留在人间,美其名曰:思凡。
“好一个思凡,可没见有哪位大罗神仙思凡思上几百年的,从投胎到现在足有七八百年了,也没见您去看看天界什么样,倒是在凡间活得有滋有味。既然这么贪恋红尘,又何必斩断情丝出家修道呢?”
都是故友,说话也不必客气,柳半阙这茶喝到了嘴里,才发现温久执的话里有那么一丝不对劲,挑着眉将拂尘从肩头扫过,毫不顾忌的摸了块茶点放在口中细细品尝,半晌才不紧不慢的答道:
“不急在这一时半刻,时间还很多。”
一旦拥有了长生与永恒,不管做什么都会觉得时间过得太慢,唐无欺上下打量了一番面前的道长,怎么看都觉得那一头银丝与年轻的容貌无法相配,印象中满头华发的,似乎都是脸上布满皱纹的老者呢。
注意到了小家伙疑惑的目光,柳半阙终于偏过头,抬手在他的小脑袋瓜上摸了一把,轻声道:
“可记着了,你的师父并非寻常人,他降于凡间身上担负着渡人苦厄的重任,日后你若是懂事了,便会明白即使是曾受人供奉的玄鸟在断绝了香火的今日也是很难维持初心的。”
说到这里,才终于想起什么似的,又对温久执问道:“那么这次你又是为了谁?”
那人无奈的作答,话中是难以掩饰的伤感,长叹一声:“孝惠皇帝,刘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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